從勸善坊回自己家的路上,李臻一路都在考慮太平公主對內衛的影響,昨天上官婉兒還在暗示他,讓他儘量控制全部內衛,那麼太平公主會不會也在告訴萬國俊,讓他想辦法把自己趕走呢?
這一點不容置疑,歷史上,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兒就是天生的對頭,太平公主絕不會滿足於和上官婉兒分享權力,上官婉兒也不會,爭奪內衛將是這兩個女人間的一場暗戰,自己和萬國俊的鬥爭纔剛剛拉開序幕。
李臻又想到了崔少穎,如果他是武三思的人,那麼上官婉兒就會暗示自己,把一部分權力分給崔少穎,但上官婉兒矢口不提,這是不是也從一個側面證明上官婉兒和武三思的盟約並不牢固呢?
李臻覺得有千頭萬緒的矛盾需要他一一理順,有來自四面八方的威脅和暗算需要他防備,但這就是官場,官場從來就沒有什麼風平浪靜,只有一場又一場的暴風驟雨或者平靜水面下的一個個洶涌漩渦。
這時,一羣孩子歡快地從他身邊跑過,將李臻從沉思中驚醒,他看了看,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到了家門口,今天是除夕,晚上趙秋娘還邀請自己去武館聚餐呢!
李臻走進院子,便聽見大姊在和孟嬸說着什麼,他不由停住腳步。
“我前天才給你一百貫錢,怎麼又來要錢?婆婆,那個麟趾寺是無底洞,你不要再捐了。”
“阿泉,今天麟趾寺要開水陸法會募捐善款,他們給了我貴賓帖,一共只發了十張貴賓帖,我怎麼好意思空着手去,我也不要多,就給五十貫,給我這張老臉一個面子吧!”
“那我給你說好了,下個月你別再問要錢。”
“就這一次,我以後都不問你要了,我問佛奴要去。”
“隨便你!反正我今天是最後一次給你錢。”
李臻搖了搖頭,牽着馬快步向馬房走去,從馬房回來,正好遇到了李泉,李臻笑問道:“孟嬸今晚不在家裡過除夕嗎?”
李泉抱着秀兒,一邊輕拍她的背,一邊恨恨道:“她去參加什麼勞什子水陸法會了,不回來最好。”
停一下,李泉又陰沉着臉道:“剛纔你姊夫回來換衣服,他今晚去參加武三思的除夕盛宴,要很晚纔回來,只有我們兩人過除夕了。”
“那正好了,阿姊就和我一起去秋娘大姐的武館,她不也邀請你了嗎?”
“等會兒再說吧!我要去給夥計們發錢,然後我們一起祭祖,有時間就去秋娘那裡。”
“阿姊!”
李臻看了一眼林叔的背影,低聲道:“家裡的僕婦,你也不表示表示嗎?”
“可他們剛來才兩天。”李泉有點不情願道。
“阿姊,這是新年啊,你是主人,總得表示一下吧!”
“好吧!既然你這樣說了,就給他們每人三貫錢。”
李泉哄了一會兒孩子,又匆匆趕去店鋪,李臻回到自己房間,他打開牆角的一口大鐵皮箱子,裡面堆滿了銅錢,這裡面足有三千貫錢,是當初韋團兒一案時賣夜明珠得到的錢,狄燕不肯要,都給了他。
事實上,李臻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錢,他在嵩南觀得到兩大包黃金珠寶,估算下來至少價值萬貫,還有之前他的千餘枚金幣,他其實也是腰纏萬貫了。
李臻從鐵皮箱裡取出十貫錢,銅錢都用繩子串着,一串就是一貫錢,有一千文,十貫就是一萬錢,在鬥米十錢的武唐時代,這是一大筆錢,可以買一百石米。
李臻將錢放進布袋子裡,來到內堂,只見秀兒在搖籃裡睡得正香,林嬸坐在搖籃旁全神貫注地縫製小花襖,已經快縫好了。
林叔和林嬸並不是李泉買來的僕婦,林叔是聘請來的管家,而林嬸只是過來幫忙帶孩子,兩老口都是善良本分人,雖然林嬸是好心前來幫忙,但李臻卻很感激她全心照顧孩子,他就給大姊說了,讓林嬸照顧秀兒就行了,不需要王家的乳母。
無論如何,他要向林嬸表達自己的謝意。
“公子來了!”
林嬸連忙給他在搖籃旁鋪上一張坐墊,李臻坐了下來,探頭看了看睡得正香甜的孩子,小臉蛋紅撲撲的。
“夫人給她餵了點粥,她就睡着了。”
李臻點點頭,又笑問道:“林嬸一般怎麼過除夕?”
“我沒什麼事,老林晚上要去家族參加祭祖,我從來不去,要麼就做做針線,雖然是除夕,但和平常也沒什麼區別。”林嬸想起了戰爭中陣亡的兒子,她眼中不由有些傷感起來。
“真不好意思,除夕還要麻煩林嬸。”
李臻把袋子推給她,笑道:“過年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林嬸收下!”
林嬸嚇了一跳,連忙擺手,“夫人給老林的月俸已經不低了,我們感激還來不及,不能再收公子的錢。”
“這是我給林嬸的心意,和我大姊無關,收下吧!要不然我心裡會過意不去。”
林嬸怎麼也不肯收,李臻卻一定要她收下,要不然就不讓她帶孩子了,爭執了半天,林嬸無奈,只得收下了,她十分感動道:“夫人和公子都是好人,能遇到你們,也是我和老林的福氣,謝謝公子。”
“林嬸不必客氣,我還有事,先走了。”
“公子去忙吧!孩子我會照顧好。”
李臻笑着拍了拍秀兒的小臉蛋,便起身回自己房裡去了。
……
冬天黑得早,今天又是除夕,洛陽的大街小巷已經看不見行人了,此時,家家戶戶都變得熱鬧起來,給孩子發了歲錢,男人們開始焚香祭祖,女人則忙碌地張羅着除夕盛宴。
李泉給夥計們發了錢,夥計們都歡天喜地地回家了,李泉也回了家,和兄弟祭祀了父親和祖父,但她畢竟是曹家媳婦,雖然丈夫不在家,李泉還是給曹文父祖的靈位上香並進奉了高碗魚肉。
“阿姊,好了沒有,秋娘大姐已經派車來接我們了。”
“來了!來了!你催死人了。”
李泉快步房間裡走出來,她換了一件鮮紅的石榴長裙,上身穿菸灰色繡花邊的襦衣,肩上搭一條厚實的綠色錦帔,頭髮梳成雲鬢,插着一支翡翠金釵,臉上也敷了一層薄粉。
她一臉抱怨道:“我就是換一件衣服,你就等得不耐煩了嗎?我總不能滿身酒味去秋娘那裡吧!”
李臻悻悻地扭過頭去,她哪裡纔是換件衣服,等了她足足有大半個時辰。
“怎麼,我這身打扮不好嗎?”
李泉有點擔心,她躊躇地說道:“要不我去換那件黃色襦衣,更喜慶一點。”
“不用了,這樣就很好了!”
李臻連忙拉着大姊,將她向門外推去,嘴裡不合時宜地嘟囔道:“反正你丈夫不在,你打扮得那麼漂亮做什麼?”
“你小子怎麼說話呢!什麼意思?難道我穿乞丐服去你才高興嗎?”
李泉惱怒地抽回手,在他腦袋上重重敲了一記,這才上了武館派來接他們的牛車,牛車向坊門口的南園武館慢吞吞走去。
趙秋娘的武館每年過除夕都十分熱鬧,她丈夫生前收養了二十幾名孤兒,還有衆多徒弟,數十人濟濟一堂,使武館內熱鬧異常。
平時練武的大堂內燈火通明,正中間擺放着長長一排桌子,桌上是豐盛的酒宴,兩邊擠滿了趙秋娘的徒弟,他們大多十六七歲,衆人一片歡聲笑語,十幾名女徒兒打扮得更是格外俏麗,長裙翩翩,秀髮如雲。
今天和往常略有不同,多了幾名客人,李臻和大姊李泉,還有酒志以及張黎,他們兩人無處可去,也被趙秋娘叫來。
趙秋娘今晚和李泉撞了衫,也穿着帶花邊和菸灰色襦衣和石榴裙,兩人服飾及打扮都完全一樣,惹來衆人一陣大笑。
李臻坐在左首第一個位子,他旁邊是酒志和張黎,這也是唐朝團餐制的特點,男女各坐一邊。
“老胖,小細呢?他怎麼沒來?”李臻張望半天,沒有看見小細,不由奇怪地問道。
“他被師父叫去了,他說要和師父一家過除夕,聽說他師父的女兒長得很不錯,待嫁閨中,嘿嘿!你懂我的意思。”
李臻氣得抽了他一記頭皮,“他師父的女兒才九歲,你這渾蛋一天到晚在想什麼?”
這時,趙秋娘的徒弟們都排成長長一隊,挨個給師父磕頭,趙秋娘則給他們發歲錢,一名女徒弟也上前跪下給李泉磕了個頭,頓時驚得李泉手足無措,她這纔想起自己是空手而來。
她着急地對坐在對面的兄弟低聲喊道:“阿臻,我忘記帶錢袋了!”
李泉和趙秋娘是好友,她也就是衆多弟子的長輩,她的倉庫就在武館內,幾乎每天都來武館,她和趙秋娘的弟子非常熟悉,按照習俗,如果有弟子向她磕頭,她也要給弟子發歲錢。
李臻早替她想到了,笑着將一隻紅色錢袋扔給她,裡面有一百多枚粟特金幣。
李泉如釋重負,這才笑眯眯塞給了女弟子兩枚金幣,“這個給你,總不能讓你白給我磕頭吧!”
“謝謝阿姑!”女弟子得了兩枚金幣,歡天喜地去了,衆徒弟們都欣喜萬分,爭先恐後地跑來給李泉磕頭領錢,連酒志也動心了,他忍不住站起身,卻被李臻一把拉坐下,“死胖子,別給我丟臉!”
“老李,我現在手頭緊,要不你先預支點俸祿給我吧!”酒志涎着臉笑道。
“你小子整天花天酒地,少去幾次青樓,跟張黎學一學,人家就從不去青樓。”
“天地良心啊!我現在去得也不多了,就是整天和侍衛喝酒,開銷太大,手中早沒錢了,現在都是別人請我。”
李臻想想也對,這個胖子交友無數,怎麼可能不花錢,便笑道:“回頭我給你點錢,跟着我混,虧待不了你。”
酒志頓時心癢難耐,壓低聲音對李臻道:“我聽侍衛們說,當內衛油水特多,很多人一年賺了幾千貫,這還是俸祿以外的收入,以後多少得讓老弟我賺一點。”
“你要那麼多錢做什麼?”李臻眉頭一皺,哪有對領導這樣明目張膽的。
“要成家,要養娘子啊!怎麼不要錢?”
這時,酒志忽然發現一個美貌小娘在偷偷看他,他頓時歡喜得心花怒放,連忙正襟危坐,重重咳嗽一聲,提高了嗓門,至少保證那個小娘能聽得到。
“老李,剛纔我們說到哪裡了?聖上交給的任務由我來搞定,你不用管了,還有啊!那份報告你明天記得交給我,不準再耽誤了!”
李臻聽得莫名其妙,旁邊張黎噗嗤一聲笑得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