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參加科舉是入仕爲官的一條捷徑,但當官的路也絕不止這一條,還有勳官、門蔭和流外官等等途徑。
但對於衆多官宦及貴族子弟而言,參加科舉並不現實,他們入仕爲官,主要靠門蔭,也就是每個高官都有指標,他們的孩子可以不用參加科舉入仕。
但有指標不等於有官職空缺,大部分官宦及貴族子弟都是在等待中度過,有人甚至等到四十多歲才熬到一個官缺,在等待期間也並不是坐在家裡,大多數子弟都會進宮當侍衛。
入宮爲侍衛就是等待入仕的一個過程,身上有了官品,也算是有了社會地位,臉上有面子,腰中有收入,也就不會蹲在家中整天抱怨父母無能了,這確實是緩解家庭矛盾的一個良方。
所以大唐的宮廷侍衛中,很多人都是官宦子弟或者貴族子弟,比如中唐著名宰相李林輔就是貴族子弟出身,靠老爹的門蔭先進宮當千牛直長,再等待官職空缺,最後一步步爬上宰相之位。
再比如孫禮,也是靠父親門蔭,當了若干年的宮廷侍衛,最後獲得官缺,入仕爲大理寺丞,但這種入仕也容易受人嫉妒,稍稍犯錯就會被貶,孫禮也因寺獄案被降職爲大理司直。
但也並不是所有的侍衛都是官宦子弟或者貴族子弟,也有平民子弟,主要是家世清白,有人推薦作保,自身條件不錯,也能入宮爲侍衛。
李臻在謝影拜訪後的第三天,終於接受了上官婉兒的方案,入宮做了一名侍衛。
他的履歷背景寫得很清楚,祖父李丹平,沙州官學博士,家世清白,又有內侍高延福作保推薦,便使他入宮便成爲了東宮千牛備身,從八品下階。
報到、註冊、領取侍衛服,李臻忙碌了一個上午,臨近中午時,他來到了安業坊的狄府,在門口等了片刻,狄燕笑着從府中奔了出來,“李大哥,讓你久等了。”
狄燕略略畫了妝,只見她秀眉細長,發似烏雲,膚若雪脂,美貌秀麗,穿一身黃色襦裙,當她看見了李臻,卻不由愣住了。
李臻頭戴無檐烏紗帽,身着褚色襴袍,系一領白色披風,上身穿着衛士皮甲,腰挎長柄儀刀,革帶上掛有侍衛銅牌,狄燕半天才遲疑道:“李大哥,你莫非進宮了?”
“什麼叫進宮了?是當侍衛了好不好!”
李臻在狄燕面前轉了個身,笑道:“怎麼樣,還不錯吧!”
“不錯是不錯,可是……你怎麼?”狄燕皺着眉頭,上下打量李臻,她不知該怎麼說纔好。
“不說這麼多了,先去吃飯,我餓壞了,咱們邊吃邊說!”
他們在坊內找了一家小酒肆,點了四五個菜和幾塊胡餅,又要了一壺酒,李臻狼吞虎嚥地大吃起來。
狄燕則小口抿着酒,笑吟吟地望着李臻,她已經知道了李臻進宮的用意,雖然她不希望李臻當侍衛,但這一身衛士打扮確實讓她很喜歡。
“李大哥,你怎麼纔是八品侍衛,這個品階太小了一點吧!”
“沒辦法,誰讓我是平民入宮呢?不過也不錯了,聽說縣丞也只是八品官,我也算是和縣丞同級了。”
“想得倒美!”
狄燕撇了撇嘴,“人家縣丞可是職官,你這個只是衛官好不好,虛品而已,照你這樣說,大家都別去考科舉了,直接當侍衛,換身皮就是八品官,你還當真呢!”
李臻也知道衛官品階只是虛名而已,除了一份俸祿,其他就是面子上好聽一點,他笑了笑道:“不過我報名時聽說只要考過武舉,進入職官就容易多了。”
狄燕嘆了口氣,“你也真是幼稚,這種安慰人的話你也信麼?考上武舉也只是一個資格,要麼進軍隊殺敵立功,要麼靠父親人脈關係,要麼就靠你溜鬚拍馬的鑽營,你以爲進職官有那麼容易嗎?”
“你說得我都快沒信心了!”
“所以啊!你居然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跑去當侍衛,你以爲我會鼓勵你嗎?”狄燕氣鼓鼓道。
李臻撓撓頭笑道:“這也只是臨時侍衛,我已經和高府君說好了,明年參加武舉考試前退職。”
狄燕聽說只是臨時侍衛,她心情立刻好了起來,雖然李臻穿上這身衛士服顯得很有精神,但她知道這些侍衛整天聚在一起談論風花雪月,大多是不學無術之徒,她可不希望李臻掉進這樣一個染缸內。
狄燕喝一口酒,笑道:“好吧!我們說說謝道姑託你的事情,你準備從何着手?”
……
下午,李臻和兩名新侍衛一起進了皇宮,皇宮也就是皇城和宮城的合稱,皇城是各大官署的分佈之地,也是大唐王朝的權力中心,而宮城纔是皇帝起居、處理國事的地方。
進了應天門,迎面便看見了高大巍峨的明堂,這裡便是大唐王朝舉行朝會和各種祭祀大典的場所,也是大唐王朝的象徵性建築。
由於宮城內正在修建天堂,所以進出宮城工匠較多,不過工匠們有專門的通道,有巨幅簾幔隔開,修建天堂基本上不干擾正常的朝政和後宮生活。
李臻的侍衛官職是太子千牛備身,按理,千牛備身必須由親衛或者勳衛才能出任。
他這種既非宗室出身,也非功勳大臣子弟,而只是普通良民子弟,只能編爲外圍執勤的翊衛士兵,但因爲是高延福舉薦,兵部得賣這個面子,他便被編入了禁中侍衛。
千牛衛屬於南衙禁軍,執御刀宿衛侍從,對相貌外表要求極高,可以出入禁中。
所謂備身,也就是貼身侍衛的意思,也就是說他的執勤地點應該在東宮,貼身保護太子。
問題是現在根本沒有太子,他也就無從保護了,所以他的職務實際上就是一個閒職。
這也是上官婉兒的刻意安排,哪能真把他限制在宮中,一名千牛直長給他們交代幾句,便揚長而去。
三個新人開始了他們的侍衛生涯,各種禁忌都需要他們自己摸索,很多時候,捱了幾頓板子後就自然會記住了。
“這位兄弟就是李臻吧!”
李臻正在一條走廊上瞎逛,背後傳來爽朗的笑聲,他一回頭,只見後面走來一名身材高大的侍衛,李臻停住腳步,笑問道:“這位兄長是?”
“在下邵平,是張曦的老友,他讓我關照一下新來的兄弟,應該就是你吧!”
聽說是張曦的朋友,李臻心中立刻鬆快了很多,連忙施禮,“原來是邵兄,小弟有禮了!”
邵平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我估計你也是一頭霧水,我給你說說,省得白挨板子。”
李臻大喜,他正爲不懂規矩而發愁,連忙拱手,“多謝!多謝!”
“其實做我們這種侍衛,最輕鬆自由不過,只要記住三條鐵規,其他就無所謂了,第一,宮中的女人不能碰,第二,後宮殿內不能進,第三就是宮中財物不能偷,其實也就是這三條,尤其第二條,你若死在殿內,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李臻默默點頭,又問道:“比如宮中有哪些權勢人物,又該怎麼區分?”
“這個就要慢慢花時間記了,不過有個小竅門,若見大羣人走來,其中必有權貴,這個時候你只要站直身體,目不斜視,就沒事了。”
說到這,邵平又指了指遠處的明堂笑道:“還有,你雖然是東宮千牛備身,可並沒有太子,你實際上是自由之身,宮內隨便你去,不必把自己拘束在東宮。”
“我明白了,另外,我若想出宮怎麼辦?”
“出宮嘛!那就更自由了,若不是你當值,隨便你來不來,可就算你當值,只要一早來點個卯,你就可以走了,比如張曦,今天本來是他當值,結果他一早就溜出去了,現在也沒有回來,估計今天不會來了。
至於你這種太子備身,你來了也沒事可做,說白了,你來不來都一樣,不過有一點你要記住,這種自由的前提是宮裡不能出事,一旦出了事,責任追究下來,輕則挨板子,重則掉腦袋。”
這時,遠處有人叫喊邵平,邵平拍了拍他肩膀,便快步跑了過去。
李臻心中多少有了點底,也沒有最初時的茫然了,他索性走過東宮,進入了太初宮內,李臻主要是想參觀一番明堂,這座大唐最爲著名的建築。
他剛走上明堂的白玉走廊,迎面便走來一羣宮女,環佩聲響,香風撲面,李臻連忙貼靠在白玉護欄上站立,目不斜視。
不料這羣宮女走到他面前,卻停住了腳步,李臻感覺爲首宮女在上下打量他。
他目光慢慢移下,落在這名宮女臉上,他頓時愣住了,站在他面前之人竟然就是韋團兒。
只見她臉上不施粉黛,清秀異常,一雙桃花眼正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輕言細語道:“李臻,想不到會在這裡見到你,更想不到你竟然當了侍衛,你說這叫什麼呢?”
李臻苦笑一聲道:“這叫人生何處不相逢!”
“這話說得好。”
韋團兒又上前一步,緊緊靠着他的身體,鮮紅的嘴脣幾乎要貼在他臉上,在他耳邊低聲媚笑道:“你是不是進宮來找我?”
李臻暗暗心驚,這個女人在外面就已經很放蕩了,在宮中更加肆無忌憚,他半晌才應道:“閒來無事,高府君便把我介紹來做侍衛。”
韋團兒後退一步,惡狠狠地盯了他半晌,冷笑一聲說:“你別動不動就拿高延福來壓我,老孃可不吃這一套,這是在宮中,你還是聽聽我的規矩吧!”
這時,後面一名宮女低聲道:“韋姑,聖上那邊要來不及了。”
韋團兒轉身就是一記耳光抽去,打得這名宮女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韋團兒指着她怒罵道:“該怎麼做我心裡有數,不用你來提醒!”
十幾名宮女嚇得紛紛跪下,韋團兒又回頭深深看了一眼李臻,哼一聲,轉身快步走去,宮女們紛紛跟在她身後。
直到韋團兒走遠,李臻才輕輕鬆了口氣,沒想到第一天就遇到了這個讓他煩心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