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陽感覺到，自己幾乎是搖搖晃晃，來到了兩條流水線的交匯處。
左邊的流水線，掛着一具具“無頭軀體”，右邊的流水線，掛着一個個頭顱。
沒錯，在這個交匯點上，頭部與“無頭軀體”被安裝拼接上，形成一個完整的人形。
旁邊的機械臂立刻拿着一些探針之類的傳感器，開始在拼裝完畢的機器人身上上下探索，似乎是尋找這個“成品”有什麼瑕疵沒有。
在這個過程中，這些機器人被懸掛在半空，手舞足蹈，有的甚至會哭泣，或者發出兩聲怪叫。
但沒關係，檢查完畢後，八條機械臂會從左右兩個方向抓住“成品”的腦袋和軀體。然後，“成品”會觸電般全身抖動一下，瞪大眼睛不再動彈。
就好像木雕泥塑的一樣。
白天陽猜測，這應該是某種關閉，或者重啓機制。如果機器人有殘留的、關於在這裡被生產出來時情形的記憶，應該會在這一步被抹除。
他站在這個“流水線交匯點”附近等着，很快，在左側流水線的隊伍盡頭，他看到了“灰色麻衣圓領袍”。
在右側流水線上，他也看到了對應的那個頭顱。
果然是他！
那個傢伙的腦袋此時大睜着眼睛，滿臉疑惑而駭異地看着右邊，即將與自己拼接成一個“成品”的“無頭軀體”。
15分鐘後，在“交匯點”處，拼接完畢。
“跟老熟人打聲招呼吧。”雲搖金忽然說道。
白天陽卻只是淡淡地吐出一句話來：
“真是有本事，把段昌靈給複製出來了！”
沒錯，眼前這個“灰色麻衣圓領袍”，完全就是段昌靈的復刻版。
很快，“段昌靈”就被八條機械臂抓住，然後身體微微一抖，瞪大眼睛不再動彈。
流水線的傳送還在往前繼續，白天陽跟着前行。
2分鐘後，前面再次出現一個隔斷。一動不動的機器人被懸吊着，從左邊的拱門送出。
拱門右邊，則是橡膠防塵簾。
打開防塵簾，眼前的景象讓白天陽的心臟“砰砰”一陣猛跳。
此時，他站在一個挑高的平臺上。
眼前是一個無比巨大的地下空間，粗估大概有一個足球場大小。
上面整齊站立着一個個機器人。
乍一看，整整齊齊，有如閱兵方陣。
仔細一看，穿着打扮、高矮胖瘦各不相同。
而且，碼放這種機器人的“足球場”還不止一層，光白天陽能看到的，就起碼有四層。
每一層都擺滿了這樣的機器人。
一陣機械聲中，白天陽所在的挑高平臺下降，然後欄杆打開。
那些機器人就這樣面無表情地站在白天陽跟前。
白天陽搖搖晃晃，走入這羣機器人中。
他此時的感覺，和許多年前去西安看兵馬俑有些類似，不過更爲震撼。
畢竟，兵馬俑身上的彩繪已經斑駁掉落，而眼前這些機器人，一個個全都活靈活現。
只不過表情全都是一樣的。
白天陽在“機器人森林”中快步穿行，他很快認出了一些“熟人”。
剛入大唐長安時，毆打過自己的“老杜”。
在安仁坊襲擊他和王清月的凌景慧，以及“胖東”。
還有王英雲、田黑黑。
本來鮮龍活跳的他們，此刻呆呆地站在這裡，和其他人一起整齊地排列着，腰桿筆直，瞪大眼睛直視前方，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白天陽腳一軟，幾乎要坐倒。
身旁的雲搖金立刻扶住了他。
“慧心她……她是不是，是不是也……”
雲搖金沉默了幾秒鐘，說道：“不知道。”
白天陽喃喃說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對吧？”
雲搖金長嘆了一口氣，說道：“他想見你。”
白天陽點點頭：“我也有話跟他說。”
雲搖金扶着白天陽，往整個空間的邊緣走去。
刷開一扇玻璃門後，兩人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看上去很像電影院，一排排的座位全都空着，只有最當中一排的最當中一個座位上坐着一個人。
幕布上，正在播放新聞畫面。
畫面底部的標板上，寫着：“闢謠！大唐長安內並未發生人道主義危機。”
一個西裝革履的胖子，此時正在記者的長槍短炮前接受採訪。
“是的，我剛從大唐長安回來。最大的問題還是停電，還有就是通訊信號不穩定。但絕對沒有發生什麼災難。人道主義危機？開玩笑！我以我的人格和信譽擔保：絕對沒有。
“公園的運營方發起了一個腳本——安史之亂，非常刺激。雖然硬件條件有點跟不上，小部分遊客的體驗受到影響，但總體還是很精彩、很安全的，完全沒必要擔心。”
這個胖子的旁邊，有一行介紹性字幕：軟金亞洲合夥人，沈少戎。
白天陽立刻就想了起來：當初段昌靈偷襲興慶宮宴會，擄走了鄭謙吉、呂制豪以及一大幫與新創世關係密切的商界巨賈，裡面就有這個沈少戎。
段昌靈似乎還當衆介紹過他，是整個大唐長安項目第一筆融資的牽頭人。
不過……他不是已經死在修遠的地下格鬥場裡了嗎？
沈少戎接受完採訪後，記者對着屏幕鏡頭又說了一段，大意是目前看來，所有從大唐長安出來的遊客，都說大唐長安裡一切正常，除了偶爾停電、通訊信號不佳外，沒有太多問題。
緊接着，記者又開始採訪一箇中等身材的男子。
白天陽一眼認出，這人叫楊耀，大唐建築院院長，也是段昌靈當初綁架的“新創世權貴”之一。
楊耀說話的意思，也是說大唐長安裡一切正常，請大家不要擔心。
白天陽冷冷地道：“呂制豪，你打的什麼主意？難道你真的以爲，靠這些擬真機器人在外面幫你吹牛造謠，你在這裡害死那麼多人的罪行，就可以被掩蓋過去了嗎？”
影院中唯一坐着的那個人“嘿嘿”冷笑兩聲，說道：“爲什麼不呢？這裡死掉一個，就會有一個和他完全一模一樣的人回到大唐長安以外的世界。他的家人、同事、同學都不會察覺任何異樣。或許有些人還會有懷疑，但當大部分人覺得問題不大的時候，又有幾個人會堅持調查下去？”
沒錯，那個人就是呂制豪。
“哈！”白天陽仰天大笑了一聲，“直升機救出去的人呢？那些直升機駕駛員呢？他們可是親眼看到大唐長安裡發生了什麼的。還有，安西盤山道被毀了。這麼大的破壞，衛星也能看到！”
呂制豪淡淡地道：“你也見識了‘鬼市’工廠的生產能力。只要15天，不，10天，被困在這裡的十幾萬遊客，就都能出現在外界。安西盤山道修復起來，也要不了5天。那麼多屍體倒是個問題……埋了吧，埋起來吧，‘合龍原’本來就是個大墓地。反正，已經有替身在外面給他們完成所有的人生使命：他們的工作也有人繼續做，他們的家人也有人照顧，沒有人會報失蹤。一切都很完美。”
白天陽覺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