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四年公元745年十二月初一,長安,大明宮紫宸殿外。
今日是小朝會的日子,剛剛卯時,大殿外就已經聚集了上百名文武大臣,玄宗已經好幾個月沒有上朝了,今天這是這幾個月以來的第一次,因此長安城內大大小小的官員都紛紛趕來。
吐蕃人大舉殺入西海郡讓玄宗這些天來寢室難安,儘管他已經下旨賜死了原西海郡太守劉貢,又罷免了河西節度使王倕,但問題依然沒有解決,石堡城再次被吐蕃攻佔讓他如鯁在喉,這個時候他也顧不得在宮內與楊玉環卿卿我我了,解決西海郡之事纔是當務之急。
“聖上駕到”隨着太監一聲尖叫,身穿明黃色龍袍的玄宗甩着大袖從側面走上了丹陛。
羣衆紛紛下拜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卿平身!”
“謝陛下!”
玄宗問道:“衆卿家,吐蕃人大舉反攻西海,朕已經下詔讓王忠嗣兼任河西太守,讓原西海郡兵馬使哥舒翰接任西海都督、太守,據前方傳來消息,現在局勢基本上已經穩定下來,但是吐蕃人再次攻佔了石堡城這處戰略要地,就如同一把尖刀插在我河西和隴右的咽喉之上,吐蕃與我大唐的攻守之勢立刻逆轉,吐蕃人想打就打,想撤就撤,只要他們還佔着石堡城,我大唐就拿他們沒辦法!”
一個劉姓中年官員舉着芴板站出來道:“陛下,如果趙子良將軍還在鎮守西海,西海局勢何至如此?吐蕃人豈敢如此放肆大膽,陛下啊,國難思良將,板蕩見忠臣啊陛下,臣請召回趙將軍,令其趕赴西海主持討伐吐蕃之戰!”
這話把趙子良捧得有點高了,玄宗心裡有些不高興,當初雖然是李林甫建議調走趙子良,但是畢竟也是他同意的,因當時趙子良的功勞太大了,在西海的威望太高,長期處在那個位置他也不太放心。
其實什麼放心不放心的,都是李林甫在玄宗身邊不停地進言,對玄宗施加影響的結果,實際上如王忠嗣和皇甫惟明分別在朔方節度使和隴右節度使的位置上都呆了好幾年,也沒見玄宗對他們有多不放心?
玄宗眼神中有些不高興,立即就被有心人發現了,一個裴姓年老官員舉着芴板站出來道:“劉大人,你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如今王忠嗣將軍已經兼任河西節度使,把精力都放在了河西,主持對吐蕃之事自然有王將軍和皇甫將軍主持,難道你的意思是王將軍和皇甫將軍在對付吐蕃的事情上都不如趙子良嘍?”
劉姓中年官員聽了臉色一黑,冷聲道:“劉某可沒這麼說,是你裴大人要強行把他們進行比較,以劉某看來,你當真是用心險惡,想讓我大唐幾大名將之間互相敵對嗎?”
“你”裴姓年老官員怒氣衝衝,但很快被他自己壓下來,“裴某並無此意,陛下早已經下旨讓王忠嗣將軍兼任河西節度使,又令哥舒翰接任西海都督、西海太守之職,你這個時候要把趙子良調去河西,要讓他以什麼身份和官職過去?你考慮過這個問題嗎?”
兩人吵了幾個回合之後,有人就有些不耐煩了,又有一個馬姓官員站出來道:“陛下,西海之事要解決其實不難,如今我大唐在隴右和河西又數萬精兵,又有王忠嗣和皇甫惟明這樣的名將坐鎮,要把吐蕃人趕出西海並非難事,大不了多損失一些兵力、多損耗一些錢糧,問題是如果打跑了吐蕃人,又發生這種事情怎麼辦?要知道之所以發生這種事情,是因爲朝廷把許多有豐富作戰經驗的將領都調走了,而調過去的都是一些酒囊飯袋,這些人仗着有朝中某人撐腰在西海和河西爲所欲爲、整天花天酒地、不思防務,這種情形之下被吐蕃人抓住機會大舉反攻並不稀奇!”
馬姓官員剛剛說完,又有另一個範姓官員抱着一大堆奏摺站出來高聲道:“陛下,近日來從全國各地加急送來數十份彈劾李林甫大人的奏章,這些彈劾李林甫大人的官員中官位最高的有一鎮節度使,最低的有一郡太守,他們在這些奏章中彈劾李大人的罪狀基本相同,都認爲兩年前如果不是李大人同意與吐蕃人議和,讓吐蕃有了喘息之機,就不會造成今日之後果,另外把原來西海和河西大部分將領調走都是李大人安排的,調過去的一大部分都是他的門生故吏,因此他們都認爲李大人是造成這件事情的罪魁禍首!其中以河東左廂兵馬使趙子良將軍彈劾李大人的罪狀最多,多達十八條,條條都是死罪,請陛下明斷!”
玄宗皇帝的臉色變了,這麼多彈劾朝中宰相的奏摺竟然沒有事先送到御書房給他過目,讓他有一個心理準備,而是直接在朝堂上拿出來,這是擺明了想給他一個突然襲擊,不給他庇護李林甫的機會,同時也不給李林甫做出應對的時間。
這種事情以前也不是沒有過,但很少,一般的官員不敢這麼幹,這是給皇帝找不痛快,後果會很嚴重,而這位範姓官員之所以敢這麼做,明顯是做了最壞的打算。
玄宗心裡清楚這一點,所以他知道此時沒有懲治這個官員的想法,而是想着怎麼把這件事情平息下來,這麼多人彈劾一個宰相,此事已經上升爲一個大的政治事件,弄不好會搞得朝堂動盪。
定了定神,玄宗沉聲道:“把奏章都拿過來給朕看看!”
高力士立即走下丹陛把範姓官員手中抱着的奏章都拿走,放在御案上給玄宗過目。
而此時李林甫已經把趙子良恨到了極點,他沒想到趙子良這麼一個武夫竟然都敢寫奏章彈劾他,而且列舉的罪狀最多,多達十八條,條條都足以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好毒啊,沒想到這武人竟然這般歹毒,這是要致我於死地啊,哼,老夫誓不與你干休!此事先放一邊,還是先過了眼前這一關再說,等老夫解決了此事再找趙子良那混蛋的麻煩不遲!李林甫站在左側文官最前面心裡狠狠的想着。
玄宗以最快的速度看完二十幾份彈劾李林甫的奏章手拿起幾本往丹陛下一丟,看着李林甫神色漠然地問道:“李林甫,西海弄成今日這種局面,這些彈劾你的都說是你的罪責,你有何話要說!”
李林甫撲通一聲跪下哭訴道:“陛下,冤枉啊,兩年前的情形陛下也是知道的啊,當時國庫已經打得空虛在,再無多餘的錢糧撥付到前線,不停下來還能怎麼樣?難道讓將士們都餓着肚子跟吐蕃人打?這些不清楚朝廷的難處,就知道瞎叫喚,還把罪責推到老臣的身上,老臣實在是冤枉啊!另外,調去河西和西海任職的官員和將校都是由朝廷禮部和兵部考覈通過的,老臣何來的權利把他們調過去?這些誣陷老臣之人都是栽贓陷害老臣,請陛下明鑑啊!”
玄宗真是有些爲難,他是狠信任李林甫的,但是如此之多的地方官員和邊鎮大將這次都彈劾李林甫,他又不能不理睬,畢竟朝廷的權威還是需要各地方官員來維護和擁戴,如果只是少數或個別地方官彈劾李林甫,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但此次彈劾李林甫的地方官實在太多了。
爲難之下,玄宗只好拖上一拖,於是說道:“此事朕還要派人詳查,待朕考慮幾日再做決定。衆卿家還有其他事情嗎?有事奏來,無事就退朝吧!”
玄宗說完準備起身離去,這時太子李亨出班行禮道:“父皇,這次如此之多的太守以上地方官送來彈劾奏章,不是小事啊,此事只能快刀斬亂麻,越拖越麻煩,拖久了會讓各地方官員和邊鎮大將們對朝廷失去信心,還請父皇以江山社稷爲重!”
太子說完就跪下了,他這一系的官員大將們也都紛紛下拜道:“請陛下決斷!”
玄宗臉色一黑,這是要逼宮的節奏啊,玄宗正待大怒,卻見李林甫哭訴道:“陛下,老臣老邁,已無用矣,大唐江山社稷高於一切,老臣乞骸骨,請陛下允許老臣告老還鄉吧!”
李林甫這麼一說,讓玄宗更加覺得其可憐和無辜,就算李林甫有錯,如何懲罰也是他皇帝的事情,臣子們怎麼當場逼宮呢?難道讓他考慮幾日都不行嗎?
玄宗鐵青着坐在寶座上,冷聲道:“免除李林甫中書令、尚書左僕射之職,暫留京師候命,退朝!”
玄宗怒氣衝衝的走了,但太子李亨等人卻高興不起來,因爲玄宗並沒有讓李林甫滾回老家去,而是暫時留在京師候命,這個懸念可大了。
回東宮的路上,李亨向首席幕僚李泌問計:“先生,父皇沒有讓李林甫這老賊滾出京城,孤實在心中難安啊,我們是不是再想想辦法讓父皇下旨讓他滾出京城,只要他出了京城,事情就好辦了,哼,孤要讓活不到回鄉!”
李泌搖頭道:“殿下,此時萬萬不可再生事端了,您沒看見剛纔陛下已經很不高興了嗎?泌早就向殿下進言不能在朝堂上逼迫陛下,陛下是何等人?怎麼會受到逼迫,今日過後,陛下對殿下的印象只怕不好了!”
李亨一聽,心裡有些忐忑不安,連忙問道:“先生,那我們該怎麼做?”
李泌想了想,建議道:“明面上暫時按兵不動,暗地裡派人與李林甫的人接觸,從他們內部打開缺口,找到李林甫的把柄!剩下的事情就讓那幫地方官們去折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