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莫思歸

年小俠一直在門邊等待,聽到裡面輕聲呼喚,急忙探頭進去,見林劍瀾已經端坐在萬秀對面,雖然神情憔悴,但看來已經沒有什麼大礙。年小俠不禁高興的跑到阿依木和艾曼面前又蹦又跳道:“林大哥醒了!魔鬼果然不能吃了他!”

林劍瀾剛下得車來,聽到“魔鬼”二字,道:“什麼魔鬼?”

阿依木和艾曼見這羣人與林劍瀾頗有交情,原來是虛驚一場,不再害怕,都鬆了一口氣。阿依木將水袋從沙子裡面拽了出來,道:“林公子去找水,遲遲不歸,讓我們好着急,都說你恐怕是見到了魔鬼城了。”

林劍瀾道:“我不該自己亂走,累得二位替我如此勞心。你們說的魔鬼城,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那場風暴過後,你們和小俠都沒有醒來,小俠看起來似乎十分危險,我又找不到水,正沒有辦法,卻看見前面有好大一片綠洲,我心中高興,便拎了幾個水袋,想着取了水就回來。可是真的向前奔行的時候,卻覺得那綠洲似乎就在眼前,卻怎樣也無法接近,竟是越走越遠。”

艾曼道:“這就是了。沙漠中常常有這樣的事,突然憑空看到綠洲或者城市,如果奔過去,卻怎麼也到達不了,這是妖魔鬼怪故意用幻象欺騙行商。如果一直追了下去,便會迷失方向,最後渴死餓死在大漠中。我們常走的人都說,沙漠裡面最可怕的不是風暴、乾旱,而是看得見摸不着的綠洲。”

林劍瀾想起昨日無論怎樣奔跑,那“綠洲”距離自己都是一樣的遠近,只能看着卻無法到達,最後迷迷糊糊中彷彿終於到了那裡,有清水,有草原,甚至還有牛羊,便一頭撲到在幻象的水邊,再也不想動彈。若不是天緣巧合,竟遇到李隆基一幫人,恐怕自己也成了“魔鬼城”裡面的孤魂野鬼,想到此林劍瀾仍是心有餘悸,道:“難怪,難怪。”又將小俠拉了過來,蹲下道:“小俠,害你也爲我擔心了。”

阿依木摸了摸年小俠的頭笑道:“林公子真是吉人天相,這大漠深處幾乎沒有人來,可偏巧有這麼大隊的人馬來此,偏巧又是林公子的熟人,偏巧在你危及的時候救了你,我看這次林公子十有**能找到目的地了。”

他接連三個偏巧,說的衆人都是滿面帶笑,林劍瀾方站起身來,道:“唐兄,這回我可要多謝你的救命之恩了,只是洛陽應該還有好些個事情等你去做,你怎麼反而來了此處?還……”

他說到此卻住了口,李隆基知道他心中是想問爲何萬秀和陸蔓也一同來了大漠,本想發話,一瞥見陸蔓只怔怔望着林劍瀾的模樣,不僅心中泛酸,笑道:“現在天下太平,又哪裡有什麼要我處理的事情?還是林公子好,江南漠北,自在行走。”

林劍瀾雖然見他不願意說來意,但總歸是與自己至少有七八分的關係,只得笑笑,回身道:“白大哥,蔓姐姐,你們也來啦。”

他雖脫離危險,但嘴脣乾裂,滿面風塵,形容瘦損,看的陸蔓心裡一陣陣發緊,正要開口,白宗平卻上前笑道:“林公子身體還太過虛弱,你們這樣傻站着,太不會體貼人。兩位老人家,前面可有什麼背風的地方,向前行走一段再坐下說話豈不是好?”

林劍瀾在沙漠中行走了這麼多天,深知這裡的危險,前面也是吉凶未卜,實在不願意李隆基一行人跟着自己深入下去,卻不知如何開口阻撓。

阿依木和艾曼哪裡知道他們本不是一路人,聽白宗平說的在理,便點頭道:“且先走吧,沙漠裡面沙丘也是會跑的,眼前沒有,向前走走說不定就遇到了,到時候再說。林公子你仍是坐回車上,我們在前面帶路,讓他們跟着。”

林劍瀾只得進了李隆基那個轎箱,對着李隆基實在不知應說些什麼,沉默了一會兒,方道:“唐兄,你幾乎害慘了小俠。”便將“冠世墨玉”追到這裡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

李隆基瞠目結舌,嗟嘆不已,倒不是因爲“冠世墨玉”也來到這裡,而是毛三兒的死訊讓他心內十分惋惜,只得道:“我當時搪塞之語,哪會想到他竟真的來找你決鬥,他找到肅州已屬不易,未必便肯輕易追入沙漠之中,林公子應可放心。”

林劍瀾向外望道:“他即使追了過來,也不能怎樣,我們的命在這裡這般渺小,根本就不掌握在自己手中。況且,他即便勝了我,你也不會讓他做到禦寇司首位,不是麼?”

李隆基道:“你已經知道了?”又嘆了口氣道:“只是你要信我,無論如何我也不沒想過讓你受到什麼損傷。”

林劍瀾心中有些慚愧,皇室貴胄如此不惜性命深入到這大漠之中,自己卻一直不能將實情相告,只得道:“唐兄如此待我,我豈會懷疑你?”想了想仍是忍不住問道:“唐兄你爲何還要帶着她來?”

話音剛落,卻聽外面阿依木高聲道:“可以停下了!”

他們二人的轎箱便驀的停下,李隆基只一愣的功夫,正要開口,門已經被打開,後面便是一座極大的沙丘,在大漠烈日的照射下投射出好一片陰影,正將陸蔓和白宗平攏在其內。

李隆基見陰影中陸蔓向裡張望,心地苦笑了一聲,大聲道:“她病體沉重,我是不該帶她到處遠行奔走。只是她聽聞塞外風光迥異,沙白似雪,與中原截然不同,一直想來看看,若是能讓她心願成真,我就是死在這沙漠裡面,又有什麼不可以?”

林劍瀾聽他言語自是對萬秀用情極深,又想到自己曾許諾帶萬秀到家鄉和江南到處走走,竟不能實現,而今聽李隆基這樣一說,啞口無言,只得走下馬車,又對陸蔓一笑,自行走到阿依木和艾曼身邊坐下。

陸蔓也是聽得一清二楚,對李隆基怒道:“你人也到手了,如願以償,爲何還要這樣說話讓他難受?”說罷也是一甩袖子轉身而去。

李隆基無謂的笑笑,吩咐人將萬秀的馬車停在林劍瀾身邊,和白宗平一起過去坐下,將手下遣開道:“兩位老人家,我們有些事情要商談,煩勞迴避一下。”

林劍瀾卻道:“兩位不必走開。”

阿依木和艾曼剛起身,又坐下,也摸不透到底怎麼回事,怔怔聽林劍瀾道:“兩位,我有事情瞞了你們。”

這兩人就更加錯愕,李隆基看他似乎要說一些極爲重要的事情,不知道爲什麼毫不避諱,道:“林公子,你……”

林劍瀾道:“唐兄不要着急,等我慢慢講下去,你自然會知道你想要的。二位,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繼續隱瞞下去,我所說的那處可能存在於世間的聖地‘羅海’,並不僅僅是一片綠洲而已,也並不僅僅是個傳說。‘羅海’一定存在與這片大漠之中,而且同你們族中故老相傳的‘女神聖地’的故事一樣,積存着大量的寶藏,‘街道用黃金和白銀鋪成美麗的圖案,湖水下面襯着無數的珍珠瑪瑙,閃耀着七彩光芒。’這一切都是真的……”

此話一出,衆人震驚程度可想而知,林劍瀾道:“我之所以敢這樣說,因爲有人爲此耗費了十數年的心力,爲了得到這筆寶藏,不遺餘力,不擇手段。”

話中漸露端倪,李隆基等人雖然是第一次聽到寶藏一說,但也知道他說的必定是韋素心無疑,又靜靜聽他說了下去道:“這大漠中並不止我們一隊人馬,我說的那個人也在尋找。簡而言之,我希望二位能助我找到這個地方,若是成功,在座的各位務必給我一個薄面,請讓兩位嚮導優先從中取走他們想要的東西。”

李隆基道:“這個自然。”陸蔓與白宗平對望了一眼,也都點了點頭。

阿依木愣了半天,方道:“林公子,我明白了,你是想先那個人一步找到寶藏的所在。”

看林劍瀾點了點頭,艾曼方嘆了口氣,鄭重道:“林公子,我們族的勇士並不是爲了金銀才甘願拋棄性命去尋找‘**勃爾’。沙漠中一錠黃金比不上一滴水,爲了這些財寶而讓性命處於險地是愚蠢的行爲。”

他們身處偏遠地方,即便天下大亂,恐怕也對他們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影響。林劍瀾沒法和他們解釋若是這寶藏到了韋素心手中會造成多大的混亂,李隆基等人的心思也沒法猜測,不好多說,只得道:“兩位,實在對不起,我的話可能是對你們和勇士們的不敬。但‘羅海’確實是一個綠洲無疑,就算是幫忙也好,或者說各爲目的走到一處也好,務必請幫我找到那裡。”

像林劍瀾這樣看起來十分富裕的漢人爲了財寶進入大漠送死,雖然在阿依木和艾曼看來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但他們可謂虎老雄心在,一旦動了尋找綠洲的心思,並不願意輕易退縮和放棄,二人不約而同的點頭道:“那就說定了,只是我們不要什麼財寶。”他們兩個倒沒想到對方都與自己一樣,這般默契,說完以後相視哈哈大笑。

林劍瀾看他們這樣心胸開闊,不爲名利所累,而自己卻仍是不得不要繼續與他人暗裡爭鬥,等到真的尋到了,不知道眼前這些人還能有幾人心中沒有貪念,不由有些黯然。想到此林劍瀾又道:“唐兄,這寶藏可以用富可敵國四字形容,你也應該知道它的分量,爲此我才千里迢迢西入沙漠,無論如何,我不能讓韋素心到手。”

艾曼道:“幾位,既然決定同行,我便醜話說在前頭。這個傳說中的地方,即使林公子再三保證一定在這大漠之中,我們卻連半條線索都沒有,只能根據以往經驗推斷探尋。若是尋到了,自然皆大歡喜,若是尋不到,只怕要死在這裡也未可知。”

林劍瀾道:“正是如此,所以我心中實在不願意你們冒險同行,但這樣又恐怕你們疑我有什麼想獨吞的私心。”

陸蔓道:“我要跟着弟弟,不爲別的,萬一遇到韋素心,看你們老的老,小的小,有個幫手也好。”

白宗平也點點頭道:“正是。”

李隆基想了想卻道:“林公子,我着實沒有想到是這樣一種情況,我已經貴爲臨淄王,再富也不能吃金豆喝銀水吧?你定不會讓天下傾覆,這樣便夠了,留在這裡也是累贅,我帶她回去。小俠,你也和我回去。”

他話音不容置疑,年小俠經歷了沙漠生死,也懂事了許多,雖然不願意離開林劍瀾與李隆基同行,卻仍是點了點頭。

林劍瀾想不到他這樣開明,頗爲感激,拱手謝了一下,卻聽車內道:“王爺,可容停留一晚,明日再走麼?”

李隆基呆了一下,點點頭道:“好。”

這場面自是萬分尷尬,沉默良久,李隆基纔打破這僵局道:“本來我們也帶了一個經驗極多的嚮導,只是還要靠着他回去,不能幫着你們一起了。這桶中存水尚還富裕,明日我們啓程時將你們的水袋都灌滿再走。”

阿依木連聲稱謝,雖然不知道車內女子與林劍瀾是什麼關係,但今天是肯定走不成了,眼看也到了下午,不如稍作修整,便和艾曼起身去照看駱駝。

林劍瀾道:“唐兄,你回去務必小心,‘冠世墨玉’不是善類,當日在後花園中,他爲你殺了雲夢稹,你祖母許他禦寇司首位他都不要,等的就是你功成之後他可以名正言順的統領江湖。你與他虛與委蛇,他找不到我,恐怕惱怒之下要去找你。”

這件事倒是李隆基頭一次聽說,他只說服“冠世墨玉”與張易之聯手,輕易讓武則天動了殺機除掉雲夢稹,看到了他的屍身便滿意而去,過程卻沒有過問,也無人提起。如果真是這樣,倒真的有些危險,更要命的是他匆忙出行,只帶了四個禦寇司中的“荷包”,這樣的角色哪會是“冠世墨玉”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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