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景仁那急切的聲音,許敬宗心裡打了個突。
會不會是殿下覺得許某的手段過於酷烈了?
一直以來,李象便是以點到爲止講武德著稱,很少會對人行趕盡殺絕之事。
許敬宗心中也在嘀咕,到底是怎麼個事兒。
他從李景仁的手中接過信件,深吸一口氣,顫顫巍巍地去拆封。
“老許,你怎麼了?”李景仁狐疑地問道。
“我無事。”許敬宗報以一記勉強的微笑。
他拆開信後,低頭一看,不禁愕然。
信上哪裡是批評他手段過於酷烈,而是批評他過於心慈手軟。
好傢伙,這麼個保守派是吧,嫌棄我這個激進派過於保守?
按照李象的說法就是,像是這種蓄意對抗朝廷政策的,全收拾掉也無所謂,甚至還能夠給地方掃平不少障礙,清掃出一部分屍位素餐之人,給更有能力的人以機會。
不過既然已經辦了,事情就這麼樣吧。
總不能已經收了錢,又要反悔把他們拿下,這就是出爾反爾了。
許敬宗面色複雜地放下信,語帶感慨地說道:“我真是沒想到,殿下竟然會支持我如此處理宋家。”
“他也明確表示你心慈手軟了,是吧?”馮清瞄了一眼那封信,笑着問道。
“嗯。”李景仁搖頭嘆道。
“當初殿下剛來登州的時候,若不是這五大家族識時務,恐怕早就被殿下所剷平了。”馮清追憶地說道:“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殿下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
“現在我知道了。”許敬宗將信件遞給馮清,而後對他說道:“殿下的意思,這收繳上來的錢財,登州大都督府留下一百五十萬貫,剩下的盡數押解到幽州聽用。”
“嗯,”馮清雖說是不太捨得那些錢,但考慮到幽州建設也需要錢財,所以也就只能無奈忍痛割愛。
其實就算他不同意,也是無效的。
看到馮清有些唏噓,許敬宗笑着安慰道:“馮長史也不必憂慮,其實事情也不是沒有轉圜餘地。”
“哦?”馮清挑眉問道。
“你想啊,雖說這次這四家逃脫了制裁,但未必以後不會犯在檢校的手裡。”許敬宗笑呵呵地說道:“現在放過他們也好,這就像是年豬一樣,等到養肥了再殺,總好過現在已經榨出油水再殺。”
殺年豬嘛,漢族自古以來的傳統,吃的就是豬肉,不是什麼狗屁大肉,沒必要在乎任何牛鬼蛇神的情緒。
聽到許敬宗的寬慰,馮清的眉頭舒展開來。
“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那就暫且留着他們好了。”
說罷,馮清又說道:“不獨是在登州,等到你們回到幽州之後,怕是又要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殿下想要改革的心情十分迫切,若是改革的話,定然會牽扯到一部分當地豪強的根本利益,若是他們肯低頭還則罷了,若是不肯低頭,非要梗着脖子與殿下對抗,那可真就不知道死字是怎麼寫了。”
聽到這句話,許敬宗不以爲意地笑笑。
“既然他們找死,那就怪不得我許某人了。”
這話剛說完,外面便又傳來一道聲音。
“不是剛剛來信嗎?”聽到聲音後,李景仁驚愕地看了一眼馮清和許敬宗,轉身噔噔噔地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又拿着一封信走了回來。
“這是給你的,馮長史。”李景仁將信交給了馮清。
馮清不敢怠慢,他接過信,拆開後仔細一看,面色立刻凝重了起來。
“怎麼了?”李景仁和許敬宗關切地問道。
“是安東大都護府。”馮清踱了兩步,嘆氣道:“方纔殿下來信,言說安東大都護府戰事吃緊,新羅王室軍節節敗退,似乎是有五萬倭國的軍隊渡海,加入了新羅叛軍的一方,蘇定方和劉仁軌已經下達命令,準備投入戰鬥,幫助新羅王室軍抵抗叛軍和倭國的合流。”
“什麼?!”李景仁皺眉道:“倭國不是先前在海戰當中敗給了大唐嗎,怎麼還能組織起五萬的人馬?”
“倭國雖說地小國微,可畢竟孤懸海外,也沒有什麼戰爭侵擾。”馮清回答道:“這樣的情況下,能夠再次組織起五萬兵馬,渡海蔘與對新羅王室的作戰,也實屬正常——畢竟從辰韓時期,倭國就視新羅爲禁臠。”
“不過這一次倭國似乎也是用上了全部的力氣。”許敬宗笑笑:“就那片彈丸之地,先後派出十餘萬的人馬渡海作戰,估計已經到了極限了。”
“嗯。”馮清將信收好,放在案几上,而後說道:“當務之急,是要籌措出軍需運輸到安東大都護府。如今大唐還要應付來自草原上薛延陀的威脅,一時間無暇顧及安東大都護府,所以現如今,留給蘇定方和劉仁軌的壓力是空前的。”
“需要我們做什麼?”李景仁挑眉問道。
馮清搖頭說道:“並不需要,登州有直接通往平壤的航線,這件事我去辦就好,你們還要回去覆命,我就不給你們添麻煩了。”
“也好。”許敬宗頷首說道,“時間緊迫,我等明日便出發,從海路回往武清。”
在登州逗留了一夜,一是休整,二是等待將財貨糧草裝船,一時之間倒也出發不得。
第二天中午,等到裝載完畢之後,許敬宗和李景仁也踏上了回到幽州的路途。
“景仁,這麼早就回去也?”李愔在他那艘“鎮遠大將軍”號旗艦上揮着手問道。
其實他一直對這艘旗艦的名字感到不滿意,在他看來,這“鎮遠大將軍”五個字實在是太長了,也太俗氣了。
想了又想,他決定給大將軍三個字優化掉,就叫鎮遠艦。
“不回去不行啊。”李景仁回答道:“安東大都護府的戰況吃緊,倭國向新羅叛軍增兵五萬,新羅王室軍節節敗退,我們還要急着回去覆命呢。”
“什麼?”李愔眉毛一挑:“倭國人去新羅搞事情了?”
“誰說不是呢,這羣小矮子。”李景仁衝着海水吐了一口唾沫,又衝着李愔叉手道:“大王,就此別過。”
李愔腦子裡現在都是倭國參加新羅的事兒,哪有心思去回覆李景仁,只是胡亂衝他叉叉手,便自顧自回到了船艙。
“這蜀王,怎麼心不在焉的?”許敬宗在李景仁身邊看到了李愔的神色,便笑着問道。
“不知道。”李景仁攤攤手:“他就是這麼個人,人來瘋的性子,許是又有了什麼新樂子去尋,我們不必理會。”
許敬宗點點頭,也沒當回事兒。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李愔即將給他們整個大的。
回到船艙後的李愔心事重重地坐在胡凳上,好像那個叫做《思想者》的雕塑。
“大王,您怎麼了?”蜀王府典軍張思禮問道。
李愔沒聽見張思禮的話,還在那思考。
媽的,這羣小倭奴,竟敢派兵前往新羅,幫助那羣亂臣賊子?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大王?”張思禮再次問道。
這下李愔聽到了,他回過神,啊了一聲問道:“怎麼了你?”
“屬下是問大王可有心事。”張思禮關切地問道。
“無事。”李愔搖搖頭,“只是方纔聽說,倭國向新羅那羣亂臣賊子當中增兵五萬,現如今安東大都護府戰事吃緊,新羅王室軍節節敗退,本王想着,如今大唐首要的目的是處理薛延陀,至於安東大都護府,還要等到處理完薛延陀的事情才能騰出手來,所以……”
說到這兒,李愔問道:“你覺得本王能做點什麼?”
“做……點什麼?”張思禮虎軀一震,大王竟然還有這閒心呢?
“對,本王身爲皇帝的兒子,大唐的蜀王,怎能袖手旁觀?”李愔一副鐵肩擔道義的神情,看起來是那麼的……不丟份兒。
“屬下覺得,新羅、倭國聯軍勢大——恕屬下說一句不好聽的話,就咱們蜀王府水軍這兩千多人,就算填進安東大都護府,也是杯水車薪啊。”張思禮遲疑地說道。
李愔一手揣在懷裡,仰天四十五度角嘆息道:“我又何嘗不知道,但咱總歸是應該做些什麼……王府水軍訓練得怎麼樣了?”
“可以一戰。”張思禮自信地說道。
李愔想了想,揹着手在船艙裡走了幾步,而後說道:“若是在海上,與倭國運輸糧草的水軍交鋒,你覺得有幾成勝算?”
“這……若是敵我力量過於懸殊,恐怕吃不到什麼便宜。”張思禮沉吟一番後繼續說道:“但咱們的船勝在高大,就算打不過,跑也是可以跑的。”
李愔點點頭,對張思禮說道:“去,以本王的名義,在登州籌買糧草……”
說着,李愔眉頭一挑。
聽到李愔的話語停下,張思禮遲疑地問道:“大王,您怎麼了?”
誰曾想,李愔卻忽然露出湯姆貓一般的壞笑。
“有了!”
“什麼?”張思禮沒反應過來。
“我是說,我有辦法了!”李愔笑嘻嘻地說道:“去,傳令下去,籌措一個月的軍糧,隨後同我出海,直搗倭國!”
聽到李愔的話語,張思禮的嘴巴都張得老大,跟蛤蟆似的。
不是,大王……
您這就打算直接進擊到倭國了?
“怎麼,你有什麼疑問嗎?”李愔看了一眼還在驚訝的張思禮,不悅地問道。
“沒,沒有。”張思禮嚥了口唾沫:“只是屬下沒想到,大王竟然這麼大膽。”
“大膽嗎?”李愔呵呵一笑:“常言說得好,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你想啊,前番倭國在與百濟、高句麗的聯合作戰當中,水師盡喪;而今又派遣出五萬軍馬前往新羅作戰,國內防務定然空虛,若是我們趁着這個絕佳的機會,登陸倭國,從背後捅他的X眼兒,豈不讓他們措手不及?”
你別說,你還真別說……
張思禮想了一下,覺得李愔這個計劃雖說是十分大膽,但特麼仔細一想還有點河裡怎麼回事?
但話又說回來了,這麼就去倭國冒險……
“大王,這,咱們毫無準備,就帶着這麼多弟兄進入倭國,能行嗎?”張思禮面色猶豫地問道。
“能行嗎?”李愔冷哼一聲:“有什麼不行?本王身爲一國親王,皇帝的兒子,都能夠以身犯險,難道就不能給弟兄們做出表率嗎?”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畢竟咱們到倭國……”張思禮還在遲疑。
“張思禮!”李愔面色冷了下來。
“到!”張思禮下意識地迴應道,用的還是李象的新軍訓練法作爲迴應。
“立正!”李愔再次下命令,而後上下一打量張思禮:“我問你,咱王府水軍,誰是總指揮啊?”
“報告大王,總指揮是大王您。”張思禮回答道。
“大點聲!”李愔叫道。
“報告大王!王府水軍的總指揮,是蜀王!回答完畢!”張思禮嗷地一聲。
“執行命令吧!”李愔最後下達命令道。
“是!”張思禮無奈,只得走出去,準備執行李愔的命令。
他倒是想勸李愔,但事實證明他勸不了。
現如今能夠勸阻李愔的,也只有李世民和李象了。
但是問題在於,李世民在長安,往返一個來回,就算八百里加急也要半個月;李象在幽州,八百里加急往返也得七八天,等到消息傳遞回來,他們早就啓航出發了。
至於說馮清,根本不在他的考慮當中。
就李愔這個渾人,給馮清面子叫一聲叔,不給馮清面子直接讓他滾粗。
無奈之下,張思禮只能嚴格執行李愔的命令,一絲一毫都不敢打折扣。
畢竟是要帶着兄弟們一起出海的,總不能讓兄弟們真因爲後勤不足,在倭國餓肚子吧?
想到這裡,張思禮也有點犯愁。
就算準備一個月兩個月的軍糧,多少也是沾點捉襟見肘。
他還在心中哀嘆,能買多少就買多少吧,聽天由命就是。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李愔當然也是知道這一點的,但是他根本就不慌。
在李愔看來,沒糧食?那無所謂啊,倭國人有的是啊……
口號都是現成的,還是之前李象給他編的順口溜。
吃他娘,喝他娘,蜀王來了不納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