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仁其實也沒太過於排斥許敬宗,從幽州出發前,李象就和他聊過這個人。
按照李象的說法就是,可以適當交往交往,但把握好度,別被人賣了還要幫人數錢。
老許這個人,身段兒是足夠圓滑,也不能武斷地定義爲所謂的奸臣。
其實李治那句話用在許敬宗的身上完全合適,賢與不賢有時候也由不得他老許,想上位的話,必然要給李治繳納投名狀,在廢王立武這一事件上徹底倒向李治和武媚娘。
非要從許敬宗的身上挑一點毛病出來,那就是有點豪奢,曾經造飛樓七十間,讓妓女在上面騎馬而走,以爲戲樂。
但這種事情,在大唐來說也不算什麼見不得人的。
李象想用他,最大的原因就是許敬宗這人不在乎世俗的目光,能夠逢迎君上喜好。
超,這樣的人用着才順手啊。
不過話說回來,倒也不愧是天策府的“十八學士”之一,許敬宗在某些方面,還是和老李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老許這人,多少沾點好色,他早就注意到妻子裴氏的婢女頗有姿色,在裴氏死後,許敬宗順理成章地就焊了這名婢女一針,讓她做了繼室,假姓虞氏。
而許敬宗和裴氏的長子許昂很有文才,小夥長得也不賴,一來二去,就在後院和這虞氏勾搭上了。
這天雷勾動地火,二人戀姦情熱之下,一時不察就被老許當場抓住。
哪怕許敬宗的心再大,也難以接受就這樣和好大兒成了同道中人。
他爲此暴怒不已,便廢了虞氏,又給許昂加以不孝的罪名,上奏朝廷請求把許昂流放到嶺外。
顯慶年間,老許可能是後悔了,於是便上表請求朝廷讓許昂回來,任虔化縣令。
不是,你們大唐就這麼流行小媽文學?
很難說李治最後答應許敬宗把許昂調回來,是不是因爲同類之間的惺惺相惜。
監獄當中,是全副武裝的蜀王府親衛。
作爲李世民的兒子,哪怕不怎麼受寵,但護衛也絕對不是什麼花架子。
更兼他還要出海開拓,老李又在李象的建議之下給他的護衛往上稍微提了提標準,都是上過戰場見過血的漢子。
這些人就往監獄裡一站,也足夠鎮壓圖謀不軌的宵小。
見到許敬宗和李景仁前來,立刻便有人上前。
“監獄重地,關押要犯,閒雜人等不準接近!”
“本官是幽州太孫殿下派過來的欽差,”許敬宗從袖子裡摸出令牌,遞給那名校尉,“請過目。”
那名校尉接過令牌,仔細查看一番後,瞅瞅許敬宗,又看看李景仁。
“這是蜀王殿下的令牌。”李景仁又從懷裡掏出剛纔李愔交給他的令牌。
看到李愔的令牌後,校尉才讓人讓開一條路。
“職責在身,還望二位上官恕罪。”校尉衝着倆人一叉手,態度做的很足。
畢竟他身上擔着干係,李愔可是下了死命令,沒有他的首肯,不許任何人進入監獄,以免壞了他兄長的大事兒。
所有人都知道李愔對李象的敬重,這個命令沒人敢陽奉陰違。
李愔那混球子勁兒一上來,那可真是不管不顧,若是真有人吃罪,少說也得是扒光了遊街。
“無妨,監獄當中之人萬分重要,你也是職責所繫。”許敬宗面色和煦:“還請帶路吧。”
“請——”校尉伸手道。
“請。”許敬宗一馬當先,走進了監獄當中。
登州的監獄環境其實真不咋地,這年頭還沒有所謂的人性化理念,不把監獄整得跟浮屠界似的已經很陽間了。
不過讓他們意外的是,這監獄當中並沒有任何的腐朽味道,反而還……挺陽間的?
“這是蜀王殿下的命令。”校尉看出許敬宗的疑惑,在後面笑着解釋道:“蜀王殿下說,這兩名衙役十分得太孫殿下看重,萬萬不能有失,所以便讓我等尋來石灰等物,將這監獄裡裡外外清理了一遍,免得讓他們倆害了病。”
許敬宗頷首,看了一眼李景仁。
“不想蜀王殿下竟然如此心思玲瓏。”
李景仁也是沒想到,這李老六一個缺心眼兒,不當渾人,開始玩上醫學了?
“畢竟我們也是要在監獄當中暫住,保護他們人身安全的嘛。”校尉如是回答道,顯得……很真誠。
這樣倒是解釋得通了,李景仁想了一下,八成是李愔隨口下了一句命令,這羣人就拿着雞毛當令箭,順手把自己也要住的地方給上下清理了一遍。
不然的話,也解釋不了爲何這麼用心。
“哈哈哈哈……”許敬宗和李景仁對視一眼,盡皆笑了起來。
“前方就是那兩名衙役了。”校尉指着前方說道,又對他們倆說:“在他們進監獄的第一時間,馮長史就託蜀王殿下,派兵將這兩名衙役的家人接到了港口,以保證他們的安全。”
“馮長史心思縝密,日理萬機之下,竟然還能想到這一點,吾不及也。”許敬宗搖頭感嘆道。
這話,反正多少有點場面話的意思,花花轎子人擡人嘛。
說罷,他走向了關押着兩名衙役的房間。
李景仁也動身跟上。
房間之內還挺整潔,這處房間明顯是特殊準備的,應該是以前關押一些關係戶用的,比別的房間多開了兩間窗戶。
不僅通風,還有采光。
“這兩位,便是幽州來的朝廷欽差。”校尉在二人身後介紹道,順便扯起虎皮做大旗——畢竟太孫殿下就代表着皇帝,說是朝廷的欽差也沒什麼毛病。
兩名衙役一聽說是朝廷的欽差,當即納頭便拜。
開玩笑,懷疑?
他們倆可不相信,這麼多人費心費力保護自己這麼多天,就是爲了整兩個假欽差過來忽悠他倆,這樣根本說不通。
“你們二人不必如此,若是有什麼冤情,還是詳細說來。”李景仁語氣和善地說道:“將事情的經過,事無鉅細地和我們講一遍。”
“你們放心,你們的家人,已經被蜀王殿下接到了港口當中保護他們的安全。”許敬宗又補充了一句。
“是,是……”衙役又拜了兩下,開始自我介紹:“小人名叫王五,這是我的弟兄,名叫張順,都是登州文登人士,以前馮長史做文登縣令的時候,我們兄弟二人便跟着他老人家做衙役。”
聽到這句話,許敬宗擡頭瞄了一眼校尉,見校尉點點頭,他又繼續說道:“這個本官自然是有所瞭解,現在你們把案發的經過事無鉅細地講一遍,到底是因爲什麼,纔會讓那家人投海自盡。”
王五嘆了口氣,開始給許敬宗仔細敘說。
過了一會兒,許敬宗點點頭,事情的經過,他也大概有了一點了解。
馮清給出的補償方案,不可謂不優厚,而且徵集海船和漁民也不是強行的,政策上是全憑自願。
按照政策上講明,並不是永久將他們遷居到幽州,而是暫時借調過去,並且會給予優厚的補償,總之是不會讓他們吃虧,白忙活一場的。
就算是這家人不同意這個補償方案,選擇拒絕徵調,也不會有人爲難他們。
按照這二人的說法,那就是他們全程都是在和和氣氣地同這家人講話,就是不知道爲何,這家人會選擇投海自盡。
而且在這家人投海自盡的第二天,登州當中便謠言四起,有說是衙役強行逼迫的,還有說登州大都督府的補償不合情理的,更有甚者,還有人說這是在損害登州的利益,去養肥幽州。
這年頭雖說是民族主義沒有形成,但地域孤立主義卻是自古以來。
譬如大唐最狠的地域黑柳宗元,就留下了“蜀犬吠日”、“粵犬吠雪”還有“黔驢技窮”等等陰陽怪氣的小文章。
當然,他本人或許是沒這方面的意思。
總而言之,地域之間的對抗情緒,一下就引起了登州人的不滿。
謠言也愈演愈烈,最後已經成了登州建設的好好的,你們這就三兩句話,想把登州打包拆了弄到幽州去?
這已經不是一般的行爲了,必須要出重拳!
“李僉事,你怎麼看?”許敬宗回頭看了一眼李景仁。
“還能怎麼看,無非就是拿這家人做文章,想要引起輿論的對抗,進而反對登州援建幽州的政策唄。”李景仁聳聳肩說道,這個姿勢還是和李象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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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敬宗伸手無意識地敲敲桌子,低頭看向兩名衙役:“還有什麼細節,回憶一下。”
“對了。”張順忽然說道:“在登州大都督府政策下來的第二天,有人曾經找到過小人,讓小人在徵調船隻的時候,手段不妨用心一些,早早完成任務,也不負殿下和長史的囑託……”
“只是小人留了一個心眼兒,馮長史時常教育小人等人,此次徵募船隻與有經驗的漁民,並不是強行徵調,萬萬不可做出逼民之舉,不然的話他決不輕饒,所以我等也沒有答應那人。”
“手段用心一些?”許敬宗聞言,不禁冷笑一聲:“好個用心,竟然如此歹毒!”
“到底是誰,讓你們這樣做的?”李景仁忽然問道。
“這……”張順張張嘴。
“放心說,不會有人對你進行打擊報復的。”許敬宗垂眼給他保證道:“就算你的家人也是一樣,他們現在都在蜀王殿下的保護之下,若是你們擔心以後在登州混不下去,自然可以前往幽州。”
“本官忝爲幽州長史,安排你們兩個衙役,只是一句話的事兒。”
說到這裡,許敬宗再次補充道:“若是你們如實說,念在你們有功的份上,提拔個捕頭,原則上也不是不可以。”
一聽這個待遇,張順和王五哪還有顧忌?
家人安全,他們也能一起去幽州,根本不需要擔心登州豪族的打擊報復啊。
就算他們手再長,可也無法從河南道把手伸到河北道去不是嗎?
“小人這就說。”張順連忙說道:“是宋家的人,是宋家的人找到我,讓我手段用心一些……”
“宋家的誰?”李景仁挑眉問道。
“是,是宋家在蓬萊縣衙的縣丞,宋運來。”張順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李象就是沒在這兒,不然肯定會對這個叫“宋運來”的名字動一動DNA。
老虎是條漢子啊,到死都沒暴露自己的保定口音。
“宋運來……”許敬宗沉吟片刻,而後對李景仁說道:“李僉事……算了,咱們親自走一趟吧。”
老許本來想叫人把宋運來給帶過來,但轉念一想,他又決定親自去會會這個宋運來。
然而他們剛騎馬來到蓬萊縣衙的時候,卻發現裡面正在往外擡人,還蓋着一塊兒大白布。
看到這一場景,許敬宗勒住馬,皺着眉頭高聲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老許畢竟穿着緋紅色的官袍,一看就是四品的官兒。
四品的官,在登州來說已經不小了。
更何況,在大庭廣衆之下,敢假扮四品官員的可能微乎其微。
下面的人不敢怠慢,雖說不知道面前這個大官是誰,但還是恭敬地回答道:“回上官的話,方纔蓬萊縣丞突發惡疾,在房中離世了,我等正準備將他擡回家中。”
“突發惡疾?”許敬宗皺眉問道:“蓬萊縣丞,可是宋運來?”
“回上官的話,正是。”下面的人恭敬地回答道。
許敬宗翻身下馬,走上前到那蓋着白布的擔架上一掀,便露出一張伸着長舌頭的臉。
這種恐怖的死相,只要不傻,都應該知道這肯定不是什麼突發惡疾。
他還伸手往鼻子上試試,發現果然是死了。
“這便是宋運來?”許敬宗轉頭問張順道。
張順壓着恐懼上前辨認後回答道:“回上官的話,此人確是宋運來!”
“……”
老許在心中已經是有了一些眉目,登州大都督府的事情肯定是瞞不住這幾大豪族,他們入登州的事兒,肯定第一時間傳入了各家的家中。
爲了避免被盤問出什麼,最好的辦法就是先一步讓宋運來噶了,來一波壁虎斷尾,壯士斷腕,以免將火燒到他們的身上。
許敬宗沉吟片刻後,深深地看了一眼宋運來的屍首,翻身上馬。
“走,先回登州大都督府,再做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