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阿鼻天王劍
永通門外的戰鬥同樣十分慘烈。
既要對付兇惡萬分的巨木火人,同時還要面對一千五百幽騎軍瘋狂的絞殺。若非有李嗣業的玄甲軍與之抗衡,恐怕城東駐紮的數萬唐軍將士都要命喪黃泉了。
按照郭曖囑咐的計劃,張繼武一行早已突圍出去。
不過爲了把戲演得更逼真一些,李光弼不僅一箭將張繼林射落馬下,更率衆將張繼武的人馬也殲滅了不少,足足殺了對方五百餘人,直到遭遇了對方的幽騎軍,李光弼才假意不敵,放張繼武一路南下。
自打攔截九龍噬魂陣一戰來,李嗣業統領的玄甲軍不過還剩三千五百餘人,足足損失了一千多人。雖然甲冑武器早已妥善回收,卻無暇訓練新兵。
不過,今夜的戰場上,對面不過一千五百名幽騎,李嗣業的玄甲軍在數量上還是佔了絕對的優勢。
只是礙於妖霧侵蝕和巨木火人的存在,才和對方僵持了許久。
白衣僧人馭龍飛至的時候,正看見兩尊巨木火人在不斷追擊着四散奔跑的唐軍。
因爲沒有足可抵擋住火人的法子,大家只好一邊躲避火人噴射的魔火,一邊與幽騎軍戰鬥。
白衣僧人駕馭着冰龍在半空盤旋遨遊,卻並不急於向兩尊火人出手。一聲聲龍吟吼向洛陽城內,向躲在暗處操縱一切的人不斷髮出挑戰。
不多時,就見一名身穿棗紅色僧衣的僧人,飄然落在了東南角樓的屋頂之上。
所謂角樓,既是古代城池建築中在城牆的四角建築的高樓,除了作爲指揮中樞、營房倉庫外,更有瞭望敵情的功能。
紅衣僧人樣貌俊美,臉上洋溢着無可掩飾的驕傲。正是孔雀法王無異。
“哈哈哈哈,來者可是惠琳師兄啊?”
“果然是你。”
“怎麼,只有你來麼,不空金剛呢?是不是要把你們這些徒子徒孫都打倒了,他才肯現身呢?”
“胡言亂語。按輩分,你該稱他老人家一聲師伯纔對。”
“哈哈哈哈,此次本法王駕臨中原,是要以武會友,可不是來這裡論資排輩兒的。叫你一聲師兄,已是客氣了。”
“呵呵,既是如此且由本師兄教你些修行的法門。”
“哈哈哈哈,惠琳師兄,千萬不可心慈手軟哦。”
“然。”
“好。”
孔雀法王高唱一聲好,袍袖翼張,飛在了空中。
兩個巨木火人應聲而動,迅速合抱在一處,身形暴漲,剎那間生成了一尊火焰金剛。
孔雀法王輕身飄落在火焰金剛的肩頭,縱是魔火煅燒,卻不能傷其分毫。
惠琳巋然不動。冷視眼前驕狂的孔雀。
孔雀法王戲謔一笑,忽然翻掌拍了拍火焰金剛的腦殼,只見那金剛力士猛張海口,一條烈焰噴張的火龍直吞惠琳。
惠琳法指輕彈,護在一旁的冰龍霎時迎上,一口將火龍吞滅嚥下了肚裡。旋即又盤旋在半空,昂首怒視着火焰金剛的方向。
“惠琳師兄果然好手段。”孔雀法王身形一動,催使火焰金剛大步邁向惠琳。
“承讓。”
惠琳靜守如山,莊嚴難侵。
令人難以看出,他下一刻是否會出手,卻也足以使人畏懼——無論怎樣的攻勢,都必將被他化解降服。
就算是孔雀法王這樣的高手,也不得不心生忌憚。
“怎麼?惠琳師兄這是讓着貧僧,不肯出先手麼?”
惠琳雙目微閉,輕啓朱脣:“你不好好的呆在大雪山教化民衆,輔佐赤松德贊,跑這裡來胡鬧什麼?”
“來向不空師伯和諸位師兄請教。”
“請教什麼?”
“聽聞自金剛智師祖以來,密宗教派甚得萬民敬仰,更有歷代大唐皇帝陛下護持,貧僧深深爲之折服,特此前來請教其法。”
“佛法,本爲自度度人,豈是用來爭強好勝的。聽師父說,你七歲時便在大雪山取得辯經第一的名號,如今怎麼反而本末倒置了。”
“……”
“就算你是爲了爭個高低而來,也不該與叛軍爲伍。還須儘早回頭,不要再造殺孽,免得耽誤了你的修行。”
孔雀法王咬了咬牙,心說你哪裡知道我的處境。現如今師父他老人家尚在閉關,大雪山教派紛起,赤松德贊委屈求全,無暇關心密宗教衆的安危,就連自己的顏面都折損了,所以才負氣出走,不爭個名頭出來,怎麼好生回去。
“師兄不會是想就憑這幾句教化,就送貧僧回去吧?”
“你有苦衷?”
“沒有。”孔雀法王回答的很快。
惠琳看得出,對方被自己說中了。既是如此,事情總會有妥善解決的法子。
自從收到孔雀法王進入洛陽的消息,不空便以千里傳音的密術,告知惠琳前往洛陽唐營,襄助退敵。
雖說他一來到中原便闖下了彌天大禍,箇中緣由還是需要弄明白再做結論。
惠琳微笑着搖了搖頭,舒了口氣慢慢說道:“你這愛逞強的性子,真是佛法難化啊。”
“哼,惠琳師兄莫不是要舊事重提?”
“沒有。”惠琳嘴上雖然這麼說,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孔雀法王看他明明是憶起了往事,一向驕傲的臉上不免露出了幾許羞澀。
那還是在大雪山的寶象法王閉關修行前三年的事情。當時龜茲城內的昭怙釐大寺盛邀天下比丘前往辯經證道。
昭怙釐大寺乃是大乘佛師鳩摩羅什早年駐錫之所,鳩摩羅什精通經藏、律藏、論藏,乃是第一位三藏法師。
鳩摩羅什隨苻堅去往中土傳法後,整個龜茲的大乘佛法開始遭到摒棄,小乘教法盛行。
雖是如此,外間仍是十分仰慕鳩摩羅什大師的高深佛法。不僅西域三千珈藍,長安洛陽等諸州府的寺廟,就連天竺和扶桑的各大寺院都派出了自己的精英僧侶參加。
整個法會持續了將近兩年。
寶象法王派遣了得意弟子鳩摩羅多參加,那時候他還是個十來歲的孩子。
不空三藏派遣了自己的弟子惠琳前往,因爲他本是疏勒王族後裔,便爲他大開方便之門,可順道尋訪故國,再行前往龜茲法會。
當時的惠琳也就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僧人,比孔雀法王年長一些。
在將近一年多的時間裡,兩個人各自戰勝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大德名宿和青年才俊。
最後終於迎來了兩人的對決。
二人的辯經會整整持續了九天,在場聽辨的衆僧無不爲二人的博聞強識、聰慧善解所征服。
最後關頭,還是惠琳取得了勝利。
不過,當時的衆僧同樣爲鳩摩羅多獻上了最誠摯的贊禮。畢竟他還只是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能夠在千百名得道高僧的論戰中脫穎而出,已可算是天才佛子了。
面對衆人獻上的潮水般的讚美和香花,鳩摩羅多內心裡仍是充滿了莫大的挫敗感。
當日便倔強的離開龜茲,返回了大雪山。
就在同一年入冬時節,他的師父寶象法王賜封其爲孔雀法王,代替自己鎮守拉卜楞寺。寶象法王開始了漫長的閉關修行。
惠琳屹立於冰龍之首,雙掌緩緩合十,“孔雀師弟,當年的你不是比我收到了更多的讚美和稱頌麼,其實勝利的人是你纔對,你又何必對過去耿耿於懷呢”
“惠琳師兄這樣說,就小看鳩摩羅多了。當時辯經的確是你贏了。貧僧不會仗着自己年紀小,就橫生妄念。你若遲遲不肯出手,纔是真的心有掛礙。”
“如此得罪了。”
“請。”
孔雀法王一個請字出口,便擺好了迎戰的架勢,再看惠琳仍是山嶽不動。
一陣比大雪山的凜冬更冷的寒意襲來。
孔雀法王忽然意識到自己所在的整個空間都在迅速的結冰,每一次呼吸都如吸進了冰冷的鋼針一般刺痛。
原來就在說話的間隙,惠琳已經張開了一個巨大的結界,只是這個結界是附着在了孔雀法王的周圍。將他困在了裡面。
就連火焰金剛的身上燃着的魔火,開始衰弱下來。
孔雀法王沉聲一喝,雙手反掌向上擊出,兩道巨掌法印重重的落在了結界之上。整個結界爲之震動不已。
惠琳見他欲以蠻力打破結界,當下縱身飛起,同樣以雙掌壓在了結界之上。
兩條冰龍同時咆哮騰躍,交錯身形,將整個結界緊緊纏繞起來。
孔雀法王不僅沒能打破結界,反而感到雙掌之上傳來一股如山嶽摧壓一般的勁力。
在兩條冰龍的絞纏下,結界在不斷的縮小。
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強行催動金剛噴出魔焰煅燒結界,一旦失敗,整個結界內都會充滿了炙熱的魔焰,就算自己能夠抵禦魔焰的煅烤,一旦空氣被燒光,自己也必將窒息而死。
看來只能從外部將結界打碎。
想到這裡,孔雀法王輕輕翻了個跟斗,身形倒轉,雙腳吸附在結界壁上,頭朝下雙掌結印,再次煉化火焰金剛。
火焰金剛的形態再次發生變化。原本架構成金剛之軀的巨木已經完全碳化,紛紛剝落下來。
當火眼金剛的身形完全消散,所有的魔焰凝縮在一起——一道無法直視的光芒懸垂在半空——那是一道吸收了所有魔焰熱力的光芒,只瞥上一眼,便覺得雙目被炙烤的乾澀難忍。
是阿鼻天王劍——惠琳不禁心生讚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