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浩然順着殷開山的目光看去,他心中的憂愁已然猜出了一二。只是他不說,自己也不便挑明。
踱步到他身邊坐下,問道:“您叫我來這裡,不會就是讓我看你唉聲嘆氣吧?”
殷開山緩緩轉頭看向他,眼神逐漸變得暗淡,右手撐着桌子慢慢站起,空洞的望着遠方。想說話,可嘴脣只蠕動了幾下,到底還是沒有發出聲音。
他確實是遇到了十分棘手的問題,跟隨高祖和太宗皇帝南征北戰這麼多年,多麼兇險的事情沒有見過?哪一次不是逢凶化吉、否極泰來?
這次的事情雖沒有以前打仗時兇險,可責任之重,卻是他從未遇到過的。
殷開山右手握着茶杯想要喝茶,可心中的苦悶讓他不自覺的手上用力,堅硬的茶杯頃刻間碎成了碎片。
蕭浩然看在眼裡,心裡暗道:這殷開山年近五十的年齡,還有這般力氣,真是天生的猛將。
他重新端了一杯茶奉上,微笑道:“我敬您是一位英雄,如果有能用的上我的地方,我定不推辭。”
殷開山轉頭看向他,眼神變得複雜,伸手把他奉上的茶推了回去:“你一小子,能有多大本事?老夫的煩惱豈是你能分擔的。”
這老傢伙可真夠固執的,想幫幫他,他還不領情。
蕭浩然隨手把茶杯放到桌子上,也不再理他。自顧自的坐到黃牛後邊的犁耙旁,蹲下來無所事事的擺弄起來。
“小子,別動我的東西。”
殷開山走到他跟前,小心的將農具護住,“這是工部與戶部剛研製的犁耙,大唐的農耕以後還得靠它呢,你弄壞了擔待的起?”
蕭浩然看看他緊張的模樣,又看看地上笨重的犁耙,忍不住笑道:“就這?這在我家鄉都是八百年都不用的破爛了。”
“口出狂言。”殷開山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只輕輕一甩就把他扔出去老遠。
“誒,我說你這個老傢伙怎麼這麼不知好歹?你還講不講道理了,是你把我請到這裡來的,我來了你還這麼對待我,你知不知道尊重人啊?”
蕭浩然揉着疼痛的胳膊,不住的吸着涼氣。這個老傢伙的力氣可真大,如果不是仗着自己年輕的話,一定會被他扔個狗吃屎不可。
殷開山還想在說什麼,這時柴門被推開。一個太監快步而來,操着又尖又細的嗓子道:“殷開山接旨。”
殷開山也顧不上和蕭浩然理論了,從隨從的手中接過衣服穿上,收拾整齊後跪在地上:“老臣接旨。”
太監道:“皇上口諭,問殷開山的農耕之策可有進展,大人,可沒剩下幾天了。陛下說,‘如果戶部還是沒有結果的話,你可別忘了你給朕立下的軍令狀,到時候可別怪朕不顧及曾經的兄弟之情。’”
太監說完後,把殷開山扶起,說道:“殷大人,還沒有結果嗎?這幾日皇上一直在籌劃進突厥之事。正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等秋收之時我大唐的糧食產量能翻倍嗎?皇上可等着您回話呢。”
殷開山帶着太監走到黃牛旁邊,指着後邊的犁耙道:“這是工部剛送過來的新型犁耙,老夫剛試了一下,確實比以前的犁耙要好用不少。還有我們戶部,也在想法子提高產量。你回去告訴皇上,讓他儘管放心就是了。”
“那就好,我回去一定會向皇上替你美言的。”
“呵呵,就這。”一聲不屑的冷笑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太監看蕭浩然不住的搖頭,不悅道:“你是哪位?我和殷大人說話,你竟敢出言嘲諷?”
蕭浩然不答,反而盯着農具道:“農耕一事,看是簡單,裡邊的學問大了去了。關係到收成的因素有很多,種子的質量、雨水的灌溉、肥料的播撒、農具的改進。等等等等,環環相扣,缺一不可。你們就憑這一個所謂的改良過的犁耙,就想讓產量翻倍,不是天真是什麼?”
殷開山被他懟了個啞口無言,半天都不知道怎麼反駁。
“好小子,你敢嘲笑我。這農耕的改革可是皇上的重要決策,你可知道你是在藐視皇上?”太監被他氣的臉紅脖子粗,已經有些氣急敗壞。
殷開山擺了擺手,解釋道:“他是老夫請來的,一時無知,衝撞了你。看在老夫的面子上,算了。”
蕭浩然心中一怔,這殷開山看似冷酷,原來還是有點人味。
太監眼見如此,也就不再吭聲,瞪了蕭浩然一眼,扭頭走了。
殷開山嘆息一陣,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丟在石桌上,“你走吧。”之後轉過身,不再理他。
蕭浩然也不急着走了,他從院子裡拎起一把斧頭,走到犁耙前,這裡敲敲那裡碰碰,一邊敲還一邊嘖嘖搖頭。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沒瓜沒豆,那可怎麼種。”
“你什麼意思?”殷開山問道。
“明日上午,請殷大人到酒館一敘,在下有好物相贈。”蕭浩然拿起那錠銀子,晃了晃,轉身回去了。
他剛來大唐時,對這裡的莊稼收成就有了一定了解。
因爲技術落後的原因,大唐的小麥和水稻的畝產只有二百多斤。可在現代社會,經過無數代的培育改良,一畝地的產出已經能夠達到一兩千斤。
想要提高產量,最基本的是要有好的種子,有好的作物。
只是畝產可達一兩千斤的作物,殷開山沒有,長安城的百姓沒有,放之整個大唐也沒有。
而這才只是第一步,後面如何播種、如何灌溉、如何護理、如何收穫,都需要經驗和手段。
蕭浩然邊走邊思索,走了約一個多時辰,終於來到平安大街。
此時已是深夜,秦瓊、徐茂公他們已經回去了。倒是程鐵牛、秦懷道三個,依舊左歪右倒的坐在椅子上,一邊扯開了嗓子叫喚,一邊要大牛倒酒添肉。
這幫畜生,吃的挺嗨!
蕭浩然走了過去,在程鐵牛身旁坐下,喝了一杯酒,問道:“殷開山殷大人你熟不熟?”
程鐵牛一個激靈,酒都醒了大半。“那位可是當朝的重臣,又是左相,連秦伯伯都得敬着他三分。怎麼?你惹到他了?”
蕭浩然搖了搖頭,“這倒不是。剛他找人把我叫了過去,可一見了我的面,就什麼話也沒說,把我打發回來了。”
程鐵牛哈哈笑道:“兄弟,你也有被人瞧不上的時候?這殷大人眼界高的很啊。他若叫你過去,那肯定是有事找你。可他一句話不說,打發你走了,那就表示找你也沒用。”
“嘿!他問都沒問,怎麼知道找我沒用?”
秦懷道眯着眼,醉的跟潭爛泥似的,大着舌頭道:“哥,殷開山說你不行,那你就不行。這位主兒,看人有一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