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裘大人怎麼來了?
倆人怎麼還打起來了?
當遠遠看到了那站在官道上振刀的倆人時,李臻一懵。
說起來,倆人在官道上平平無奇,相對而立,一動不動。
可在李臻的感應中,在那平平無奇的表象之下,卻是天地之炁如同洶涌的火海一般在激盪!
聲勢熾熱,焚燒一切的濃濃毀滅之意中,夾雜着一股很抽象的道韻。
道韻如蛇,火勢如虎。
斗的不可開交。
恍惚間,他似乎明白了爲什麼狐裘大人會說“自在境,以神念搏殺”的話語了。
但此刻明顯自己要去勸架,踩着禹步而來的道人根本沒多想,一步剛剛踏入那激盪的天地之炁邊緣,一下就感覺到了不同來。。
就像是一個不會游泳的人,落入到了水面一片平靜卻實則暗流洶涌的水中。
高溫迅速要把這個不速之客融化。
李臻想都不想,周身便頂起了一片金光。
金光修性命。
定性定命!
而那勢要把天地一切歸於平靜的光芒與那灼熱的空氣一經遇見,竟然無法完全消融。
要知道……普通的自在境,李臻只需要一個念頭,金光照耀之地,天地之炁便還祛本真,再不復起。可面對這些狂暴的炁,他雖然可以操控一部分,但更多的是一種吃力的擁擠感。
同時,在察覺到了不對勁後, 這些狂暴的炁也轉頭朝着他洶涌如潮的撲了過來。
溫度升高!
皮膚滾燙!
你大爺的!
李臻暗暗罵了一句, 無窮無盡的金光繼續涌出!而按照往常來講,這些金光早就鋪天蓋地的鋪滿黑夜了,但今天卻只能堪堪抵消那要把自己燒成灰燼的火熱。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猶豫了。
在這一片橙紅, 連人影都尋不見的煉獄之中, 他頂着金光,踏步向前走去。
可是……那股古怪的抽離感隨即撲面而來。
他的時間, 與本身的存在對不上了。
念頭還在, 可身體卻無比遲緩。
腦子裡剛剛釋放出“我要擡左腳”的訊號,可身體卻沒反應。而好容易等身體有反應了, 行進的本能讓他已經覺得自己要邁開右腳。
可這時候左腳纔剛剛擡起來。
一下子,他變成了蹣跚學步的嬰兒, 思維和肉體的混亂險而又險的讓他維持不住自身的金光。
而剛剛纔入門的《和光同塵》讓他掌握自己的時間都還稚嫩, 就更別提這種能影響周圍環境的抽離概念。
寸步難行。
步履蹣跚。
燥熱難耐。
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時間, 努力的控己的念頭制着自與身體緊密結合,還努力的維持着那已經在周身如同金液一般, 大片滴落的金光咒。
一步一步, 一步一步, 一步一步。
最後,他終於在那被時光無限拉長的距離中, “走”到了火紅世界的中心。
看到了那兩個似乎正在性命相博之人。
“住手!”
拼盡全力,把自身的時間與這片空間的時間同調, 他喊出了那句話語。
可在因爲高溫而出現扭曲,又因時間而變得光怪陸離的世界中,他的話已經喊出口,可自己的耳朵卻聽不到。
唯一看到的, 就是那倆人一個橫斬, 一個直刺,欲至對方於死地, 半分不留情面的一幕!
“嗡!”
“嗡!”
“嗡!!”
阻止!
必須阻止他們!
伴隨心念,塔大、峰哥、李老六、拎壺衝、二爺、楊老七、燕大俠、無情、小荊、盧老二、楊過,以及最後出現的張三丰瞬間出現在二人的四面八方……
至少,在他的眼中是這樣的。
一定要趕上!
在時間與那片炙熱中, 最後, 選擇了讓烈焰焚燒自己,也要把自身時間同調……甚至趕超二師父的道人,下達了無比決絕的指令!
時間,同調!
道人的身型忽然變得斑駁, 周身熒光黯淡飄忽。
而撤去了金光,那灼熱的炁瞬間把他的皮膚燻烤的一片通紅,好似煮熟的蝦。
一股鑽心的疼痛後知後覺的出現在了李臻腦子裡那“過去”的感知中,而先行一步的肉身已經把自身丟出了時間長河,朝着另外一條河游去!
可他卻不知,他的時間,從一開始,就沒正確過。
當他頂着目瞪口呆的表情,把聲音傳遞到兩個人的耳朵裡時,人家……就已經收手了。
而也就是倆人同時看向他的一剎那。
金光與白霧瞬間如同一把直插中軍的匕首,出現在了兩把劍之前!
撩斬!
踏馬金刀自下向上撩去。
挑開!
鎏金長槍一刺一抖。
架掃!
長棍左右橫擊!
三騎拍馬而至,接着便是金雕俯衝展翅,重劍萬鈞砸落。
側方金龍飛天,萬物不可擋!
金龍聲勢之中,兩枚霧氣銀針角度刁鑽,直取二人手肘麻筋兒,半空,兩道七寸刀影瞬息而至,朝着雙劍劍身飛馳!
那飛馳的刀影中,有一團霧氣朦朧不散,手中魚腸點手!
那金雕之上,有一白霧空中騰挪,手中兵刃破氣破劍!
而最後,就在二人中間,一佝僂人影頂天立地,不動如山,遇替身後之人直接扛下那搖光一刺。
最後,有霧影道風仙骨,面對咽喉之刃,單手迎風,四兩撥千斤。
“哦?”
看着忽然出現的金光霧影,微雨之中, 斗笠之下,女子的嘴角不知爲何上揚三分。
目光落在那要爲了自己硬抗一刺的佝僂人影上略微停留,又看向了要把自己手裡的劍以一種很古怪的力道卸開的薄霧……
誰也不知她爲何嘴角上揚。
也不知爲何那天地之中欲焚盡一切的炁忽然溫順如貓。
總之,她後退了。
任憑金龍沖天,重劍砸落,三騎一閃而過。
她退了。
後退三步。
就在那狂暴熾熱的火焰要燙傷道人肌膚的剎那。
一退,便消散的無影無蹤。
“……?”
同樣後退的,還有女道人。
只是她看着對面剛纔還兵戈相向的友人,眼裡是一絲不解,以及不知爲何微微皺起的眉頭。
接着,她驅離了那擅自跳河的游魚,把他驅趕回了自己的河中。
原本抽離斑駁的熒光消散,世界再次恢復了不捨晝夜的灣流。
火,沒了。
時光,也沒了。
道人那“目瞪口呆”的表情卻還未消散。
依舊以一種古怪的時間,使得臉上的肌肉在一點點的律動。
“……”
見狀,女道人剛想點醒那還不死心努力追趕自己的蠢徒兒,可忽然卻聽到一句:
“這是和光同塵?”
“不錯。”
來到了道人身邊,手指還沒動作的玄素寧點點頭:
“幾日前,我正式收他爲徒,傳授和光同塵之法。所以,我想告訴你,不管你以前把他當做什麼,棋子也好,工具也罷。現在他已正式拜入玄均觀,乃是第十代弟子。待我歸山之日,他便會與我一同迴歸,潛心參悟道法,不再過問凡塵俗事。”
“……”
因爲頭帶斗笠,所以玄素寧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只是,在沉默一息後,聽得一句:
“原來如此。”
四個字,簡單至極。
可卻讓女道人眉頭皺了起來。
因爲,這話聽起來簡單,可語氣卻不對。
那語氣裡,夾雜着一絲嗤笑。
無憑無據的嗤笑。
“何意?”
她問道。
可女子卻不答了,只是說道:
“這次來找你,本就是路過。我要去河北幾日,知曉了你在此處,來看看。至於那道人……你以爲我把他視作棋子?”
反問了一句,不等玄素寧言語,繼續說道:
“果然麼……這道士啊,本身就是一樁麻煩。有他在的地方,總是不得安生。連你這個清心寡慾的修道之人都避之不過……他也算古往今來頭一份了。”
說着,收劍入鞘。
明明剛纔還打生打死,可現在卻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她一指表情逐漸開始一張一合,在“說話”的道人:
“薛如龍如今在絳州,忠叔已經回洛陽了。讓他替我趕一夜車吧,這就是我找他的原因。”
“……只是趕車?”
看着友人眼裡那一絲懷疑。
沒來由的,女子有些想笑。
還修道人呢。
此刻分明像個保護幼崽的母虎。
但想歸想,她決定還是好言相勸。
剛纔那股起牀氣撒的也差不多了,理智迴歸大腦的她指着李臻,用帶有些許“敬告”的話語說道:
“我知你玄均觀每代行走下山之時,都有尋徒傳承的使命。而能被你看入眼裡,得了這《和光同塵》,若是旁人,那肯定是天大的福分。玄均觀不沾因果不涉世俗。你們的清高便是鞏固地位的最大仰仗。”
聽到這話,就在玄素寧眼底閃過一絲認同時,忽然,女子話鋒一轉:
“但,你和這道人相處時日尚短,雖然不知你看上了他哪裡,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你莫要看他平日裡一片嘻嘻哈哈凡事都不在意的模樣,那是假的,是他的僞裝。”
“……”
看着露出愕然的友人,女子繼續說道:
“他的心裡,有一塊淨土。而這塊淨土裡,有他對這方天地定下的規則,有給自己定下的規矩。這些規則、規矩,是無視道德、禮法、身家、背景等等一切他物的純粹。
所以,不要被他的表象所矇騙了,不涉及到他內心的清淨之地,他就是一塊任人揉捏的泥巴。你可以替他做決定……甚至隨意支使他,沒有關係。可如果這件事他認爲他是對的,那麼……
莫說玄均觀了,回洛陽你可以問問飛馬宗的孫靜禪,她弟弟是怎麼死的。你說你要帶他回山也好,帶他修行也罷。你要記住,你是你,你不是他。而對於這方天地而言,他就是他,他也只是他。“
說完,看着若有所思的友人,女子轉身,朝着不遠處無論剛纔如何爭鬥,引起天地異象,卻好似一無所覺,分毫未損的馬車處走去。
彎腰登車。
再也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