秭歸縣東靠長江,西靠巫山,是一片丘陵緩坡,繞過便是艱險難走三峽崖道。隋唐兩軍目前就在這裡相持不下,秭歸以西的第一個軍堡由許玄徹和李光度率領五千唐軍坐鎮,東段楊道生和陳普環控制,駐軍是一萬人,分別駐紮於鐵索南北兩岸的軍寨,防守企圖西進的隋軍第十軍,巴東大都督高士廉則率領萬餘名唐軍在縣城東西駐紮,以便隨時支持出現險情之處。
這天下午,一支人數五千的僚人青壯抵達了秭歸縣的山區,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斜垮着一捆捆麻繩,這是他們攀山越嶺的工具,到懸崖峭壁中採藥、採蜜都用得上。
這支僚人隊伍的主將正是沈光,沈光現爲右衛大將軍、黎國公,與縱橫沙場的衆多將軍不同,他以前多數是在國內帶兵,負責監視各方勢力的情報點,順藤摸瓜的新將一個個情報點端掉,而且在隋唐幷州之戰、關中之戰,他爲大隋智取幷州雀鼠谷、秦晉通道浦津關,所以他這個大將軍雖然不如秦瓊、羅士信、裴行儼等人耀眼,但他對大隋的貢獻並不比任何一名將軍差。他自去年燒了李淵入蜀的船隊以後,便常駐在僚王寨,招募三僚青壯集中訓練,並在李建成與僚人談判之前,一直活動在巴郡、涪陵郡區域,多次成功劫掠李唐官倉、搗毀船隊,給李唐經濟、軍事造成不小的重創。
他戰術得當,且帶着僚人一次次獲得了成功,使他在僚王寨中聲望極大,尤其是僚人青壯,十分崇拜這位大隋將軍,此時哪怕不用袁天罡說項,也能令僚人上下心服口服,使用這支兩精銳隊伍更是如臂使指。
這次沈光秘密受令,率領五千僚人精銳爬山涉水,從瀘川郡來到了三峽古道,儘管現在處於戰爭階段,巴東唐軍在各處都進行了封鎖,可高士廉等人並非是本地人,對這種地形的熟悉遠不如世世代代生活在山中的僚人,而且他們關注的重點是東西兩頭的隋軍,所以這支行走在山間的特殊之軍,尚處於保密的狀態。
“沈將軍,我們今晚可以抵達軍營了吧?”一名精壯的僚人青年問道,此人是僚王秦望的長子秦戰,也是楊侗的大舅子。
沈光打量了一下遠處翠綠的巫山,笑着說道:“咱們可不是來與唐軍對峙的。爲什麼要去軍營?”
沈光有着豐富的經驗,雙方正處於交戰之時,已經陷入孤軍的巴東唐軍被正面之敵吸引住了,正處於疑神疑鬼之時,這時候他們如果出現在隋軍大營,就失去奇兵的奇效了,一旦到了正面戰場,將起不到半點作用。
幾名大將都明白沈光的意思,便不再多說了,主將既然已有計劃,他們只管執行便可。
一個時辰,大軍抵達了秭歸西部地區,凡青率領的五十名士兵已經在這裡等候了,他們是先頭部隊,於三天前抵達,和凡青一起的還有兩名當地的當地土著。
“傳令下去,讓軍隊原地休息!”
沈光吩咐一聲,士兵們紛紛坐下休息,數十名親兵很快搭起一頂大帳,這時,凡青上前行禮道:“參見沈將軍!”
“有收穫嗎?”沈光笑問道。
“收穫倒是不小,但一時半會也說不清楚。”凡青這位青僚族長,現在老實得不得了。
“那就進帳慢慢的說。”
三人先後走進了大帳,親兵已用木條搭起一張很簡易的桌子,凡青取出一張地圖鋪在桌上,說道:“帳外那兩名兄弟便是本地熟人推薦給我的嚮導,常年在巫山採藥,對秭歸縣的地形瞭如指掌,這幅地圖就是他們採藥人常年行走的路徑,我已經派了弟兄上去看過,所有路線和地圖上完全一致。”
沈光吩咐親兵安排兩名嚮導休息,這時,凡青已攤開了地圖,對沈光說道:“沈將軍,正如您事先推斷那般,唐軍對隋軍大營的監視十分嚴密,只要士兵進出軍營,就被唐軍哨兵發現,唐軍也一樣,雙方都在相互監視着對方,我們想從秭歸縣佔領敵軍寨幾乎不可能,唯一的辦法就是翻越巫山,繞到秭歸縣,從西部偷襲敵軍主營。”
沈光笑着說道:“看樣子你們找到路了。”
凡青點了點頭,“嚮導告訴我們,確實有小路可以去到秭歸縣城,但是要翻過巫山,非常險峻,大軍必須做好充足準備纔可以行走,而且一年內能走的時間並不多。”
“什麼時候?”
“大概再要十天左右,巫山便會進入秋天,山上的草木纔開始凋零。若是再晚一些時間,巫山又會下雪,道路會被大雪堵住,所以暢行時間只有短短的一個月時間,而且山體陡峭,各種危險極多。”
沈光沉思片刻,對秦戰說道:“我們分兵兩路,我和凡青族長率一千士兵上山,你帶其餘士兵留在這裡等候。”
秦戰連忙說道:“沈將軍,還是我上山吧!”
沈光拍拍他肩膀,笑着說道,“這次還是我由我來,軍寨還得由你來主攻!”
“喏。”秦戰無奈,只好答應了。
僚人隊伍隨即開始進行準備,翻過巫山至少要十天時間左右,山道艱險難行,必須十分強壯的戰士才能承受,沈光從五千僚人士兵中挑選出了一千最強壯精銳的戰士,再攜帶十天干糧、繩索,戰刀和短矛。
進行充足的準備後,一千名特殊登山隊在嚮導和凡青爲首的僚人前鋒帶領下,開始出發了。
巫山腳下是大片森林,氣候炎熱,各種動物在水源茂盛的森林中生活,甚至還能看到豹子、老虎等大型猛獸。
到了山上,樹木慢慢變成針葉林,再向上便是草甸地形,一千多名士兵從進森林到半山腰就走了足足兩天,這期間他們儘量不吃乾糧,而是靠野味和蘑菇、野果充飢。
“將軍,儘量讓兄弟們多吃點肉食,油水足了纔有力氣!”一名會話漢語的嚮導向沈光建議道。
沈光稍微思索了一下,問道:“上面能打到野味嗎?”
“有的,但是一過草甸就沒有了,還有,要讓大家儘量休息,以保持體力!”
“行,傳令下去,讓大家休息休息。”沈光見時辰已到下午,便令大家原地休息,他們目前已經到了針葉林帶,這一帶以松樹、杉樹爲主,地上堆積了了厚厚的松針、杉葉,幾乎寸草不生,踩在上面軟綿綿的,但下方同樣充滿殺機,昨天就有幾名士兵在樹葉中踩了個空,掉到了懸崖下面,屍骨無存。
戰士們現在都有了經驗,必須先用樹枝試探松針下方是否實地纔會行走
嚮導帶着一些傑出的獵手去打獵,片刻便獵到了十多隻野豬和大量野兔、松鼠,在溪邊剝洗乾淨,直接架起松枝燒烤,撒上鹽和香料,戰士們飽餐一頓便倒地睡去了。
這樣的日子很快就結束了,當他們離開草甸區,就進入了光突突的風化高山區,不但氣溫下降,地上全是風化的大小石塊,說是寸草不生毫不爲過,隨處可見還沒融化冰雪,再過一個月,這裡又要會被大雪覆蓋,翻越巫山便不現實了。
一千名僚人戰士跟隨着嚮導在近七十度的山上艱難跋涉,他們面前是岩石峭壁,懸崖矗立,給渺小人類帶來了巨大的壓力,戰士們都沒說話,短矛和戰刀都成了他們的登山杖,山體上的裂縫成了他們攀爬的通道,石壁間稀有的藤蔓幾無攀爬的效果,一旦脫落,下方便是萬丈深淵,所以他們只好藉助繩索攀爬。好在僚人戰士皆是攀登的高手,道路雖然艱難,可也登得上去。
懸崖峭壁區約有十多裡左右,也是這支軍隊最難走的一段路,只這十多裡山路便耗去了他們足足一天半的時間,距離最頂端還有兩三裡高的距離,這時誰也不敢向後看,後面天地平野開闊,人類顯然十分渺小,在風化的山巔行走,大家就像一羣微不足道的螞蟻似的,彷彿一陣風就能把他們吹下懸崖峭壁。
“沈將軍,前面就是秭歸縣境的山縫了,往下走便是秭歸縣的西南部。”嚮導指着前方的一處開裂的山體說道。
沈光迎聲望去,只看到一條寬約數丈的山體裂縫橫在前方,岩石呈烏黑色,就像張開大口的怪獸,兩邊都是懸崖峭壁。
裂縫中的積雪已經融化,雖然還有一些白雪和堅冰,但勉強可以攀爬了,地上的石塊遭到千萬年冰雪沖刷、大風腐蝕,變得破碎軟化,隨處可見拳頭大小的石塊。
攀上巫山裂縫,戰士們纔開始進入真正的嚴峻考慮,這裡是皚皚白雪的冰雪世界,天氣極爲寒冷,行走艱難無比,戰士們爲百隊,每隊十人,大家用繩索拴在一起,一起行走、一起入睡、一起吃糧,半夜醒來就一起說話,只有這樣,才能防止士兵掉隊被凍死。
山頂的路只有三四十里左右,但他們卻足足走了五天,整夜整夜不敢睡覺,生怕一不留神就從山上摔下來,可以說,大家每一步都在和死神進行搏鬥,最終以犧牲三十多名戰士的代價才走了這段極爲痛苦的旅程,當他們翻過山頂向東北方向走了很長一段路,空氣纔開始正常,戰士們整整休息了一天時間,才恢復體力。
從東北方向下山就容易走多了,當他們吃完最後一口乾糧,脫去身上笨重皮襖,終於下到山腳,繞到唐軍南岸的軍寨背後。
在長達百餘里的秭歸縣三峽古道內,唐軍控制了西部六十多里長,除了最前沿有唐軍軍軍寨,便在一個比較開闊的孔洞內也修建一座堅堡,以作第二道防線,不過堅堡人數不多,只有六百餘人留守,絕大部分唐軍還是住在軍寨內。
三峽古道並非是狹窄的穀道,相反,它有的地方相當寬闊,最寬闊的地方甚至還有一座小村莊,這是供給商旅歇腳之處,不過現在早已沒有人居信,這片稍微開闊的平地便成了唐軍駐紮地。
僚人戰士落地之地便是唐軍控制的孔洞內,距離東邊的軍寨約有二十里,距離秭歸縣約三十里,他們利用繩索從一塊縫隙裡悄然滑下,這一帶也是山谷開闊地帶,寬達一里左右,嶙峋的巨石便成了大家的藏身之處。
“沈將軍,這個已經成了軍營的軍堡很小,唐軍不到千人,是軍寨傷兵的養傷之地,我們完全偷襲成功,只要奪取了這個軍營,也就截斷軍寨唐軍的退路。”幾名晉升爲校尉的僚人勇士紛紛建議。
但沈光最終卻不打算佔領軍營,而是直接攻打軍寨,他知道只要軍寨裡的士兵兵潰敗,軍營裡的傷兵也會不戰而逃,而且他們的目的也不是殲滅多少唐軍,而是要打通一條進軍巴蜀的戰略通道。
唐軍軍寨受山谷條件限制,佔地只有六十餘畝左右,這六十多畝地也是軍寨最大的一塊平地,四周圍了營柵,紮下了百多座大帳,唐軍士兵便駐紮在這座稍顯擁擠的軍寨內。
而隋軍第十軍的大營比較零星,這也是受地形限制,有四五座之多,距離唐軍大營只有十里之遙,唐軍便在大營以東約三裡處用石塊砌了一座兩丈多高的石牆,攔住整個山峽古道,晝夜監視對面的隋軍,同時又搭建了一座高大的哨塔觀察着隋軍大營一切動靜。
無獨有偶,隋軍也在石牆對面兩裡處也修了一座哨塔,同樣監視着這邊的唐軍。
石牆之間的谷地撒了大量鐵蒺藜,佈滿各種引火之物,隋軍要想從正面攻破,恐怕要付出極爲慘重的代價,這也是沈光決定翻山從後方奇襲唐軍的主要原因,以僚人戰士的戰鬥力,從正面當然也能強行突破,但他不希望出現太大的傷亡。
古道上的黑夜格外深沉,月光無法照入其中,使山谷一片漆黑,只有石牆以東的火把在燃燒,在黑沉沉的夜色中顯得格外醒目。
三更時分,沈光率領的僚人戰士便在軍寨數百步外的一片樹林中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