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羅金氏姐妹花的到訪,只是一段插曲,大隋的意志已經擺在那裡,做何選擇都與楊侗無關。
金氏姐妹走後,楊侗便帶着‘羅剎營’女兵奔向了玄甲軍專用軍營。今日是玄甲軍一月一次的軍事對抗演習,他要讓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知道什麼是鐵血雄師、什麼是戰場。
隋軍自覺性相當高,而在隋軍之中,玄甲軍自覺、自律無疑又是最高的,不用任何人監督,也會按照訓練科目一一演練。由於接見金氏姐妹之故,到達軍營的時候,對抗演習已經進行。
玄甲軍分成兩部,他們身披重甲,手持沒有開鋒的兵器相互攻殺,刀戈林立、殺氣驚人,浩浩蕩蕩之勢席捲長空。
“殺!殺!”
巨大喊殺和碰撞聲直衝雲天,雖是對抗演練,但是玄甲軍明顯是以實戰的方式打,戰況之激烈,完全不亞於一場真正的搏殺,人數雖然只有五千,但造成的震撼、氣勢卻彷彿十萬、百萬將士一般,肅殺勁風,蕩起校場的落葉、青草,然後雙被一一絞碎。
單是兩者之間衝撞之間所散發出來的驚人煞氣,就讓女兵心驚膽戰、面色發白,‘敵我’雙方所展現出來的陣型變化,以及睥睨氣勢,讓這幾十名女兵感到慚愧。
楊沁芳見過修羅衛、玄甲軍的日常訓練,給她造成了不過如此的假象,她覺得只要自己有五千女兵,完全可以將玄甲軍打得屁滾尿流。但如今看看這支天下第一軍的熱血搏殺,再對比自己的兵,差得不是一星半點,楊沁芳有種無地自容之感。
眼見時間差不了,楊侗向傳令兵打了個女兵們看不懂的手勢,傳令兵拿起一隻號角,奮力吹了起來。
“嗚~嗚”
低沉而蒼涼的號角聲在軍營迴盪,一聲接着一聲,還在熱血激戰的兩支兵馬聽到號角之聲,便迅速脫離戰鬥,並在不到盞茶時間內,列成了整齊的隊列,五千名將士站在那裡,無一絲雜音,令天地間一片肅殺,那一瞬間卻給人有一種面對千軍萬馬的感覺。
“解散!”
隨着楊侗一聲令下,這支鐵血之師以隊爲單位,散開。
楊侗的目光,從散開的玄甲軍落在了羅剎營女兵的身上,他彷彿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獵物一般。
這些經過‘戰場’洗禮,有了極高心理素質的女兵,面對楊侗如狼一般的目光,竟有一種拔腿而逃的衝動。
“感覺如何?”楊侗的目光轉向了楊沁芳。
“侗,聖上”楊沁芳輕聲問道:“這,這就是戰場嗎?”
“不是!”楊侗斷然搖頭,“演習終究是演習,真慘烈也不是真正戰場,方纔你們看到的,慘烈程度不如真實戰場百分之一。關中之戰,薛萬均大將軍攻打襄武城的時候,用屍體搭建起了一道梯子,將軍們這條人梯,直接走到了襄武城上,戰後,屍體焚燒了近月。你們想象一下,這是何等悲慘?秦瓊大將軍與頡利在野馬川發生了兩次大戰,前後殲滅突厥二十多萬人,而剛纔只有五千人,你們想象一下,幾十萬人的對決是何等壯觀場面?”
“戰爭,不是請客吃飯,在真正的戰場面前,幾千人的對決,那是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幾千人的傷亡,可以忽略不計。”楊侗的目光在幾十名女兵臉上一一掃過,看到她們各異的神色,指着自己的鼻子,笑了一笑:“朕的第一戰是滎陽之戰,從那時候到今天,直接、間接死在朕手中的敵人,沒有百萬,也有七八十萬了吧。”
這話,一點不假,楊侗自始至終都是這方勢力的領袖,他一聲令下,文武百官都遵照他的意志行事,而他任何一道命令,幾乎都會有很多人死去,有死在戰場上雙方士兵、有死在礦山上奴隸、有死在修路、修河堤之上……林林總總加起來,百萬恐怕不止。
現在的楊侗並沒有戴上帝王冠冕,也沒有頂盔戴甲,身上穿的是行動方便的‘胡服’,面如冠玉,身姿挺拔如蒼松,如果不是那一派極尊貴的氣度,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或許所有人都以爲他是一個連只雞都不敢殺的翩翩濁世佳公子,但是當他報出這些死亡數目的時候,所有人都爲之心寒。
“朕說這些,不是證明自己有多麼了不起,而是想告訴你們,戰場的殘酷,不是你們這些女孩能夠想象得到的。殺人,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被人殺,自然沒有愉不愉快之說。老實說,朕並不希望你們當兵,”
楊沁芳聽到這裡,心中一陣柔軟,又覺得一陣莫名心疼。不是親近之人,永遠不會知道輝煌背後的辛酸。
楊侗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看了看令他頭疼的楊沁芳,問道:“還想當兵?”
“想!”
楊沁芳毫不猶豫的給出了答覆,正如之前楊侗所言,她也不是想要證明她有多麼了不起,而是希望幫到楊侗,也希望楊侗像以前那樣,關注她、在意她、龐她,哪怕給她一聲稱賞,就會欣喜的回味好幾天。
楊侗十分無奈的問道:“你可知道,朕爲何不願你爲將,更不希望你從軍?”
楊沁芳貝齒咬着紅脣,說出了自己也不相信的違心話:“顏面,你的顏面、皇家顏面、大隋顏面。”
顏面?肯定不是。
大隋從來不缺女兵,不僅有修羅衛,陰明月還只劍下高昌,誰說她丟大隋的顏面了?水天姬是皇妃、是皇族,卻伴隨楊侗縱橫天下多年,哪有人拿皇族顏面說事?所以,顏面之說並不成立;說到底,是楊侗是關心她、愛護她,纔不同意她從軍爲將。
“說得對,但也不全對。”楊侗望着愕然的楊沁芳,有些詫異發現她今日居然多了幾分沉穩,少了幾許往日的浮躁;雖不因何事情,但是這正是楊侗所期望的,楊沁芳成熟了,才能早日從‘戀侄’情結中走出來,分清崇拜和愛情的區別。
“這不是自相矛盾嗎?”楊沁芳疑惑道。
楊侗揮了一揮手,阻止了將要發表長篇大論一般的楊沁芳,沉聲道:“運籌帷幄,朕有楊恭仁、楊善會、李靖、裴仁基、張鎮周、鄧暠、李景、堯君素等老一輩宿將;秦瓊、沈光、羅士信、裴行儼、牛進達、尉遲恭、薛萬淑、薛萬均、薛萬徹、蘇定方、王伏寶、段德操、謝映登、黃君漢、麥孟才、錢傑、左天成、何潘仁、向善志、丘師利、李正寶、辛獠兒、馮立、程咬金、劉綱等人,以及更小一點的來整、來濟、麥仲才、薛萬備、史勁、虞湛、高衍,他們不是帥才、就是將才;論衝鋒陷陣,決戰沙場,這些人沒一個是軟柿子,尤其是秦瓊、羅士信、裴行儼、尉遲恭、謝映登,都有問鼎天下第一的武藝;這些人分別代表老、中、青、少四代俊傑,所以我大隋不缺將帥…就算朕不顧天下人異樣的目光,啓用你爲將;你覺得你能比得以上這些人中的哪一人?”
“可你也說過,已經作古的衛王楊爽、楊素、史萬歲、韓擒虎、賀若弼、達奚長儒、賀婁子幹、虞慶則、高熲、長孫晟、魚俱羅、吐萬緒、宇文述、王世積、樊子蓋、衛玄、楊義臣、來護兒、薛世雄、張須陀、麥鐵杖、錢士雄、周法尚、王仁恭、陳棱等等都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名帥、名將。還說沒有人天生是名將,真正名將,都是在一次次征戰中脫穎而出;尉遲恭大將軍當初只是一個鐵匠、蘇定方大將軍當初只是一個鄉勇,可他們現在不也都成爲大隋的大將軍和國公了嗎?還有,武妃、明月郡公也用自己的本事詮釋了什麼是巾幗英雄,他們可以成長爲勵志典範,我爲何不行?”楊沁芳大聲道。
楊侗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丫頭居然拿自己和尉遲恭、蘇定方比,他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說了,不過欣慰的是她不再胡攪蠻纏,竟然懂得用自己的話來反駁,這也是成熟的標誌之一,他感覺這丫頭很快就要跳出‘戀侄’情緒的誤區了,這樣他也可以鬆了口氣啦。
“尉遲、定方成功了,世人當他們是勵志的典範,說朕有知人善用之明;但你不同,就算你用實實在在的功績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你也享受不了別人的膜拜!”
“爲何?”隨着楊沁芳這兩字說出,其他女孩也紛紛露出好奇之色。
“只因你是公主……”楊侗加重了語氣。
“我討厭公主!我恨公主!我不想當公主,我不想當皇姑,連皇族這個身份我都討厭!”楊沁芳忽然爆炸,淚眼汪汪的瞪着楊侗。
“……”衆女兵
楊侗頭大如鬥,虧他還以爲這丫頭長大了呢:“好好好!我也恨我是皇族,如果不是這個破身份,我早特麼當李世民的小兵了,哪用得着當什麼破秦王、破皇帝…真特麼的煩死了…”
“……”衆女兵一頭黑線。
“胡說八道什麼?”楊沁芳狠狠地瞪了楊侗一眼。
楊侗嘴角咧了咧,笑容尷尬,有些心虛。
當初他就是這麼想的,可當他知道自己是楊侗,就想到莫名其妙消失在李淵手中的楊侑,以及被王世充弄死的‘楊侗’,於是就絕了投奔李世民、王世充等人的念頭,因爲他知道楊廣嫡孫這一重身份的人,如果降了他人,就會死。迫於無奈,只得自己打拼。
他也摸不準楊沁芳的想法,示意衆女兵退下,決定跟楊沁芳單獨談談:“我說你是公主的意思是這樣的…因爲你這個身份,你即便做出成績,雖然會收穫讚譽一片,但是別人心中認爲是理所當然。他們會說:‘堂堂大隋公主,背後有頂級謀士出謀劃策,前方有頂級武將指揮、有頂級強兵作戰,有充足糧錢支援,能做這些很正常…也不知她楊沁芳有什麼好得意的’,如果你敗了,別人則會說:‘堂堂大隋公主,背後有頂級謀士出謀劃策,前方有頂級武將指揮、有頂級強兵作戰,有充足糧錢支援,居然還敗了,這得有多麼的愚蠢’。所以你取得再大的成績,也享受不到別人由衷的欽佩;”
“我不要別人欽佩,我只要,我只要做我自己!”楊沁芳看了楊侗一眼,默默的低下了頭。
“早在你們進入軍營那一天,我就已經將你們陷入敵手的後果說了,楊宓、楊芷、孔萱她們承受不住那後果和壓力,都退了!你要知道,這真的不是開玩笑!我大隋如今正在發動統一天下之戰,所有精銳之師全都投入到了戰場之中,如果這些兵完了,我就是第二個曹操,明明可以統一天下的,卻因爲赤壁之戰的失敗灰飛煙滅。”楊侗嘆息一聲,接着說道:“我們有良好的民衆基礎和無數退役老兵,更有充足錢糧,要想重新拉起幾十萬大軍並非難事,所以在軍事上,我敗得起,軍隊也損失得起!但是訓練軍隊需要時間,而我們四面樹敵,內外之敵是不會給我們訓練強兵的時間的,這期間就要仰仗地方官吏,尤其是那種敵軍來犯時,可以抵禦一兩月的地方官員,這類官員如果犧牲乾淨,那麼敵人將會長驅直入,並以各種戰術破壞大隋的一切,而我們最缺的就是這類官員,這批官員如果死光,將會陷入無人可用的處境。”
“清華學宮不是每年都培養出很多人才麼?”楊沁芳有些不理解。
楊侗解釋道:“每年確實有很多學子從清華學宮出來!但這些寒士和世家子弟之間的差距其實很大,如果把寒士比作修羅衛,那麼世家子弟就是我們這些皇室子弟了,論起耍心眼,修羅衛哪是我們的對手?即便有,那也是偶然存在的個例;同理,寒士、世家子弟之間的差距也是如此。說到底,以窮人爲核心力量的大隋,底蘊不如別人。所以,我們一旦慘敗,就會引發一系列問題!輕則四面臨敵,重則收攏力量…堅守冀州、幽州,重新來過。”
楊沁芳怔怔的看着楊侗,心中泛起一股莫名酸澀和愧疚,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楊侗肩上的壓力有多大:“我…從來都不知道…”
楊侗笑了一笑:“你大可放心,我們不會失敗的。”
楊沁芳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哽咽道:“我不會再添亂了。”
“我對你承諾過,只要你通過考覈,就用你爲將。”楊侗看向楊沁芳,心中卻有一種女兒長大的欣慰感。
“就當是戲言吧。”楊沁芳默默垂淚
“我楊侗再怎麼說也是一國之君,承諾既然出口,自不能失信於你。”
“你之前不是說……”楊沁芳有一種‘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驚喜。
“你之前浮躁冒失,我不放心,但今日給人的感覺卻又不同以往。”楊侗望着楊沁芳:“我大隋有一個專事暗殺、刺探情報的黑冰臺,戰鬥風格跟你們極爲類似,常年行走於暗處,不爲世人所知,是我們布在天下之耳目,於我大隋至關重要。眼下由敬尚書掌管,但是凌尚書手中並無特別出色的助手,你可願意一試?”
“我……願意。”楊沁芳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答應下來的,這和她想象中的武將完全不一樣,她想和水天姬、陰明月那般,堂堂正正的出征作戰,能夠一直呆在楊侗身邊。
“你明天就去找凌尚書,那有一份詳細的訓練課程,訓練的方式跟武力訓練完全不同,涉及到忠誠、意志、恐嚇、喬裝等等方面,要求極爲嚴苛,你這些兵最終留下來的,或許不足一半,短則兩三個月,長則一年,我會給你安排任務。”
“那我先走了。”楊沁芳感覺心裡很亂,匆匆的和楊侗告別之後,便往回走去,她需要好生靜一靜。
楊侗默默嘆息一聲,其實還有一點他沒說,讓楊沁芳進入黑冰臺是爲她安全考慮,也是爲黑冰臺日後歸屬考慮,這支勢力其實由任何一個臣子掌控都不合適。
世家爲何那麼可怕?是因爲世家除了實實在在的實力,還掌握着輿論和情報,如果世家鐵板一塊,完全可以讓君王成爲聾子、瞎子。
一直以來,楊侗就知道世家不可能真的被消滅,當他手下這批手下成長起來之後,同樣成爲新的權貴,楊侗要做的就是在這些新世家成長之前,將世家對君權的威脅降低到最低。
目前這些文武衆臣衆志成城,爲統一天下盡心盡力,很少有人想到自己成爲世家之後,要怎樣去鞏固自己的地位,若天下一統,當這些老臣開始有私心的時候,楊侗的規則已成,他們只能在規劃好的權力遊戲中角逐,儘量不會損傷到百姓利益,最終讓自己建立的大隋王朝政更加穩固,不說千秋萬代,但也不至於四五世即亡。
黑冰臺或許不如錦衣衛、東西二廠那麼恐怖,但也是一支恐怖的力量,一統天下之後,它極有可能成爲一些人牟取不法利益的工具,以後楊侗即便不解散,也會縮小規模;但只有熟悉了所有中堅分子,才能將他們分別安排到天南地北,從而徹底斬斷他們與往日上司、下屬的聯繫,只要這夥人散了,餘者就是不成建制的散沙。讓楊沁芳進入黑冰臺的目的,便是爲了完全掌控這些人,能夠完整的把這個體系從凌敬手中接過來,當然,前提是楊沁芳能夠在黑冰臺站穩腳跟,具備那份能力。
路已經爲楊沁芳鋪好了,一切看她自己的了,如果實在不行,要麼乖乖回宮當公主,要麼接受強化訓練,去武部當一名剿匪之將。
看着楊沁芳遠去,楊侗的目光不由望向了東方,那是青州的方向,楊恭仁應該差不多行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