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罡名氣大,連帶袁紫煙的地位也水漲船高,她以客人的身份到了宮中,便受到楊家女子們的熱情款待。楊侑、楊禪師也被人從清華學宮裡叫了回來,沒辦法,家裡的女人實在太多,有兩個兄弟有一邊,楊侗也不至於太過寂寞。
看着袁紫煙一臉正式的給四個小傢伙看相,再聽她一本正經的說着什麼富不可言之語,楊侗一臉歪膩:老子都是皇帝了,四個小寶貝難道還敢貴不可言?
這太扯了,楊侗都懶得看。也是看到四個媳婦高興,否則非要拆穿這個神棍的把戲不可,
讓他稍微舒坦的是裴清華並沒出席,與身邊的楊侑、楊禪師說起了道家之事。
道家流派衆多,說不定一個道觀就是一個派系,他們內部爭端極大,不像流派不多的佛家能夠形成一體,合力共建。
就拿袁天罡這派來說,跟楊侗想象中的道徒數萬完全不同,除了他們父女兩人,就只有三百多族人弟子,他們在道派林立的巴蜀,被壓制得連生存都難,這麼丁點實力,影響力小得可憐,給不了各路諸侯一點實在的東西,誰都不願鳥他們,若不是袁天罡名頭大,恐怕連見諸侯一面都難。
“皇兄……”聽到楊侗對袁紫煙開到的條件後,楊禪師有些猶豫的看向楊侗。
這種小型宴會採取的是圓桌式聚餐,每人前面一套菜餚,類似於自助餐,楊侑和楊禪師分別坐在楊侗的身邊,楊禪師以前太敢,也不太適應,現如今也慢慢習慣了。
“有什麼話直說。”楊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放下空杯,看向了楊禪師,和聲鼓勵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話直說。”
“學宮有夫子說:凡事該教化而非強行制約,法家卻在強行束縛人的行爲,皇兄既推行法制,又推崇無爲而治的道家,豈不是自相矛盾嗎?”楊侑疑惑的看向楊侗。
“你自己怎麼想的?”楊侗沒有回答,而是反問楊侑。
楊禪師因爲父族之叛亂,很自卑,膽子也很小,若非喝了點酒,他也不敢問話,見楊侗看來,他遲疑了半晌才說道:“我以爲皇兄依法治國十分合理,但夫子說的不錯。這是我的看法。”
“我也沒說他錯。”
楊侗說道:“其實不只是道家,儒家、法家、墨家、佛家、醫家等百家的學說之中,都有大量教人向善的內容,於個人修養而言,他們一點都沒有錯。但是放到國家就不行了。”
涉及到國家之事,衆人也認真聆聽了起來,聽楊侗說到這裡,袁紫煙忍不住問道:“這卻爲何?”
“國家有人口幾千萬,你不能奢望每個人都有同樣修養操守,也不能奢望每個人都能謹言慎行,幾千萬人中,也不可能人人都是正人君子、道德聖人,至少我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道德聖人。”
然後,在楊侗發黑的臉色下,楊侑和小公主竟然認可的點點頭。
“不管是道家,還是儒家或是其他學派,核心思想確實都在教人向善,但禪師你有沒有想過,若用這些學說來治國會怎樣?”楊侗看向楊侑。
楊禪師茫然的搖了搖頭,他沒想過這麼遠。
“就拿秉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佛家來說吧!他們收容的兇犯或許真有悔過之心。但此例一開,卻會讓所有人都生出一份僥倖之心,他們認爲自己不管犯下多大罪孽,只要皈依了佛門,就可以逃避法律制裁。而我努力完善律法,就是爲了打消這種僥倖念頭,從而讓他們知道,人只要犯了錯,不管你是否真心改過,都必須接受相應的懲處,從而遏制了人們惡念的滋生。”
袁紫煙微微一笑,給楊侗一個秋天的菠菜,電得他打了個激靈,忙撇開目光。
蒼天可鑑,他可沒有泡妞的意思,只不過佛家太典型了,所以拿來舉例。
楊禪師恍然道:“皇兄將取消大赦天下之條款定爲鐵律,也是在斷絕所有人的僥倖之心麼?”
“正是如此。”楊侗用筷子醮了酒水,在桌面上畫出一條線,看向楊禪師道:“律法就是這條線,你可以叫它底線、道德底線、警戒線,這條線在告訴人們:什麼事情是錯的、什麼事情是對的,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有了它的存在,可以遏制人類的貪念。而完善、嚴峻的法律,不僅可以起到警惕、懲治的作用,很多時候還能讓惡人變成好人。”
說到這裡,楊侗在這條線上抹開幾條口子:“一旦向秉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佛家妥協、一旦再搞什麼大赦天下,那法律就出現了缺口,讓人們知道,只要自己從這裡過去,就可以免死、免刑、免罰!這樣的缺口越多,那麼底線就會逐漸成爲一紙空文。就算是好人,當他看到周圍無數人在做壞事,卻能通過這些缺口去變成壞人卻免受罪責,那他肯定也想去走一遭,走着走着,就回不了頭了。而我們要做的就是不斷加固和完善這道警戒線,將這些漏洞、缺口不斷補齊,讓人們不敢碰這條線。然後在這條底的基礎上,儒、道、墨、佛等學派可以自由發揮。也只有這樣,纔會出現更多正人君子、道德聖人。”
“所以強行制約的法制跟柔和育人的德治並不矛盾,這些道理,其實絕大多數善於思考的飽學之士都懂。只是有一些學者爲了個人私利或是本門地位,而刻意貶低法制,刻意挑起紛爭。單就這點來說,說這話的人,本身就道德缺失,即使不缺德,那也是見識有限。因爲他們刻意不承認法律作用,就是缺德;看不透的話則是說明他才能和見識無法勝任這一級別的老師,就以他的見識來說,只能當縣學、或是蒙學老師”
楊侑、楊禪師、小公主都點了點頭,他們雖然不能全懂,但楊侗說的話,比夫子們說的更容易理解。即便是袁紫煙也是豁然開朗、深受啓發。
蕭後看着和諧共處、兄友弟恭的一幕,高興得連眼睛都紅了,弟弟們願意學,兄長認真教,這比什麼都好,也是她嚮往已遠的真正的家庭。
大家都覺得楊侗的教學方式很獨特,他沒有動用皇帝、兄長、‘老師’等等權威,強行把自己的觀念灌輸給別人,更沒有強迫要求別人怎樣怎樣,而是通過這種引導加論證的方式去溝通,看似不合常規的離經背道,但楊侗說的這些,卻正是楊侗治下能夠越發繁榮強盛的根本原因,只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讓楊侗這麼有耐心的去講解。
當然,楊侗也沒有這麼多充裕的時間,他要考慮的事情實在太多太多了。這不,飯還沒吃好,就讓人召集尚書省三僕射九尚書和大理寺卿準備要到朝陽殿議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