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日,白狼塞。
深秋時節的第一場大雨不期而至,但這場大雨未能阻礙攻守雙方的腳步,南北兩方將士在大雨中激烈廝殺。
急於踏上回家之路的北虜諸種以如虹之士氣,以一往無前之勇氣,以捨身赴死之決心,向白狼塞發動了潮水般的攻擊。
黃花堆要隘就如驚濤駭浪上的一葉扁舟,在狂風暴雨中搖搖晃晃,隨時都有傾覆之危。
燕北將士已奮戰近月,損失巨大,疲憊不堪,面對北虜一浪高過一浪的瘋狂攻勢,幾乎難以喘息,難以支撐,只能憑藉頑強的意志和流淌在血液中的對北虜世世代代的刻骨仇恨,咬牙堅持,奮起餘力做最後一搏。
伽藍把所有能戰鬥的軍隊都投入了戰場,他已無能爲力,他亦失去了對戰局的掌控,他唯有祈禱上蒼的幫助,唯有揮動長刀浴血奮戰,唯有與中土的勇士們、與北疆的土地共存亡。
黃昏時分,黃花堆要隘陷失陷,帝國將士退守鹿鳴亭防線。
入暮時分,始畢可汗親臨金沙灘前線,命令諸軍將士再接再勵,挾奪取黃花堆之威,連夜攻擊,輪番上陣,不惜代價把帝國軍隊打敗打垮,竭盡全力摧毀帝國將士的意志,力爭在最短時間內拿下白狼塞,打通回家之路。
入暮,渾身血染的伽藍急書涿郡留守薛世雄、遼東留守楊恭仁。白狼塞告急。帝國將士在數倍於己的北虜大軍日夜不停的攻擊下已難以爲繼,岌岌可危,請舞陰公、觀國公加快行軍速度,督軍急行,火速支援。
伽藍又急書右武衛大將軍李景:滑公,某於黃昏時分丟失黃花堆要隘,退守鹿鳴亭防線,已無法對神武川戰場的側翼形成保護,由此造成白狼塞南線的鉗形防禦陣勢出現了致命破綻,北虜可在一夜間完成對白狼塞和神武川的分割。並對神武川形成包圍。故懇請滑公趁着北虜以主力攻擊鹿鳴亭防線,尚未對神武川戰場投入大兵力攻擊之前,主動後撤到樵山、狼山和大小青山一線,與鹿鳴亭防線連爲一體,再次構建鉗形防禦陣勢。以便兩軍能夠東西呼應、互爲援手。繼續合力共抗北虜,堅守白狼塞,給皇帝和主力援軍進入決戰戰場合圍北虜,贏得更多時間。
午夜。李景接到了伽藍的書信,雖然他對這場決戰有自己的看法,對當前戰局亦有自己的解讀,但出於一個老臣對皇帝的忠誠,一個老軍對戰爭的複雜情感。他權衡再三後,還是強迫自己放低了姿態,放棄了個人主見,接受了伽藍“委婉”做出的命令。
李景命令,北平軍連夜撤出神武川,後撤至樵山、狼山和大小青山一線,並相機向鹿鳴亭防線靠攏,緊急情況下甚至進入鹿鳴亭戰場,與燕北軍攜手作戰。共抗北虜。
李景的這一命令遭到了武賁郎將羅藝的質疑,後撤是對的,與鹿鳴亭防線互爲支援也是對的,但相機進入鹿鳴亭戰場,必然會增加北平軍的損失。而目前戰局事實上已經很明朗了,北虜主力已到白狼塞,其在兵力上所擁有的絕對優勢,瞬間逆轉了戰局。黃花堆已失陷,白狼塞的丟失也不過是早晚間的事。然而皇帝和主力援軍目前在哪?是否已進入代北?能否在北虜攻陷白狼塞之前趕到決戰戰場?這些都沒有答案,而沒有答案則意味着帝國失去了對戰局的控制,這時候控制戰局發展的是北虜,是突厥人,所以此刻往白狼塞戰場投入有限兵力毫無意義,投多少死多少,不如不投,不投還能爲北平軍、爲東北道鎮戍軍保留點元氣。
李景忿然質問羅藝,假若燕北軍全軍覆沒,假若北虜踩着燕北軍的屍體衝出了包圍,你我有何面目去見皇帝?有何面目面對浴血奮戰的東北道諸軍將士?在友軍生死存亡之刻置若罔聞,在敵人突圍而走時畏怯不戰,如此奇恥大辱,你我背得起、抗得住嗎?
羅藝羞慚無語。現在的戰局實際上已經變成了死局,不死不休的死局。東北道諸軍將士以生命和鮮血爲代價,誓死奮戰,不論結局如何,不論勝負如何,東北道諸軍將士最終都將倒在戰場上,壯烈殉國,爲中土和帝國獻出自己的全部。
羅藝痛苦不堪,忍無可忍,厲聲詛咒,“伽藍,你這個惡魔,你這個阿修羅,你會下地獄,下十八層地獄。”
李景亦是黯然悲苦。皇帝和中樞以南北決戰來換取邊陲穩定的大戰略並沒有錯誤,錯就錯在執行者,錯在伽藍這個瘋狂的殺戮者,他根本就無視己方實力的不足,無法進行南北決戰這一現實,硬是利用一系列非正常手段,把有限的帝國軍隊推進了南北決戰的戰場上,試圖以少勝多,以弱勝強,試圖創造一個奇蹟,孰不知,即便奇蹟出現了,即便帝國贏得了這場南北決戰,其代價之重也是帝國所不堪承受。
“事已至此,唯有死戰。”李景追加命令,“即便戰至最後一人,北平軍也要堅守白狼塞,與白狼塞共存亡。”
九月十六日,帝國皇帝親臨黃水河畔,指揮三侍五府禁衛軍、左右翊衛諸鷹揚、驍果軍、代北軍、太原軍和河東援軍,再次強渡黃水河。
皇帝的意圖很簡單,能不能渡過黃水河是次要的,主要目的是通過猛烈攻擊給北虜施加重壓,迫使北虜陳重兵於善陽一線進行阻擊,以此來全力牽制住更多北虜軍隊,繼而幫助白狼塞戰場上的帝國軍隊堅守更長時間。
皇帝的憤怒鎮懾了衛府諸將,而北虜在戰場上的節節敗退則極大的鼓舞了帝國將士們的士氣,於是攻勢如潮,五萬餘帝國軍隊在數里長的河段上展開了聲勢浩大的渡河作戰。
下午未時三刻,馬邑太守王仁恭、武賁郎將王智辨、武牙郎將張倫身先士卒,指揮代北軍將士成功渡河,並迅速摧毀了北虜所設的灘頭陣地,攻佔了河谷高崗,在北虜的防線上撕開了一道缺口。
皇帝興奮不已,不顧勸阻,在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和右翊衛大將軍來護兒的扈從下,在驍果第一軍的保護下,義無反顧的渡過了黃水河,登上了河谷高崗,豎起了帝國大纛和皇帝帥旗。
皇帝渡河了,帝國將士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以無堅不摧之勢咆哮向前,以排山倒海之勢衝過了黃水河,以雷霆之勢摧毀了北虜防線,
九月十六日下午申時正,帝國大軍在皇帝的統率下,向善陽城攻擊前進。
莫賀咄設阿史那咄苾嗣指揮北虜大軍退守善陽城,並在桑乾河兩岸擺下了防禦陣勢,同時急報始畢可汗,戰局對突厥人越來越不利,帝國皇帝即將率軍殺到善陽城下,兵臨桑乾河畔,如此一來,數十萬北虜控弦便被中土人包圍在不到兩百里的狹窄戰場上,進退失據,而天氣、食物、士氣軍心等等不利因素也接踵而至,這將給大軍帶來沉重而致命的打擊,隨時都有全軍覆沒之危。
莫賀咄設警告始畢可汗,目前還沒有在黃水河一線發現更多的帝國援軍,突厥人還有突圍的時間,假若更多的乃至十萬以上的帝國援軍進入戰場,則突厥人必將喪失最佳突圍時機。
九月十七日,白狼塞戰場的戰況異常激烈,南北雙方二十多萬將士在方圓數十里的戰場上瘋狂廝殺,各種攻防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到了下午,鹿鳴亭防線頻頻告急,防線在北虜的攻擊下岌岌可危,而燕北軍已經難以爲繼。
伽藍向李景求援。
李景毫不猶豫,命令羅藝指揮兩個鷹揚府十個團火速進入鹿鳴亭戰場,不惜代價幫助燕北軍守住防線。
與此同時,鵝毛口要隘也危在旦夕,劉黑闥、薛萬均向伽藍告急。
伽藍急書武賁郎將趙十住、賀蘭宜,請求幽州軍火速增援鵝毛口,務必守住鵝毛口,務必給白狼塞防線贏得足夠的戰場空間。
趙十住當即命令武牙郎將晉文衍,指揮所部迅速向鵝毛口要隘靠攏,不論付出多大代價,即便把軍隊打光了,也要守住鵝毛口,絕不讓北虜向白狼塞挺進一步。
九月十七日上午,帝國皇帝率軍殺到善陽城下。
莫賀咄設阿史那咄苾嗣下令,棄守善陽城,以全部軍隊堅守桑乾河防線。
下午,王仁恭、王智辨率軍殺到桑乾河畔,與北虜康蘇密部激烈交戰。
很快,皇帝率主力大軍殺到。士氣如虹的帝國將士當即擺開戰陣,向北虜發動了狂風暴雨一般的猛烈攻擊。
九月十七日,越王楊侗,左屯衛大將軍雲定興,山西、河東撫慰大使李淵率軍越過樓煩關,距離善陽城還有一天的路程。
緊隨其後的是楊義臣所率的西京援軍,他們距離善陽城還有兩天的路程。
同日,涿郡留守薛世雄、遼東留守楊恭仁率軍越過青陂道的崇山峻嶺,正飛速接近白狼塞戰場。
同日夜間,始畢可汗親臨鹿鳴亭戰場指揮作戰。
午夜,鹿鳴亭防線失守,帝國將士退守白狼要塞。
北虜只要攻陷白狼塞,摧毀鵝毛口要隘,打通這最後的十五里通道,他們便可踏上回家的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