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便去走一趟

獨孤震接到消息的時候,正是朝食之時,他在吃早飯,食案上擺着兩個白嫩的籠餅(饅頭),幾塊千金碎香餅子,還有一碗香噴噴的茗粥,如果盛裝它們的不是奢華而精美的食具,還有四個清秀靚麗的白衣女婢侍候一旁,這頓早餐對於獨孤震這等顯貴來說,也算簡樸了。

普通人一天兩餐,權貴們正常情況下也是一天兩餐,普通人要吃飽,權貴們要吃好。當然,奢侈者除外,荒淫奢侈,等同於肆無忌憚地踐踏禮法,同樣會遭到貴族們的抨擊和孤立,爲世所不容。當年先帝和文獻皇后千辛萬苦營建帝國,振興戰亂之後的中土,憑藉的就是勤儉治國,尤其“儉”之美德更是深入到帝國“血脈”,滲入到國策的方方面面,短短時間內便把帝國由積貧積弱推向了空前的強大。

獨孤震在生活上的節儉,與他姐姐文獻皇后一脈相承,不遑多讓。他信佛,捐助寺廟,樂善好施,堅信因果輪迴,好人必有好報。事實上獨孤氏傳承幾百年的歷史很好地驗證了這一樸素的宗教信仰。

獨孤氏是匈奴人。北魏建立之初有四十六個大部落,匈奴獨孤部就是實力顯赫者之一。北魏皇族鮮卑拓跋氏與匈奴獨孤部世代聯姻,北魏的開國皇帝拓跋珪的兩位姑母,就分別嫁給了獨孤部的首領與王子,而北魏第二代皇帝拓跋嗣的生母便爲獨孤氏。

匈奴獨孤部爲了生存,先是鮮卑化,接着漢化。如果追溯歷史,獨孤氏其實早在幾百年前便融入了漢人血統,而且還是高貴的大漢帝國劉氏皇族的血統。史傳,漢光武皇帝劉秀之子劉輔的裔孫劉進伯,曾官至度遼將軍,在攻打匈奴時被俘遭禁,其後代便是矢利小單于,爲單于庭僅次於左右賢王的左右谷蠡王之一,其部落號爲獨孤。其六世孫羅辰隨北魏孝文帝遷居洛陽,以部落爲名,從此中土就有了虜姓豪族獨孤氏。

幾百年前便融有漢人血統的匈奴獨孤部,能夠在競爭激烈的大草原上頑強生存下來,能夠在風起雲涌的中土創下一份世代傳承的大基業,當然有其獨到的生存法則。以今日獨孤氏來說,以他爲中心的、以血統和聯姻爲紐帶的,融合了衆多漢虜兩姓望族的貴族集團,就是帝國政壇上一股非常龐大的勢力,即便他的成員沒有出現在中樞核心裡,沒有得到皇帝的絕對信任和倚重,但帝國的車輪每前進一步,都少不了這股龐大實力所發揮出來的巨大能量的推動。

後宮、外戚、閹宦不得干政,這是一項古老的政治法則,歷朝歷代都尊奉爲金科玉律。拓跋氏爲了保證王朝的傳承,甚至制定了一條嚴酷的律法,凡繼承皇統者,必殺其生母。這條嚴酷律法在宣武皇帝元恪時代廢止了,因爲他深愛自己的皇后胡充華,而正是因爲這一律法的廢止,直接摧毀了拓跋氏王朝,摧毀者,正是胡充華。胡太后垂簾聽政,不但摧毀了拓跋氏王朝,更延誤了中土統一的時間,讓中土無數生靈慘遭塗炭。

先帝建國,得到了關隴貴族集團獨孤氏一系的絕對支持,而以獨孤氏爲首的代北武川系迅速主導了帝國政治格局的建設,由此導致帝國的政局重蹈宇文氏北周之覆轍。

宇文泰和獨孤信的殘酷鬥爭、宇文護逼殺獨孤信、宇文邕和楊堅的明爭暗鬥,表面上看都是爭奪國政的主宰權,但從宇文氏重用關隴本土漢姓貴族,卻又與獨孤氏、楊氏聯姻來看,宇文氏爲了牢牢掌控關隴又不得不向獨孤氏一系做出妥協。宇文氏一面以聯姻來承認獨孤氏一系的龐大權勢,一面又以後宮和外戚不得干政爲藉口,把獨孤氏一系趕離中樞核心。

然而,宇文邕一死,前功盡棄,江山轉眼易主。先帝如何奪得的江山,他最清楚,他當然要設法避免重蹈覆轍,但面對龐大的以獨孤氏爲首的代北武川系,他吸取了宇文邕失敗的教訓,轉而以妥協來代替鬥爭,說白了就是共享權力,楊氏和獨孤氏共享權力,楊氏和代北武川系貴族集團共享帝國的權力和財富。

先帝有超羣的政治智慧,文獻皇后也要爲子孫後代考慮,在代北武川系已經掌控整個朝堂,已經主宰帝國國策,已經威脅到楊氏國祚的情況下,遏制和削弱以代北武川係爲主體的整個關隴貴族集團的權勢,也就成了迫在眉睫之舉。

外戚不得干政再次成爲政治鬥爭的利器,獨孤氏完全退到“幕後”。獨孤氏退出權力核心,成爲先帝和文獻皇后聯手推行“以高度中央集權”爲主旨的政治改革的標誌性舉措。接下來,以先帝爲首的部分銳意改革的關隴漢姓本土貴族和以文獻皇后爲首的部分結盟在獨孤氏周圍的代北武川系虜姓貴族,開始了一系列的改革舉措,小心翼翼而又堅決果斷地遏制和削弱整個貴族集團的權勢,不遺餘力地進行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

外戚不得干政導致了一個“惡果”,凡忠誠於獨孤氏,或者與獨孤氏有着直接聯姻關係的,無論漢虜望族,都歸屬於外戚一系,整體遭到了嚴重遏制,在權力的分配中大受其害,由此直接影響到了他們對財富的佔有,比如漢姓隴西李氏,比如虜姓賀拔氏,日漸衰落,日薄西山,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這是不可容忍的事情,代北武川系再一次分裂,以楊素爲首的、當權的既得利益集團、實際上與武川系並不密切的部分關隴望族,與以獨孤氏爲首的、完完全全的代北武川系,在“改革”這個大前提下,徹底走向了分裂。中樞核心裡,表現爲高熲和楊素的激烈對立。

今上繼位後,無論是高熲還是楊素,先帝時期的改革派,突然都變成了保守派,整個既得利益集團迅速變成了阻礙改革進一步深化的最大力量。激烈權爭中,先前一直受到壓制的以獨孤氏爲首的代北武川系,突然變成了新改革派和新保守派極力拉攏的對象。

獨孤氏選擇了“中立”,理由冠冕堂皇,外戚不得干政。家事我可以過問,國事我絕不參與。這一立場贏得了皇帝的讚許。皇帝既擔心外戚勢力乘機崛起,又擔心外戚勢力倒向了保守派,患得患失之際,獨孤氏的這一表態正和合心意。於是皇帝有選擇性地提拔了一批外戚系大臣,一方面繼續堅持把外戚勢力排除在權力核心之外,一方面又拉攏了外戚勢力,以阻止他們反對改革。

這一舉措或許是獨孤氏世代相傳的生存法則,但不符合代北武川系的整體利益。你獨孤氏不去幹政,那是你的事,但不能因爲你獨孤氏一族的利益而連累了整個武川人,讓整個武川系在帝國的權力和財富的再分配中失去優勢地位。

換句話說,我們可以幫助皇帝打擊保守派,但打擊之後,我們必須替代保守派,無論是權力還是財富,我們都必須大量佔有。

若要實現這一目標顯然很困難,因爲改革的主旨是高度的中央集權,皇帝和中央高度集權了,軍權、行政權和財權都集中了,那麼世家權貴尤其是佔據地方利益的地方貴族的權力就小了,影響到他們的生存和傳承了,那必然就是生死大戰。

中土四百餘年的分裂歷史造就了“門閥士族”政治,皇帝和門閥、中央和地方共治,已經成爲中土分裂時期大小王國的主要政治結構,中央集權就像一件華麗的外衣,誰都不會也不能脫下來,都得整整齊齊地穿着,以維護彼此的臉面,維護正統傳承、歷史進步和禮法道義這些自欺欺人的金燦燦的“謊言”。

改革的阻力非常大,無論先帝和文獻皇后,還是今上和裴世矩、虞世基、裴蘊這些改革派大臣,都是步履維艱,每時每刻都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唯恐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無一例外,在推進改革的策略上,都選擇了以政治鬥爭爲工具。

政治鬥爭需要政治對手,而政治對手就如同一隻只虎視眈眈的惡狼,改革策略則是被牧羊人扔進狼羣的羊。爲了爭奪有限的獵物,惡狼們誓必自相殘殺,大打出手。等到惡狼們兩敗俱傷,奄奄一息了,牧羊人再出來收拾殘局,一掃而定。

道理大家都懂,兩桃殺三士,借刀殺人,白癡都知道,但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道理,卻因爲權力和財富矇蔽了雙眼,因爲無法遏制的貪婪,大家蜂擁而上,都想做最後的勝利者,都想吃了獵物,再吃了牧羊人,獨霸這一大片豐茂的牧場。

所以楊玄感要替換皇統,獨霸牧場,而獨孤震必須兼顧皇帝、皇族、外戚和帝國的利益,必須運用自己的智慧,阻止皇帝繼續向狼羣裡扔獵物,繼而維持牧羊人、狼羣共享牧場各取其利的局面。

改革是必要的,牧羊人和狼羣的共存也是必要的,帝國持續發展的問題必須解決,但皇帝過於激進,楊玄感又過於暴力,激進和暴力都不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所以必須儘快剷除激進和暴力,平息風暴,穩定帝國,把這場衝突的損失降到最低。

獨孤震苦思冥想,夜不能寐,以致神情憔悴,臉色蒼白,即便飢腸轆轆,也是食慾全無,食不知味。

撕下一片籠餅塞進嘴裡,慢慢咀嚼着,尚未品嚐到味道,就聽到急促的腳步聲從堂外走廊上匆匆傳來,跟着柴紹和魏徵就出現在獨孤震的眼前。看到兩人狼狽不堪的樣子,尤其魏徵的青袍上還沾滿了血跡,獨孤震的心驟然拎了起來。

艱難地吞下那片籠餅,然後耳畔便傳來令他憤怒、沮喪和心悸的述說。

“王仲伯是死是活?”獨孤震突然問道。

“聽說,他逃走了。”柴紹低着頭,羞愧說道。

“聽說?”獨孤震舉手輕搖,“把伽藍將軍請來。”

柴紹和魏徵互相看看,眼裡不約而同地掠過一絲憤恨。

“龍衛統正在向湯陰急速挺進。”言下之意,伽藍不來,拒絕前來。來了要捱罵,當然不來了。

獨孤震的臉色愈發難看。

魏徵猶豫了片刻,低聲說道,“不若……斷糧……”

斷了饑民的口糧,就等於卡住了伽藍的咽喉,這是一招斃命之策。

獨孤震輕蔑地看了魏徵一眼,微微搖頭,“備車。”

柴紹和魏徵暗自吃驚,剛想勸諫,獨孤震又補了一句,“某到河北時日不短了,卻未有機會拜會劉老先生。今日正好有暇,便去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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