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鞦韆上的溫馨

夜已深,月更明,星光如夢。

徐徐涼風拂過戈壁,天馬戍上的大纛在黑暗發出低聲嘶吼,把一股肅殺之氣散佈於天地。

笛聲悠揚而黯然,在漆黑的夜裡隨風輕旋,如枯黃落葉,吟唱着無盡悲傷和落寞,漸漸消逝,只留下一縷幽魂,一抹憂鬱,一滴殘碎的淚。

伽藍盤腿坐在駝背上,裹着黑色大氅,閉着雙眼,橫笛輕吹,心神沉醉其中,天地間彷彿只剩下這悲愴之音。

烈火揚首望天,矯健身軀仿若血色石雕。暴雪靜偎其下,一雙眼晴虎視眈眈地盯着黑暗深處。腳步聲響,布衣和江都候搖晃着高大身軀緩緩出現。

“他還是沒有忘記。”江都候嘆道,“即便他殺了突厥人的可汗,他也無法放下心中的恨,更無法忘卻那些死去的兄弟。”

“你能忘記嗎?”布衣的眼裡掠過一絲哀傷,“這一年多來,突倫川的風沙驅走了他的心魔,他不再因爲仇恨而瘋狂,不再因爲痛苦而殺戮,看到他臉上重新露出笑容,聽到他飛揚的歌聲再一次唱響,我們這一年多來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當年那個意氣風發、指點江山的小兄弟又回來了。”

“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陪了他一年多,如果他還不能擺脫心魔的控制,繼續瘋癡下去,那咱也要瘋了,被他活活逼瘋了。”江都候手指坐在駝背上的伽藍,目露擔憂之色,“不過我看他還有完全好。你聽聽這笛音,明顯就是真情宣泄,他還沒能徹底忘記過去,沒能從地獄裡走出來。”

布衣黯然低嘆,“每個人都需要一個宣泄痛苦的地方,他需要,我也需要,否則我們總有一天會瘋狂,會徹底失去理智,淪爲一條只知殺戮的狼。”

“我不需要。”江都候自豪地拍拍胸脯,“我天賦異稟,不知道過去,更不知道痛苦。”

“因爲你是一頭野獸。”布衣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罵道,“一頭沒心沒肺的大黑熊。”

“你不是野獸?”江都候奇怪地望着他,“你不是說,你是一隻來自北方的狼嗎?”

布衣笑了起來,手指伽藍,“那纔是一隻來自北方的狼。”

兩人一邊互相笑罵,一邊向伽藍走去。暴雪看到是兩位老朋友,飛身躍起迎了過去。它從小在西北狼的呵護下長大,對西北狼有着特殊的感情。

布衣俯身摸了摸暴雪長長的頸毛。江都候卻給了它一個熊抱,在它臉上狠狠親了一下,“乖兒子,親一個。”

笛聲止,伽藍現,三兄弟並肩而立,遙望深邃夜空,彷彿在尋找那些逝去的袍澤兄弟。

“我決定了。”布衣聲音低沉,透出一股決絕之意,“棄守戍壘,回援首府。”

伽藍臉色平靜,沉默不語。

江都候冷笑,“阿柴虜大舉反攻,來勢兇猛,我們進也是死,守也是死,而且還是白死。如其白死,不如撤往于闐,等待反擊時機。”

“軍令不可違。”布衣斬釘截鐵。

“此一時彼一時,現局勢已變,繼續遵從軍令只會導致自身的敗亡,卻對扭轉局勢沒有任何好處。”江都候針鋒相對,“遵從軍令的目的是擊敗敵人,擊敗敵人的前提是保存實力。”江都候面露鄙夷之色,“你是不是害怕了?你當年的勇氣在哪?你知不知道帶着幾十條性命與阿柴虜作戰,置他們於死地,讓他們爲你陪葬,是一種無恥而卑鄙的懦弱行徑。”江都候怒目而視,厲聲叫道,“你是一個懦夫!”

布衣面沉如水,轉身望向伽藍,目露期待之色。

伽藍沒有除名爲民之前,其武官職是西北狼銳士中最高的,戰功也是最多的,實力也是最強的,所以其年紀雖輕,但威信很高,加上其文武雙全,才智出衆,爲人仗義然諾,願爲兄弟兩脅插刀,赴湯蹈火,所以說話很有份量。過去幾年裡,西北狼執行的許多重大任務都是由他策劃和指揮。今日如果得到伽藍的支持,那回援首府必成定局。

江都候兩眼如炬,瞪着伽藍,大有一言不合撥刀相向之勢。

“不能固守戍壘,取死之道。”伽藍平靜說道,“也不能撤走于闐,那是山窮水盡之後的選擇,但現在局勢尚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你同意回援首府?”江都候厲聲質問,“你要眼睜睜地看着幾十條性命死於阿柴虜之手?”

“有一支商隊必須北上,必須去敦煌。”伽藍波瀾不驚,繼續說道,“我的意見是,我們三個人分頭行動,一個人帶戍卒保護商隊去鄯善,另兩人則奉命回援首府。”

這是折衷之策。布衣和江都候沉思不語。

“那支商隊有什麼秘密?黑突厥人爲什麼要阻殺他們?”布衣問道。

伽藍也不隱瞞,把昭武屈術支的事情簡要介紹了一下,“如果他能安全抵達長安,兩位哥哥必有功勞。”

“你肯定皇帝會幫他?”江都候對此表示懷疑。

“長安西土政策的核心是以夷制夷,而具體做法就是扶植弱小以遏制強橫,繼而讓西土諸族互相征伐,自相殘殺,始終陷在戰爭泥潭裡不可自撥,最終無法形成統一力量威脅到我中土安全。”伽藍非常自信地說道,“如果你是長安,你會任由西突厥的射匱可汗囚禁康國老王,持續削弱昭武九國的力量,最終雄霸藥殺和烏滸兩水,統一蔥嶺以西廣袤土地嗎?”

布衣和江都候互相看看,不約而同地頜首相應。如其讓那些戍卒白白死在疆場上,不如利下眼下這個難得的機會,讓他們以衛護商隊之名去鄯善保全性命。

“阿柴虜包圍了且未城,絲路已斷,如何北上?”布衣又問道。

“進突倫川,沿且末水北上至樓蘭古城。”

“阿史那賀寶。”布衣和江都候相視而笑,對伽藍的計策已瞭然於胸。

“你護送商隊去樓蘭古城,我和熊霸回援首府。”布衣手指伽藍,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

紅日升,朝霞滿天,湛藍蒼穹張開它寬廣的胸懷,把人世的所有歡樂和痛苦盡數納入其中,化作永恆的光明。

光明之下,胡楊綻放出金黃色的神聖光芒,美麗而聖潔的光芒照亮了每一個生靈的心,掃除了每一處陰霾。

籠罩在天馬戍上的陰霾已然消散。當天馬戍戍主仲雷下令,棄守戍壘,護衛商隊北上鄯善之後,這股陰霾即刻消散。戍卒們知道自己的生命得以延續,刑徒們知道自己逃出了死地,而昭武屈術支不得不折服於石蓬萊的老謀深算,這位石國巨賈竟然神奇般地贏得了賭博。至於其他幾位適逢其會本欲返回于闐的胡賈,在權衡一番後,都選擇了北上。倒不是相信大隋戍卒的實力,而是相信大名鼎鼎的巨賈石蓬萊的運氣,跟着石蓬萊走,即便此趟所獲甚少,但與石蓬萊同甘共苦建下的關係,卻是一筆無法估量的財富。

從凌晨起,天馬戍就開始了撤離前的準備工作,繳獲的一百多匹駝馬發揮了重大作用。天亮後,當一切基本就緒,大家都拖着疲乏的身軀坐下休息的時候,一副溫馨動人的畫面悄然躍入了他們的眼簾。

紅彤肜的朝陽下,金黃色的胡楊林邊,鞦韆在空中飛舞,白衣長髮的小女孩站在鞦韆架上自由飛翔,衣袂翻卷,長髮如練,無數落葉從空而降,如金色蝴蝶,如紅色蜻蜓,旋繞四周,或隨風而動,或翩翩起舞,繽紛豔麗,美不勝收,猶如仙境。

伽藍身穿黃袍戎裝,靜靜地站在落葉裡,陪伴在小女孩的身邊,每當鞦韆飛過他的身旁,他的手都要送上一把力,讓鞦韆始終保持在一個安全的高度。

暴雪昂着頭望着小女孩,似在保護她,又似在羨慕小女孩可以凌空飛行。

大家默默地望着,凝視着,感悟着這一刻的美麗,這一刻的溫情,那沐浴在朝陽中起舞的鞦韆,那飛行在金黃色世界裡中如精靈一般的孩子,那靜立在畫中俯身推動鞦韆的背影,就如一股和煦微風拂過他們疲憊的心靈,又如一股甘甜暖泉流過他們的心田,讓他們沉迷其中,如醉如癡,渾然忘記了疲乏,也忘記了時間。

昭武屈術支默默地佇立着,晨曦中,他讀懂了很多,眼前這個世界忽然變得更大了,變得色彩繽紛,生機盎然。再回首,他才發現,自己在過去的二十多年裡只顧追求權力和財富,只顧在權力場中傾扎搏鬥,以爲這個世界只有黑白兩色,全然不知自己已經迷失,已經丟棄了很多很多。驀然,他只覺心裡一陣劇痛,淚水悄然模糊了雙眼。妹妹需要的是父母的呵護,是哥哥姐姐的疼愛,是親情,然而在康國,在那個充滿血腥和殺戮的王宮裡,妹妹卻一無所有。

“謝謝你!”屈術支對身邊的石蓬萊說道。

石蓬萊微微一笑,“我相信我的運氣,但我更相信伽藍。”他以爲屈術支是感謝他護送其北上一事,殊不知兩人心中所想差了十萬八千里。

“謝謝你!”屈術支再一次誠摯說道。

四百精騎風馳電摯般衝到天馬戍下,吐谷渾人再次殺到了,但吐谷渾人看到的是一座廢墟,一座被大火焚徹底毀的天馬戍。

慕奎臉色鐵青,怒火中燒。

伏允可汗給了他三百騎援兵,給了他一道命令,攻佔天馬戍,斬殺西北狼,然後把三顆首級和三個狼頭護具送到可汗行帳,尤其那個金狼頭護具及其護具下的頭顱,勢在必得,假若失敗,罪無可恕,斬!

恥辱只能以血來清洗,假若失敗,即便伏允可汗饒他不死,他也無顏苟活於人世。

“找到他們。”慕奎下令道,“必須找到。”

狼狗放了出去,鷹隼飛上了天空,吐谷渾人四下散開,尋找大隋人的蹤跡。

一棵粗壯的胡楊樹被削去了大約丈長的外皮,上刻大字,塗以血跡,怵目驚心。

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

吐谷渾人行漢制,用漢字,普通將士不習漢字,但位至公爵的慕奎卻精習漢文,看到這行字,他的怒火轟然爆發,撥刀就剁,“不殺漢兒,誓不爲人!”

大隋憑藉武力滅了吐谷渾人的國,是兇窮極惡的強盜,如今強盜成了這塊土地的主人,而世世代代棲息於此的吐谷渾人倒成了十惡不赦的強盜,這世上還有沒有天理?人世間根本沒有天理,只有拳頭,誰的拳頭硬,誰就代表天理。

一名百夫長飛馬而至,“江源公,大隋人向西北去了。”

西北?慕奎略感疑惑,他以爲大隋人肯定去了于闐,到于闐避難去了,正謀算着喬裝成商隊到于闐境內追殺。

“你確定漢兒去了突倫川?”

“不但大隋人去了突倫川,商隊也去了突倫川。”

百夫長話音未落,慕奎已經明瞭,“且末水?他們要沿着且末水北上樓蘭。”

“江源公,我們是尾隨追殺,還是先返回且末城下,然後沿着且未水東岸追殺?”

“大隋人肯定在且末水西岸,一旦遇到危險,他們馬上就能逃進沙漠深處。”慕奎冷笑道,“即便他們上天入地,我也要追上去,斬下他們的首級,血洗前恥。”

“傳令,百騎守戍,三百騎隨我進入突倫川追殺。”

“命令將士們多備乾糧和水,或許此次我們要進入死亡之海的深處。另傳信可汗,懇請他派一隊人馬在且末水東岸巡戈,以防大隋人從東岸逃脫。”

百夫長躬身唱喏。

且末水從崑崙而下,穿過戈壁,流經且末城,然後衝進突倫川,在沙海中拐了個彎,繼而奔騰北上,又流經樓蘭古城,最終流進浦昌海。

大隋戍卒護衛着商隊來到紅峰海,也就是且末水拐彎之處,紮營休息。

這裡有大片的胡楊和西河柳,又有清澈河水,景色宜人。

在沙漠中走了三天的戍卒和商賈們疲憊不堪,駝馬也是精疲力盡,此地正好用來休整。

伽藍脫下冪離,抱着雪兒,帶着駝馬獒,急不可耐地衝到河邊,率先給已經被風沙塗抹成灰黃色的暴雪冼浴。

這幾天雪兒與伽藍形影不離,與暴雪的關係也漸漸改善,估計再過一陣子暴雪就能完全接受雪兒。伽藍和屈術支爲此都很期待,期待看到暴雪和雪兒擁抱在一起,期待雪兒的病因此好轉,上天賜予奇蹟。

突然,大角驚鳴,報警之聲沖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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