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騰的火光在夜色裡分外顯眼,像是某種不言自明的信號,隨着一根根火柱從天而降,宋夏之間的戰爭,也終於在此刻開啓。
面對蕃部的突然調頭相向,身爲熙河首將的姚雄在這一刻表現出了足夠的鎮定,在其他各路尚未反應過來之時,就已經率軍突進,將蕃部們殺得七零八落。
然而,真正的考驗此時纔剛剛開始,大火和山間掉落的巨木阻隔了宋軍原本存在的聯繫,縱然姚雄聯繫上了折可適等人,他們手中掌握的軍卒也不過剛到萬人。
而在他們對面,西夏騎軍足有五千人左右,伴隨着悠長號角聲,五千匹軍馬同時發動,隆隆的蹄聲像是死亡的號角,要將所有宋軍淹沒!
姚雄回身望了一眼後方的局勢,滔滔火焰中看不真切,但黑旗依舊在飄揚。
“爲大宋,戰!”姚雄拔劍高呼,原本士氣不振的宋軍在各自將領的呼喊下鼓起最後的勇氣,直面衝擊而來的西夏軍!
......
前方開始交戰的剎那,也正是後方宋軍遭遇噩夢的時刻。
山間滾落的大木每一根都足有兩三個成年人腰身一般粗細,上面被潑灑了易燃的火油,藉助山勢滾落,只要碰上,就必死無疑!
呂璟率領着牢城軍盡力避讓,儘管如此,也有數十名軍士被活活砸死,死狀極爲悽慘。
至於其他毫無防備的宋軍,情況要更加惡劣,滾木不禁造成了巨大的殺傷,升騰的火焰更是將宋軍分成了不同規模的小段,到處都處在混亂之中。
上空依舊在有滾木落下,石門口的地勢雖然沒有那麼狹窄,但要是再久留下去,也許這數萬宋軍就要徹底葬送在這裡。
數萬失去協同配合的宋軍,對於西夏騎軍而言,只是最後收割時費些力氣罷了。
可這個時候,包括姚雄在內的各路將領都因爲會見蕃部的原因留在了最前方,呂璟一邊躲避滾木一邊觀察情況,整個中後方約莫三萬餘人,竟然只有他一個在規制內的將領!
“以某十二將之名,曉諭各軍將士,退出石門口!”
在火焰未曾熄滅之前,呂璟很清楚自己無法幫到前方的姚雄等人,再任由數萬大軍在這混亂中無故損傷,不如退出去,反而有可能幫到前方正在戰鬥的宋軍。
傳令兵們冒着生死危險,很快將呂璟的軍令傳遞到各個軍伍,衆將士雖然詫異爲何會輪到第十二將來發布軍令,但在這種關鍵時刻,絕大多數的人仍然選擇了服從!
動亂不休的宋軍開始恢復秩序,冒着火焰和空中隨時降落的滾木,奮力向石門口外退避。
而支撐所有人前行的,正是那面始終招展的黑旗!屬於大宋第十二將呂璟!
火焰翻騰,牢城軍同樣在沿着原有的道路回返,呂璟冒着巨大風險下達了軍令,衆將士們則選擇了無條件服從。
然而,宋軍不過剛剛後退了一小段路程,就被一段同樣悠長的號角聲擊退。
在石門口的後方,同樣有一支西夏騎軍,一直等到這個時候才顯露!
“所有人從兩側退避,聽從呂將軍號令!”在呂璟尚未下令之時,有人比他先站了出來。
宗澤,因爲牢城軍轉向的原因,原本統帥後軍的他成爲了前軍的指揮,在這關鍵時刻振臂大呼,帶領軍士們將四散退逃的宋軍分開,給予了呂璟整頓局勢的機會。
而在他們前方,滾木燃起的火焰依舊在奮力灼燒着每一寸土地,越過這片火焰地帶,是一支沉默無聲的西夏騎軍。
成片的刀槍在火光裡閃爍着寒芒,或許是河谷被火焰灼燒發熱的緣故,軍馬大都在喘着粗氣,卻更讓人心神畏懼。
爲首的西夏將領手持一柄粗壯的狼牙棒,目光冷冷的掃了一眼倉惶逃竄的宋軍,沒有下令追擊。
他們的任務就是守在這裡,將所有敢於魚躍這片火焰的宋軍趕回去,來完成這次西夏的驚天謀劃!
宗澤同樣注意到了這一點,宋軍想要快速衝出這片即將被火焰完全籠罩的河谷,就必須突破眼前這支數千人的西夏騎軍。
而他手中,加上呂璟剛剛派來的王闊,統共也只有一千五百餘人。
剩餘的宋軍必須要等到呂璟整頓完畢,才能加入到戰場之中,可是每在這裡耽擱一會,大宋就會敗的愈慘。
“鉤鐮槍陣!”宗澤在這一刻拿出了決斷,呂璟既然將麾下這支殺器交到了他手中,等的就是在此時展露威力!
“牢城軍,隨某衝擊!”三十六歲的宗澤鬚髮怒張,手中長劍一抖,率領一千五百餘名軍士,越過重重火焰,向西夏騎軍衝去!
偶爾有大木從天空墜落,傷亡悽慘,但宗澤的目光依舊一往無前,牢城軍的軍士也在此刻展現出了超強的意志,前方同袍戰死,後方軍士補上,鉤鐮槍陣始終保持。
僅僅幾十個呼吸的時間,宗澤率領着前軍將士成功衝過火焰帶,來到了西夏騎軍的面前。
“螳臂擋車!”西夏騎軍的首領仁多保忠不屑冷哼,戰馬在瞬間啓動,率領數千騎軍向着宗澤衝來,他要讓這支敢於衝出的宋軍明白,他們所能做的,只有懦弱的在河谷裡等待死亡!
呂璟在抓緊時間整頓宋軍,這個時候包括王闊在內,所有牢城軍將士的目光都落在宗澤身上。
他們知道自家軍使對這位將軍的看重,但他除了展現出一手卓越的練兵本事外,似乎並沒有多少拿得出手的戰績。
宗澤同樣明白這一點,在這種生死一線的時刻,兵法上的造詣再深也已經不管用,只有鼓起軍士們的士氣,再憑藉着鉤鐮槍陣,纔有機會擊潰這支西夏騎軍!
所以,他站出來了,座下的老馬被火焰灼燒了腿部,行走略有些踉蹌。
甚至連宗澤握劍的姿勢,都顯得有些沒有那麼威風。
他是一個進士,是一名將軍,但從來沒有什麼驚人的武力,所有牢城軍的將士都明白這一點。
可當宗澤真正驅馬來到軍伍的最前方,一人一劍,直面那奔騰而來的西夏騎軍的時候,所有人都瘋狂了。
“殺敵!!!”王闊最先發出怒吼,緊接着是無數聲牢城軍將士的怒吼,面對即將到來的西夏騎軍,他們眼神裡的所有猶豫都消失不見。
“爲大宋而戰!”宗澤揮劍怒吼,成片的將士已經將他的身形淹沒,他們是大宋的兵,怎能讓自家將軍擋在最前!
碰撞比仁多保忠想象中來的更快,無數年後,他依舊難以忘記今日那些瘋狂的宋軍,那擇人慾噬的瘋狂模樣。
他們揮舞着手中的鉤鐮槍,將一隻只奔馬的腿部斬斷,即使有人被強橫的馬力撞飛,後方的軍士迅速就會補上來。
他們的眼中似乎沒有那些張牙舞爪的西夏人,只有一個個奔騰的馬腿。
而當最後一匹奔馬無力倒下的時候,摔得七葷八素的西夏人開始遭遇噩夢。
鉤鐮槍陣,可不只是爲了砍馬腿!當騎兵失去速度和衝擊力,面對一杆杆伸來的鉤鐮槍,慣用短重兵器的西夏人毫無反抗之力!
仁多保忠依稀記得自己是被一位使大刀的宋將擒下,但他始終記着的名字,卻是那個看起來羸弱的宋將,揮舞着長劍站到最前的樣子。
他叫宗澤,那一年三十六歲,還只是無數宋將裡默默無聞的一員。
但仁多保忠此後的無數年一直記着,是他以無上的勇氣,率先點燃了宋軍反擊的意志。
此後,纔有那個男人留給西夏百姓長達百餘年揮之不去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