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嶽明的開場白和這幾位押糧官在場,這潤州刺史派人送來的幾船糧食不到一個時辰就分發完畢。各軍都已經安排人將分到的糧食運回各自的營地,有幾處最先分到的,現在已經開始回去埋鍋造飯了,這些士兵一看到自己營地冒起嫋嫋的炊煙,頓時一片歡欣鼓舞。
嶽明一看有些士兵心裡只慌着回去吃飯,這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人氣可不能就這麼散了,於是衝着胡都尉使了一個顏色。胡都尉在知府衙門已經和嶽明商議過了,頓時會意,於是站出來高聲說道:“嶽公子,我也替我手下的這幫弟兄們謝謝嶽公子了!”
說到這裡胡都尉話鋒一轉,忽然問道:“嶽公子,雖然我們感謝你們江寧府送來的糧食,可是現在我也不得不替我這手下問一句,這鎮江到金陵的河道,還有這兩處的渡口什麼時候才能修好啊!”
胡都尉這一問倒真把這些官兵們給驚醒了,雖然這兩天暫時能吃飽肚子了,可是隻要這河道修不好,終歸是要向別人伸手要吃要喝,如果哪一天這位公子忙着和哪家的小姐花前月下去了,一時顧不上他們;再或者那些衙門裡的大老爺們不高興了,咳嗽一聲,他們還得照樣捱餓啊!
於是人羣一下子又沸騰起來,有些人高聲喊道:“是啊,是啊!這河道到什麼時候才能修好,不然過幾天我們還得捱餓!”
嶽明到現在也沒弄明白,這些運糧的官兵怎麼就能困窘到如此境地,船上的那些軍糧不能擅自動用,難道他們來的時候就沒有帶足各自的口糧?這些大船都是從閩粵一帶過來的,難道他們這一路上的開銷,朝廷就沒有做出安排?
回頭一問陸司參才明白,原來這調運軍糧是樞密院決定的,同時也要靠三司(也稱計省)來提供財力和物力上的支持。可是這樞密院和三司又不能同時而動,往往是調撥軍糧的軍令先行下達,各地的廂軍迫於軍令不得不依令而行,可是等三司給這些押糧官兵調撥的給養分攤給沿途各地官府的時候,這些運送糧草的大船早就已在百里之外了。
三司給各地官府分攤的給養詳細標明瞭出庫的日期和數量,而那些押糧官兵執行的是軍令,每天行軍的路程和沿途的停靠地點是樞密院早就佈置好的。這樣一來,因爲樞密院和三司不是同時行動,所以這些運糧的官兵到了一處,不是因爲當地官府沒有接到三司的命令,拒不供糧;要不就是提前了到達的日期,更是拿不到糧食。
“嶽公子,你說樞密院的命令下的早,又是軍令;這三司和各地的官府拖拖拉拉,你說這些士兵能吃到糧食嗎?”陸司參久居官場,深知這其中的弊端,說到最後也是深深嘆了一口氣。[]
嶽明聽了陸司參的解釋,覺得真是覺得有點兒匪夷所思。朝廷要對西夏的李元昊開戰,這麼重大的軍事行動,勝敗舉足輕重,事關大宋的興衰,可是居然做不到政令和一,連這些後勤人員的給養都達不到統籌通支,這樣僵硬死板又不切實際的軍需供應制度,真不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統治者們都是些什麼腦子!
這時他也知道自己能給這些官兵送糧上門意味着什麼了,心中的信心也就更足了,一看這些人又重新喊了起來,於是就衝着大家連連揮手,待稍微靜下來之後,嶽明高聲說道:“剛纔看各位分糧心切,所以我那句話還沒有說完,如今大家問到了,我就接着向各位表達我的謝意!”他話風一轉,從剛纔的“替江寧府尹王拱臣王大人向各位致歉”變成了“向各位表達我的謝意”了。
剛纔嶽明就是語出驚人,再加上胡都尉在下面多方面的配合,一時間大家又都安靜了下來,都在眼巴巴地望着這個極爲年輕、行事又極爲讓人欽佩的讀書人。
嶽明朗聲說道:“我大宋眼下的太平盛世,百姓的安居樂業靠的是什麼,靠的是那些在前方捨生忘死、衝鋒陷陣、不畏強虜的將士們!可是大家都知道,如今朝廷在西北的戰事,打得可不光是前方將士的勇猛,同時打得還是糧餉、是軍需啊!自古以來,沒有後方的軍需糧餉做堅強的後盾,哪有那些光照千秋的大勝仗?——所以,我大宋每一次的勝仗裡面,都有你們各位一半的軍功在裡面啊!”
這番話太有煽情的效果了,這本來就是個文尊武卑的年代,平日裡誰會拿正眼去瞅一下這些大兵們,況且這些人從嚴格意義上來講還根本稱不上是朝廷的正規軍,充其量也就是個名副其實的“工程兵”,和朝廷堂堂的禁軍有着天壤之別,如今這個嶽公子竟然將他們的所作所爲和大宋的太平盛世、百姓的安居樂業聯繫了起來。ashu8
他們既感動又有些從未有過的自豪,眼睛都有些溼潤,就連當初嶽明讓他稍微配合一下的胡都尉聽得也爲之動容。到了現在,一直跟隨嶽明前後的陸司參可謂佩服的稀里嘩啦,心中是既欽佩又羨慕,多少還帶了一點兒酸溜溜的嫉妒。
嶽明一看這火候差不多了,就一臉嚴肅地說道:“眼下要想盡快疏通這一段的河道,那非得徵調幾千民夫不可,可是今年的勞役早已徵過,短時間內也無法湊齊這麼多人!可是各位又有軍令在身,經不起長時間的耽誤,儘管我能給各位送來糧食,可是這也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啊!——想到這些,我實在是感到心裡有愧。疏通不了河道,不能讓各位順利北上,我真是難以回去向府尹大人交差啊!”說完就是一陣唉聲嘆氣。
這時不知有誰在人羣中喊了一嗓子:“弟兄們,嶽公子深明大義,爲了不讓我們餓肚子,他不辭辛苦地跑前跑後,人家如此體恤我們,我們就應該領情啊!”
“對,不能讓嶽公子爲難,這河道我們就去修!”又有一個人喊道。
這時胡都尉來到衆人面前,大聲喊道:“士爲知己者死!嶽公子不過是府尹大人請去幫忙的一個讀書人,連他都這樣處處爲我們着想,那我們還等什麼?弟兄們,咱們都是有軍命在身的人,如果真是延誤了前方的糧餉,那我們也吃罪不起啊!”
胡都尉話音剛落,就有許多官兵大喊道:“我們不能讓嶽公子爲難,這河道咱們修了!”
嶽明一看這胡都尉煽情的功夫不亞於自己啊,居然還說什麼士爲知己者死,一看這些官兵已經答應了下河去疏通河道,心裡也是一陣感動,稍微平靜了一下,就換了一副笑呵呵的面容接着道:“各位的盛情真讓我嶽明感動,也不知如何回報各位!——如今年關將近,我們這些當兵的雖然不能回家和家人團聚,可是在軍營裡也得有個過年的氣氛啊!像耍耍錢、喝喝酒,沒事的時候到附近的熱鬧地方溜達溜達,那也是要的;爲了能讓弟兄們過一個好年,我和你們的胡都尉、還有我身旁這位知府衙門的陸司參,一起將那些商船上管事的請到了知府衙門。——也虧是這些商人們都是明事理的好人,當場就答應出錢老犒勞大家,我現在就告訴各位,從明天起凡是參加疏通河道、修繕渡口的士兵,每人每天半貫錢,一日三餐頓頓有肉!”
這真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啊,嶽明一看就連剛纔還有些不情願的人,此時都開始歡呼雀躍起來,於是用手虛按了兩下,補充道:“如果這河道能在三天之內疏通,等你們的押糧船走的時候,每人還有一貫錢相送;另外陸司參還從金陵和鎮江兩地請來了二十名上好的郎中,那些因工受傷、凍傷的,都會收到最好的治療!”
這無疑又是一塊誘人的餡餅,頓時這碼頭上就充滿了一股熱火朝天的生氣。陸司參最初還因爲自己是個配角,心裡多少還有一些嫌怨,可是一看嶽明將此時辦的滴水不漏,心裡暗自慚愧;最難能可貴的是這位嶽公子自始至終從不貪功,處處將府尹大人和他這個小小的司參,甚至還有那位胡都尉放到了前面,這樣的人他這一輩子也沒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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