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場偉業,都不可能一世建成,秦國一統戰國紛亂的天下,整整用了六代人的時間,皇上也不能太着急,急則生亂,急則生變。”
楊叢義見趙昚似乎不悅,繼續勸慰開解。
“從紹興三十一年金國南侵開始,到如今纔過去十三年,這十三年裡前後打了五年仗,真正休養生息的時間只有八年。汴京控制的江北地區屢經戰火,本就人煙稀少,田地荒蕪,難與江南相比。皇上應該知道,靖康之亂以後,大宋在江南用了將近三十年時間,才慢慢恢復元氣,纔有跟金國開戰的國力。現如今,我們在江北,猶如白手起家,短短八年收復衆多失地,足以告慰太祖太宗。若急於收復真定府,也不是不行,但付出的代價,皇上、朝廷和百姓恐怕都難以接受。”
國庫空虛,邊關所需都是內庫所出,趙昚自然知道以目前的國力要想發動大戰,非得把內庫掏空不可。
他省吃儉用,又要求後宮同樣縮減用度,是爲了什麼?不就是爲了積攢一些錢財,以備不時之需嗎?
若一場大戰掏空了內庫,戶部又沒錢撥發軍餉、俸祿,軍將大臣恐怕都得往江南跑,他這個皇帝也就做到頭了。
“如何收復真定府、燕京就按你說的辦。準備何時出兵平州、燕京,需要多少兵力、多少錢?”趙昚思慮片刻,考慮到現實問題,最終還是按下了心裡的躁動。
楊叢義回道:“東金與西金爭奪大定府、臨潢府,西金勢弱,這兩個地方他們各取其一即可,西金奪了大定府就不能再奪臨潢府。如今東金勢大,西金想要守住臨潢府很難,我們需要出兵牽制東金,不能讓他們全力進攻臨潢府,我們至少要出動三萬兵力才能給東金壓力。東金不會放棄臨潢府,這一場估計會持續很久,如果不算軍械軍備,三萬人打這一場,五百萬貫錢應該夠。”
“五百萬!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黃河河堤都還沒修完,就花這麼多錢去幫西金,史相不會同意。”趙昚一聽最終數目,直接愣住了,頓時便想反悔。
楊叢義忙道:“皇上,與西金議和之事,臣會親自跟史相細商,爲大宋百年、千年大計,史相當能明白這麼做的重要意義,並且議和之事還得史相親自操持。至於五百萬貫軍需,臣也知道朝廷困難,自然會省着點用,預算五百萬,將士們少吃點少喝點少用點,給皇上省下一兩百萬,應該也是可以的。”
“省就不必了,省了錢吃了敗仗,錢不就白花了。我只有一個要求,既然要出兵,就不能空着手回來,五百萬貫三萬人,至少要佔個三五城吧!”
說出去的話,趙昚也不好反悔,只能提要求,不然白白花了錢,好處沒撈到,那幫朝臣不得天天拿這個說事。
“三萬人不多,臣儘量吧,不說五城,一定拿下三城,給皇上和朝廷一個交代。”楊叢義當即應下。
“好了,今天公事就先說到這兒。我問你點私事,你如實回答。”趙昚忽然神色一正。
一見對方如此,楊叢義隨即坐正,恭聲道:“皇上請問,臣定然不會保留。”
“你兒子的親事定下了嗎?”趙昚忽問。
不想趙昚有此一問,楊叢義微微一愣,隨即答道:“犬子心性頑劣,尚未確定下來。”
“既然尚未定下,要不我給他說一門親事。聽皇后說秘閣修撰、揚州知州趙師夔生有一女,年方十五,生的乖巧水靈,知書達禮,尚未婚配,不若我請皇后做媒,成兩家好事如何?”趙昚隨即道明心意。
楊叢義一聽此話,頓時生疑,雖不知趙師夔是何人,但他的女兒能入宮見到皇后,身份定然不同尋常,因爲趙氏宗親雖有很多,能入宮面聖的,卻並不多見。
“不知這趙師夔是何來歷?犬子頑劣,臣不敢高攀,若是得罪了人,臣可就難在朝中立足了。”楊叢義不好貿然拒絕,但也不能一口應下。
“他是秀王長孫,龍圖閣學士趙伯圭的長子。”
“犬子頑劣,臣不敢高攀!”趙昚話音剛落,楊叢義當即謝絕。
這趙伯圭不是旁人,乃是皇帝趙昚的同母兄長,趙昚年幼時過繼給沒有子嗣的趙構,進了皇宮,兩人就斷了往來,直到趙昚登基,他逝世多年的生父趙子偁被追封爲秀王,兩人才又有了聯繫,趙昚爲君,趙伯圭爲臣。
原本趙伯圭是恩蔭得官,一直在秀州,臨安生亂,朝廷北遷汴京之後,他也響應號召帶着家人北上汴京爲官,成了汴京朝廷的堅定支持者。
以此算下來,趙昚想配給楊叢義兒子的趙師夔的女兒其實是他的侄孫女。
趙昚早年在臨安出生的兩個女兒早逝,汴京納妃後,出生的幾個女兒都還年幼,也沒有成年的孫女,不然也不會給侄孫女說親。
見楊叢義謝絕,趙昚心有所失。
楊叢義急忙解釋道:“臣久在軍伍之中,算是一個粗人,家裡也無多少書香氣,趙大人是龍圖閣學士,地位尊崇,犬子實在配不上趙大人的孫女。犬子無才無德,爲免生事端,臣更願意讓他娶普通百姓家的女子。”
“那真是可惜了。既然你這麼堅持,那就算了。”見楊叢義態度似乎很堅決,趙昚只好作罷。
“多謝皇上。”楊叢義起身道謝。
“不說你兒子的婚配之事了。聽說你在濟南府還有一位相好的女子,隨你多年了吧,準備何時給她個名份,搬進楊府去住?”趙昚說這話時語態輕鬆,似乎真是關心對方的家事。
楊叢義聽到此話,心下卻是一驚,當即回道:“她確實隨臣多年了,早在臨安就已經相識。這些年照顧臣的飲食起居,着實辛苦,臣也早想讓她來汴京享福,可她一直推脫,臣也就沒有強求。既然皇上親自關心,臣回去之後,馬上將她接來汴京!”
“不宜操之過急,她不願來汴京,應該是擔心進了楊府受排擠吧。安排妥當,給了名份,再讓她入府吧。”
“皇上說的對,是臣考慮不周。”
“這樣吧,她這些年不爲名不爲利,把你照顧的很好,幫了你很多忙,也算是幫了大宋朝廷的忙,待朝廷賜個爵位給她,再把她迎進府中,如何?”
“多謝皇上!”楊叢義起身,恭聲稱謝。
君臣之間果然還是沒有絕對的信任,楊叢義手中掌有大宋軍權,而濟南楊四娘手裡有掌有太多產業和錢財,有兵有錢,不管是不是忠臣良將,都是潛在的逆臣!
楊叢義從沒奢望趙昚會絕對信任他,給他絕對不受控制的權力,只是沒想到連他身邊沒有名份的楊四娘都不放心,都要把她弄到汴京。
生爲人臣,楊叢義沒有拒絕的餘地,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皇上,她一介女流平白無故賞賜爵位並不合適,幸好她經營有道,手裡有些產業,不若等她全部獻給朝廷之後,再賞賜她不遲。”
說到底還是錢的問題,楊叢義不貪權、不貪錢,他想要的只是安心做事而已,既然趙昚不放心,把錢上繳朝廷也就是了。
“這都是她的私產,不合適吧。”趙昚面有危難之意。
楊叢義道:“她手裡的各類作坊、車馬行、礦場都不怎麼賺錢,這些產業都是與備戰北伐有關,她一介女流整天跟這些事打交道並不合適,臣也跟她說過多次,可她總是不放心,怕做的不好,連累大宋軍隊打敗仗。奔波勞累半生,她也不年輕了,是時候清靜清靜,好好享福了。”
“北伐備戰相關產業?既然對北伐很重要,突然捐獻會不會對北伐備戰有影響?”趙昚隨即問道。
“沒關係,這些產業運行都比較正常,平常她也不必親自參與,朝廷只需要派遣合適的官吏一一接管就是了。最好朝廷能單獨設立一司進行管理,軍隊需要什麼,需要多少,也可協調,以後哪些能向民間出售,哪些嚴禁外流,兵部、樞密院也可參與決定。”
“好,既然這麼重要,朝廷自然要重視。”趙昚不再推辭。
二人又閒聊片刻,楊叢義便告退離開勤政殿。
“召史相入宮。”楊叢義離開後,趙昚小坐片刻,忽向內侍下令。
“需要跟史相說什麼嗎?”內侍應後,小心問道。
“商議與西夏盟約,與西金議和,還有北伐東金之事,別的不要多言。”趙昚稍稍思慮了一下,如此吩咐道。
內侍很快離殿,帶人出宮去宣宰相史浩入宮面聖。
史浩做了十年宰相,雖然很多時候他的想法、政見與趙昚不和,但作爲老師和宰相,他是合格的,並且兢兢業業,有些別人不敢說的話他敢說,別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做,能穩定紛亂的朝局,也能激起一汪死水,可以說,若是朝中沒有史浩,汴京絕對不會有今日的景象。
如今朝政困難,河東、關中、陝北都尚未穩定,黃河河堤也未修整完全,再想爲敵國西金髮動戰爭,耗費那麼多人力財力,必須要徵得宰相史浩同意。
爲將來能一統天下,成不世之功業,趙昚不得不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