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朝會上,各部各司都叫苦叫窮,沒錢什麼事情都辦不成,嚴重影響朝廷的聲譽和信譽。
於是趙昚向羣臣問策,如今國庫空虛,江北又免賦稅,如何豐盈國庫?
有說取消免稅的,有說再次削減開支的,還有說向豪商鉅富開刀的,林林總總十多個建議,但卻都被其他人駁回。
身居樞密副使之位的楊叢義主管軍事,朝會上不涉及軍事問題,本不方便開口發表意見,卻被趙昚點名,聽他有何想法。
楊叢義思慮再三,方纔回道,江南富庶,物資充足,很大原因是江南少戰事,局勢穩定,利於商賈往來,互通有無,各類物資匯聚,各類人才彙集,纔有江南之繁盛,而江北征戰多年,商賈絕跡,無商賈則無錢財、無物資、無人才、無人氣,汴京城內想買一件東西,其難度遠超江南,汴京如此,更不用說其他城鎮。農耕已經在迅速恢復,江北糧食產量應當不會有太大問題,接下來就該恢復工、商,讓錢財從江南流動到江北來,民間有錢,朝廷纔會有錢,江北就猶如一個湖泊,不管是朝廷還是百姓,都在這個湖裡吃水,有水流進湖裡,湖裡有水,大家纔有水吃。
僅僅只是一恢復工、商的想法,便遭到朝臣反對。
有朝臣反駁,農耕自古以來就關乎天下穩定,朝政成敗,若是發展工、商,勢必會減少農耕人口,如此以來,糧食產量就會降低,一旦出現饑荒,以如今的朝政,肯定無力賑濟,勢必天下大亂,這個責任誰能承擔?朝廷當以大局爲重,絕不能爲蠅頭小利所矇蔽!
此論一出,羣臣無人敢反駁,雖然人人都愛錢,但要讓他們去從事工、商活動,卻不會有人願意。
然而,國庫空虛的問題卻還是不能解決。
趙昚對羣臣是不滿意的,他需要錢,他需要很多錢,沒有錢如何去實現他的雄心壯志?
所以,他不顧羣臣反對,再次向楊叢義詢問詳細方略,如何恢復工、商,讓江南的錢財流到江北?
皇帝當朝問策,楊叢義沒有不明言的道理。
他告訴趙昚,首先在重要城市以減免稅賦吸引商賈前來經商,二爲商賈行商提供通關便利,三建立市舶司,引導商賈進行海外貿易,同時也可以給他們一些優惠和便利,當然朝廷也可以組建海外回易船隊,船隊所得,直接歸入國庫。
羣臣對回易船隊多多少少都有所耳聞,西洋奇珍、寶貨香料,或多或少都見過,不少人甚至親自用過,聽聞太上皇當年就是通過幾次大規模回易,方纔在內庫積累了鉅額財富。
幾年北伐戰爭其實都是靠內庫支撐,方纔收復諸多失地。
即便如此,南北分治,分割財產時,汴京還從臨安內庫分得一筆鉅款,不然也不可能在一清二白的汴京迅速重建朝廷。
羣臣在臨安過慣了好日子,汴京這幾個月的苦日子真是讓他們有苦說不出,關鍵在汴京這等地方,就是手裡有真金白銀,也不一定能買到東西。
恢復商業,其實是勢在必行的,只不過滿朝文武,無人敢提。
趙昚爲何要問策楊叢義?
其實朝中很多人都知道,楊叢義早年在武學求學之時就已經發表過《回易富國論》,之後更是直接被朝廷授官,負責督造回易,此後十多年,大部分時間都在負責回易,而他能有如今的權勢和地位,也基本是得益於回易。
汴京朝廷如今度日艱難,窮得叮噹響,再無人站出來解決問題,一旦出現意外事件,後果難以想象。
楊叢義是懂趙昚的,只是如今他是手握幾十萬大軍的武將,又有樞密副使的官職在身,按規矩是不能議政的。
可朝廷艱難到如此地步,他再不開口,北伐大業永遠別想完成了。
所以趙昚問策之後,楊叢義冒着將來極有可能被參的風險,還是說了不該由他這個職位和身份的人不該說的話。
當趙昚詢問,具體該如何做,有誰來做較爲合適時,楊叢義也沒有推脫。
他告訴趙昚,最合適的人選自然是陸游,不過他如今在江南爲官,具體在何處,不得而知。
趙昚聽後,微微點頭。
陸游其人,趙昚是知道的,也是見過的。
早年在鶩州選將營,他做爲選將營主帥,在選將營內見過負責糧草籌集的選將參軍陸游,此後也曾聽過陸游的名字。
說陸游主管回易處,帶船隊出海一趟,回來向內庫上繳了不少財富,不過當時內庫還掌握在太上皇手中,趙昚與回易處未有接觸。
陸游負責回易處多年,定然結識了不少豪商大賈,對回易之事也很是熟悉,確實是合適人選。
況且如今楊叢義統管軍隊,身居樞密副使之位,主持樞密院一應事務,脫不開身,根本不可能讓他來主持組建市舶司或是回易處,把他排除在外,那就只能是陸游。
隨後,趙昚不顧個別老臣的反對,下令籌建市舶司和回易處,同時命人南下尋找陸游,儘快將他帶回汴京,委以重任。
兩個月後,陸游隻身從江南來到汴京,受到趙昚隆重召見。
在陸游覲見之後,第二天果然被委以重任,他以戶部侍郎的身份外任海州知州,主持海州市舶司組建,同時兼任朝廷特設機構回易處正使之職,具體負責回易處一應事務。
不久之後,汴京朝廷下詔,頒佈了《商賈律》,以律法形式,降低朝廷向商賈徵收的稅率,並對徵收對象和稅率也做了較爲明確的規定。
其宗旨便是抓大放小,鼓勵民間經商,鼓勵錢幣、物資流通,吸引各方商賈向汴京、鄭州、大名府、濟南府、歸德府、興仁府、徐州、襄陽、海州、揚州、廬州等大城集中,在大城經營。
南下的商賈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迴流,城市的生氣也只能慢慢恢復。
但朝廷國庫空虛,不能等太久,江北免稅之下,充實國庫的重任幾乎全壓在陸游身上,朝廷上下也都看着他。
趙昚也給陸游下了命令,三年之內,市舶司、回易處務必要向朝廷上繳一萬萬貫錢。
與此同時,他也給了陸游承諾,若遇困難或阻擾,可越過帥司、戶部上官、宰相,直接向他反饋。
來到汴京不久的陸游,從皇帝趙昚那裡真切感受到了汴京朝廷急切的需要錢的困境,同時趙昚給他的承諾和信任,也讓他壓力倍增。
離開汴京趕赴海州赴任前,陸游單獨與楊叢義會面道別。
兩人自紹興三十一在臨安分別後,便無機會再見面,轉眼間,已經過去四年。
敘舊一番,聊起正事,楊叢義從陸游口中得知流求如今一切安好,並無多少變故,三年前出海的人手,多數還是從流求調集,今年他從臨安回易處調離,放任地方,對回易之事極少過問,不過對泉州、流求還是頗爲關注。
其實近幾年,楊叢義的大軍和山東沈縉跟陸游、流求多有接觸,北伐軍和當年山東義軍所需的很多糧草、物資和錢財等,都是從經由陸游,從流求和南洋轉運過來,所以楊叢義雖然身在北方,但跟流求還是保持着一定的聯繫。
流求作爲回易基地,當初在那兒集中了數萬人,修建了大片營地,四年前完顏亮南下,楊叢義先是從流求帶領三千精武軍北上,協防長江防線,第二年率軍駐守宿州時,又命沈縉、羅聰、姚昶等率領幾千人北上山東,後來又陸續從流求調人入山東、興仁府、大名府,如今流求營地人手估計已不足四千人。
流求營地人數雖然減少,但在南部建立的馬場,卻迅速發展壯大,幾年下來,馬場規模一再擴大,擁有的大小馬匹已不下四萬之數。
大宋雖奪回北方大片領土,但想建立馬場卻並不容易,因爲最好的馬場早年早已丟失,靖康之亂後,關中馬場也淪入金人之手,整個大宋除了江漢平原還有一個養馬場,其他地方已經找不到成規模的養馬地,因爲在南方能養馬的地方,同樣適合開墾種田,由於人口南移,開墾的土地越來越多,僅有的馬場也在漸漸縮小,馬匹自然更少。
流求馬場雖有不少馬匹,但南方養出來的馬匹不如北方草原馬,更不用說跟北方戰馬比,也是這個原因,楊叢義一直沒有從流求大規模調用馬匹。
不過,那些馬雖然不合適用來組建騎兵,長途奔襲,但作爲馱馬還是綽綽有餘,如今北方休養生息、恢復農耕、恢復商貿,正需要大量馱馬運力,是時候把它們調來北方了,如果售賣,還能換一筆錢財。
隨後,兩人談及市舶司和回易處之事,楊叢義便提出將流求馬場的馬匹運到北方來,既能爲北方補充馱馬運力,又能換一筆錢,作爲回易起始資金。
有此相助,陸游自然歡喜。
之後,兩人又圍繞市舶司和回易處商談許久,楊叢義給了陸游不少建議。
其中之一,便建議陸游先組建一支小一些的船隊去一趟高麗和倭國,先弄一些錢回來,有了充足的資金,再拉攏豪商大賈一起組建遠洋商隊下南洋、西洋,帶他們出海一趟,以後他們能自己出海回易了,市舶司就可以坐收商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