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太平城內的虞允文當天便得知最新軍情和楊叢義的最終作戰計劃,於是馬上傳令加大動員各州縣力量,往太平渡聚集,同時親自派人趕往建康,徵調援軍前來支援,爲江防做最壞的打算。
第二天凌晨,四更天。
太平渡營地燃起篝火,一堆堆篝火照亮黑暗中的江灘,卻驅不散江中濃霧,衝不破朦朧的江面。
穿戴衣甲,生火做飯,沿江五里,緊張有序,熱火朝天。
一個時辰之後,一聲令下,戰船離岸。
一艘艘戰船、忠義水軍船冒着濃霧駛進長江。
黎明拂曉,江中濃霧繚繞,太平渡江邊只剩四艘戰船和二十餘艘忠義民船。
五千守軍望着迷霧濃重的江面,個個提心吊膽,他們不知道下一刻從迷霧中出現的究竟會是大宋戰船,還是敵軍渡江船隻,五十萬敵軍,他們只有五千人,能抵擋?
馬洪、袁華站在江岸,對望一眼,沉默不語,若敵軍渡江,他們就是最後一道防線,誰會走,誰會留,沒人清楚。
隨着太陽升起,江中迷霧漸漸飄散,江面變的清晰起來,一眼望去,沒能看見江中有任何船隻,除了島嶼、流動的江水,空無一物。
江中濃霧消散,視野寬廣起來,跨過三四里寬的江面,隱隱看到對岸,但除了昏黃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但能看清寬廣的江面,確定江中沒有敵船,此時還沒有敵船出現,就說明前方戰事較爲順利,敵人沒有突破精武軍第一道防線。
提心吊膽在江邊戒備多時的將士們,心中稍安。
而與太平渡不同的是,此時在距離敵方營地一里多、河口兩三裡遠的江面,雙方戰船形成對峙之勢,大戰一觸即發,江中氛圍空前緊張。
上游精武軍以蘇仲爲首,率領二十艘戰船,帶領一百艘忠義民船,在敵軍船隻聚集列陣的上游江面兩裡處列陣,戰船一字排開,橫亙在前,百艘忠義民船在後,嚴陣以待。
下游精武軍二十艘戰船有楊叢義親自率領,在距離敵軍船隻三裡外的江面橫列陣型,一支在前,一支在後,相隔十幾丈遠,穿插分佈在一里多寬的長江江面,百艘忠義民船密集排列在後,分三層將一里多寬的長江攔住。
金人船隻一艘接一艘劃出河口,進入江中列陣,遠遠望去,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隻,而他們船隊還在不停的壯大。
明知精武軍已經在上下游列陣攔截,金人卻沒有絲毫猶豫,大有傾巢而出之勢。
不論是對精武軍,還是對金人渡江水軍來說,這都是一場大決戰,勝則生,敗則死!
敵方船隻還在增加,船隊規模還在擴大。
對方的作戰意圖和方法很明顯,就是要用類似大隊騎兵衝陣的辦法,用龐大的船隊衝破上下游只有幾十艘精武軍戰船組成的防線。
在寬廣的江面,數量有限的精武軍戰船絕對擋不出千艘船隻衝擊,即便能攔住數百艘船,其餘的幾百艘船隻也就能衝過防線,渡過長江,一旦有數萬人登岸,奪取渡口,易如反掌!
這是完顏亮和他的渡江前軍都總管對此次渡江作戰做出的計劃和預想,江對面有多少宋軍,他們早就打探清楚,所以對此戰,他們信心十足,失敗不在他們考慮範圍內。
唯一讓他們憂心是這次渡江要付出多少船隻的代價,畢竟目前對他們來說,人不是最重要的,最緊缺的是船,沒有船,縱使有再多的將士,也過不了長江,他們對船隻的在意超過士兵,他們不缺人。
楊叢義、潘誠清楚對方的作戰意圖,蘇仲、薛望也很清楚。
所以他們的對策也很簡單,排兵佈陣,據守長江,按兵不動!
太陽在升高,時間在流逝,金人的船隊規模還在不停的增加。
今天渡江必是傾力一擊,金人上下,從皇帝到士兵都這麼想,江中列陣待敵的大宋將士也這麼想,金人能活着跑出長江,他們就勝了,他們出不去,大宋將士就勝了,所以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攻防戰。
對於這場戰鬥,楊叢義從來沒想過要把戰場放在太平渡口,打一開始,他心中爲這場水戰預設的戰場就在敵軍營門口。
在他看來,與其放敵人出去,再拼命追趕攔截,不如就跟他們在營門口死磕,讓敵方觀戰的將帥士兵也看看,他們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衝破第一道防線。
而衝破第一道防線並不等於他們就能渡過長江,因爲後面還有第二道防線,在江岸甚至還有第三道、第四道防線,僥倖衝破第一道、第二道防線的船隻還敢去闖第三道、第四道防線?
沒人願意輕易赴死、送死,他們的家園沒有受到威脅,他們的親人沒有遭受劫難,他們沒有赴死的理由,打不過大不了下次再來,他們是強盜,他們自己知道。
有誰見過強盜明知對方刀槍相待早有準備,明知會死,還要衝進別人家搶東西的?如果真有,那這就不是強盜,這是實在活不下去了,不搶馬上就要死,但金人不是這種強盜。
所以楊叢義的策略很簡單,他就是要在敵方軍營外面,以優勢戰船與敵方船隻正面對戰,讓江岸上的將帥士兵親眼看看,他們自己的軍隊是如何在水中掙扎,如何丟掉性命!
因爲楊叢義清楚,這樣做可以引發的是恐懼,而不是仇恨和憤怒,願因是金人上下沒人不知道,這是他們自己撕毀二十和議,單方面挑起的南侵戰爭,只是爲了滿足某些人的一己私慾。
親眼看見無數船隻翻沉在長江裡,對長江的恐懼只會進一步加深,下次再有人要渡江,那就要考慮是不是讓他們送死,可能很快就會產生牴觸情緒,甚至會有人出來抗命,再想讓普通士兵渡江送死,就不可能了!
楊叢義想通過這一仗,解決完顏亮渡江問題,讓他們不敢再輕言渡江。從目前情形來說,如果讓他渡過長江,就憑大宋現在的軍力,不消三日,金人就會直撲臨安,一路上不會遭遇任何抵抗,江南頃刻就丟,丟掉江南富庶之地,大宋也就亡了,這是他絕對不想看到的結果,畢竟他現在是宋人。
日上三竿,敵方船隻終於集結完畢。
隨着敵營方向傳來幽遠嘹亮的號角,敵方船隊開始行動。
只見他們列着整齊的隊形,以河口爲中線,兵分兩路,一路逆流而上,一路順流而下,千艘船浩浩蕩蕩,密密麻麻,鋪滿一里多寬、三裡多長的江面!
“投石機準備,最遠距離!”
聽到敵方號角,看到敵船出動,分處上下游指揮作戰的楊叢義和蘇仲,幾乎同一時間下達命令。
傳令兵迅速向旗手傳達命令,主艦上的旗手立即舉起旗幟,向兩旁戰船傳遞將令,接到將令的戰船又馬上向臨近的戰船傳遞。
不多時,楊叢義、蘇仲的將令傳遍嚴陣以待多時的精武軍每一艘戰船,早已調整好方位的投石機,在極短的時間內調到同一個拋射角度,最大射程可達三裡。
與此同時,溼淋淋戰船甲板上燃起了一個大號的油燈。
楊叢義站在主艦甲板,見敵船迅速接近,敵我雙方的距離已不足兩裡,不消兩刻鐘,雙方船隻就會相撞,但敵船後隊此時仍在射程之外,最佳射擊時機還沒到來。
焦急、緊張又有幾分興奮的將士們站在堆滿浸了桐油的石彈的投石機旁,早已做好投彈準備,眼看敵船越來越近,遲遲等不來攻擊命令,急得他們不時往楊叢義所在位置投去詢問的目光。
兩裡.....一里半.....一里!
“全速攻擊!”
眼見敵船幾乎全部進入射程,楊叢義高聲下令。
“準備!”
投石機旁的將校令旗一舉,早已準備多時的兩個士兵各持鐵鉤,勾住浸了桐油的石彈在燈上點燃之後,立即放進準備好的投彈框。
“放!”
將校令旗一揮,燃燒着火焰的石彈沖天而起,飛越江面,直撲敵軍後陣。
主艦帶火的石彈飛出,其餘十九戰船如同看到命令一般,瞬息之後,十九個燃燒的石彈騰空而起,直入敵船!
片刻之後,三裡外的江面有些船隻冒起了黑煙。
“準備!”
“放!”
“準備!”
“放!”
.........
隨着一聲聲急促的命令,一顆接一顆冒着火焰的石彈接連飛入敵陣,有些落入江水,有些正中敵船。
石彈不是石彈,其實是燒造的陶罐,它他裡面裝着一種從地下流出來,可以燃燒的黑油。
燃燒的石彈從天而降,砸中敵船,陶罐破裂,黑油流淌,遇火即燃,火焰漫延,敵船瞬間陷入火海,士兵身上着火,慘叫奔走,船隻馬上失去控制,隨波逐流。
在精武軍戰船短時間內各射出二十顆燃燒的石彈之後,敵船後隊一片火海,幾乎沒有一條船逃過鋪天蓋地、無差別攻擊。
“中距離準備!”
眼見敵船失去退路,楊叢義馬上再下一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