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塘江邊,不似往日人流涌動,有一片區域已被軍士封鎖。
七艘大船停在岸邊,衣着鮮豔的幾十個女子一一上船,隨後太醫、僧侶、製衣工匠、隨船僕人陸續登船。
楊叢義昨天就已經檢查過軍器監送來裝船的軍資軍械,雖不能一一清查,但也不會錯到哪去。其他人都已上船,他也得登船了,軍資軍械他得押運。
登上船頭,回頭一看,卻見顧清塵還在岸邊站着,便喊道:“看什麼呢,上船了。”
顧清塵站在岸邊面有難色,看着楊叢義,欲言又止。
楊叢義幾步下船,來到她身邊:“怎麼了?想留在臨安?”
顧清塵搖頭,輕聲道:“不是,我不敢上,我怕水。”
怕水?又不是下水,是上船啊!
楊叢義無奈,伸手接過她揹着的包裹,一把拉起她的手擡腳就走,口中叮囑道:“別看橋,看船頭。”
顧清塵被拉着小手,雙頰通紅的跟在楊叢義身後,一步一步登上了船頭。
上了船,楊叢義放開手,一回頭就看到她的異樣,便輕訓道:“冷吧,臉都凍紅了,讓你多穿一件棉衣你還不穿。船頭風大,進艙避風去吧。”
這是一艘貨船,船艙幾乎全被軍械佔據,空間狹小,好在靠近船尾的地方還有生活艙,雖然地方不大,仍可供三兩人坐着歇息,這個位置自然就歸楊叢義所有。
“就這兒吧,先在這兒坐會兒,別亂跑。”楊叢義交代一聲,放下包裹,便轉身出了船艙。
剛上船頭不久,就見不遠處駛來一駕華麗的馬車,前後有幾十名衣甲齊整的禁軍護送。幾息之後,馬車就在岸邊停下。
楊叢義顧不得多想,快步下了船頭,一到馬車前就被禁軍攔住,兩丈之內不得靠近。
門簾一掀,走下一名微胖的官員,正是姍姍來遲的黃大人。
“黃大人。”楊叢義遠遠的,隔着禁軍的阻隔就高聲行禮。
黃大人一步步上前,笑道:“楊副使,都準備好了嗎?”
楊叢義答道:“都已準備好,其他人都上船了。”
黃大人笑道:“好,準備出發吧。”說完就向一艘最大、船頭船頂懸掛彩旗的大船走去。
十多名禁軍搶在前頭,迅速登上船頭。
隨後在兩個小太監陪同下,黃大人慢步上了船橋,登上船頭,直接進了船艙。
其他侍衛禁軍也先後上船。
看岸邊已無人等待登船,楊叢義也轉身回到裝載軍械的貨船。
不多時,從最華麗的大船發出一聲高喊:“起航!”
一聲令下,各船水手將船橋收上甲板,隨後升帆,先後離港。
整支船隊,兩艘稍小的船在前,主船在中間,其他船隻隨後。而楊叢義所在的貨船在靠後,最後一艘貨船裝的是軍資,包括*武器。
半個時辰後,錢塘江中一支船隊順利離港,駛向杭州灣。
貨船跟在後面航行就行,開船的都是老手,不需要楊叢義管,也不需要他過問,整支船隊都有專人負責。
看着隨風行駛的船隊,楊叢義有些失落,在船頭吹了一會兒涼風,便驅散腦袋裡的負面情緒回到船艙裡。
原本睡着的顧清塵一聽到有人走進生活艙,立馬睜開眼睛,一看是楊叢義,便道:“師哥,我好暈。”
楊叢義關上艙門,笑道:“你是很少坐船,不習慣顛簸,適應了就好。船剛進杭州灣,外面風浪有些大,船顛簸的厲害,等到海面平靜的地方就好了。睡會兒吧,去泉州估計要好多天。”說着便在對面坐下,靠着艙壁閉目休息。
顧清塵哦了一聲,也只得閉眼繼續休息。
楊叢義閉眼哪裡睡得着覺,睡不着便開始練功。
當初在太湖縣大牢,那老道長教給他的內家練氣功法和五龍蟄伏法,一有時間就會練習,很少中斷,特別是五龍蟄伏法,這就是一套睡覺都能練習的呼吸吐納之術,練起來不費時間,也不費勁,練了三年,可就是沒什麼效果,跟練習槍法不一樣,難以感覺到有什麼進步。
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停止練習,呼吸吐納之術就是一套養身術,現在年輕,感覺不到它的用處,等年老,估計就能體會到他的用處。
船上不計時,不知過了多久,猛一睜眼,就見顧清塵臉色難看,楊叢義想也不想,當即打開艙門,拉起她就走:“出來透透風吧。”
顧清塵一句話不說,一到艙外,剛上甲板,立即衝到船邊,扶着船舷嘔吐。
楊叢義也不多說,趕緊回船尾找來清水。
等她吐完,用清水漱口之後,幾乎已經站立不穩。楊叢義只得扶她回艙。
她這兩年受了太多苦,吃不飽穿不暖,已經十分瘦弱,氣血不旺,哪裡經得起海上顛簸,早該把她留在臨安纔是,可現在上了船,進了杭州灣,再下船是不可能了。
生活艙裡原本的被褥有黴味,已經被她清理出去,如今只剩木板,她一番嘔吐之後,身嬌體柔,力氣全無,坐都坐不住了,只能扶她躺下休息。
顧清塵出海之後,整整躺了兩天,身體的各項機能,逐漸適應了海中顛簸,精神才慢慢好轉。
在這兩天裡,楊叢義自然是無微不至的照顧,吃不下飯,那就讓人熬粥,睡得久了,木板硌頭,便讓她枕在腿上,腿麻了,也得忍着。
這天,顧清塵醒來,一睜眼就看到楊叢義的臉,稍一扭頭,才發現自己枕在他腿上,頓時心裡一股熱氣上涌,面頰緋紅,當即擡手擋住了自己的臉。
不過從指縫間看到楊叢義在閉眼睡覺,便心安許多,臉上的紅暈不久之後就散去,以手撐地,隨即起身在一邊坐好。
楊叢義警醒,睜眼便看到顧清塵坐起來,頓時笑道:“清塵,你終於好了。”
顧清塵道:“多謝師哥照顧,我現在好多了,沒有之前那麼暈了。”
楊叢義伸伸腿,笑道:“暈過之後,以後就再也不會暈船了,你還是要好好休息。”
生活艙內空間較小,顧清塵見他連腿都伸不開,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起身挨着他,在同一邊坐下。
“我睡了兩天,好多了。”她微微低頭看着自己的腳,不敢轉臉去看楊叢義,兩人相隔不到半尺,實在太近了。
楊叢義看着顧清塵微紅的耳根,頓時就感覺到艙內有一絲羞澀之情滋生。艙內狹小,這種情況難免。當初在天柱山裡,他跟清塵相處十幾日,不管是行路,還是晚間在荒野露宿,都保持了足夠的距離,避免相對,如此才一路順暢,沒發生任何事。
“師哥,泉州好嗎?”顧清塵忽然問道。
楊叢義笑道:“當然好啊,泉州城雖然沒臨安城大,可那兒臨海,各國商賈往來,街上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能見到,可有意思了。不過我上街少,等去了泉州,要是不忙,我帶你好好轉轉。順便在城裡給你找個安全的好去處。”等我出海,你就在那兒安心的等我回來
“嗯,那我就在泉州等你回來。”
楊叢義哈哈笑道:“要是我三五年回不來的呢?”
“那就我等三五年,一直等到你回來爲止。”顧清塵低聲回道。
楊叢義笑道:“要是我三年五年還沒回來,那就不要等我了,也許那個時候,這世上就已經沒我了,還等下去幹嘛,找人嫁了好好生活就是。”
“師父沒了,要是連你都不在了,我還活着做什麼。”顧清塵忽然擡手抹了一下眼睛。
“說的好好的,你怎麼哭了。我只是說說而已,兩三年肯定就回來了,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把你留在泉州我也不放心,要是沒事,我一定會早些回來。”清塵太敏感脆弱了,之前在天柱山時怎麼就沒發現她愛哭,那個時候雖然也不愛笑,可也很少哭啊。
這話一說,她哭的更厲害,擡着袖子不停的抹眼睛,口中說道:“要不是想回來見你一面,我就跟着師父去了。”
此話一出,楊叢義心頭一顫,渾身一冷,腦子頓時有些空白,清塵不遠千里萬里回來是爲了見他一面?這怎麼可能?不是開玩笑吧!他們相處也沒多少時間,前後不超過一個月,即使有溝通交流,也沒談及半點個人感情。
但見清塵此刻如此模樣,又說出這樣的話語,這就讓他不得不信。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姑娘,獨自一人從華州到臨安,這得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忍受這幾千上萬裡的苦難,就爲見他一面,這份深情如何能不迴應?
楊叢義伸手扶她的肩膀,幫她擦去眼淚,看着她紅紅的眼眶,十分心疼,不由得輕聲道:“別哭了,我不是在這兒,以後誰也分不開我們。”
顧清塵撲在他懷裡,緊緊的抱住他的腰身,還在不停的抽泣。
楊叢義腦中一片凌亂,這算什麼?事情發生的實在太忽然,根本來不及應付,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只能把手輕撫在她背上,道:“清塵,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有我在,以後肯定不會了。”
來到宋朝四年了,他這還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宋朝的女子,說不上什麼感覺,恍惚間覺得不真實,但低頭一看,手上稍稍用力,便又發現懷裡就是一個真實的女子。
過了許久,顧清塵忽道:“師哥,我們成親吧!成親了,我們就再也不會分開。”說完臉深埋進他胸口,雙臂抱的更緊。
這話猶如一個炸雷,直把楊叢義驚呆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