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裡談論得熱火朝天,卻不是北上的事宜,反倒是談論宋江成親之事。
宋娟想要將盼兒姐妹兩個一塊娶進門來,大家都是贊同,唯有宋江自己反對。
他剛剛與福金如膠似漆之時,福金對他也是情意深重,他怎能先娶別人而辜負了她?不過宋江也不好說出此事,只有另找反對的理由:“父親才過世半年,我便娶親有違孝道。”
談到孝道,衆人都是不知該怎樣去反駁,自三皇五帝以來,中華正朔最講究的就是一個孝字,歷代皇朝無不是以孝治天下。
丁憂之期怎可談婚論嫁,宋江的理由很好很強大。
宋江搬出了這種大殺器,書房之內又是一片安靜,現在宋娟緊咬着宋江無有子嗣繼承家業的理由,不准他北上伐遼。可說到成親宋江又不同意,可真是難住了其他人。
僵持一會,還是孫俊真想出了一個法子,他對宋娟說道:“咱們有兩個孩兒,若是三郎北上萬一有什麼不測,那我們便過繼一個到三郎名下,繼承宋家的香火,你看可行?”
這古代的過繼和現代的大不一樣,古代子嗣過繼是非常莊重的一件事情,爲了傳承香菸而過繼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
宋娟其實也知道宋江北上是勢在必行之事,不過咬緊子嗣之事時爲了逼着宋江早日成親罷了,現在宋江堅決,自家夫君也想出過繼之法,也就順水推舟不再堅持,緩緩點頭。
衆人總算是鬆了口氣,難得宋娟算是答應了,那接下來便要商議如何北上,什麼編制,什麼人北上之事了。
宋娟對這些一點興趣也無,早早退了出來,讓那些男人們去商議。
說到北上與遼人交戰,義勇軍中將領個個都是爭先,沒有一個願意退讓的,房裡更熱鬧了。
宋江與衆人爭議良久,纔算勉強把北上人員定了下來。義勇軍只去三千人馬,剩下的留守的不是傷員就是新兵。這三千人一半是經過戰陣的老兵,一半是訓練久些的新兵,也拉上陣去見見血。
六個首領中只能去三個,宋江是必去的,路仲達對北邊的情勢熟悉也是必去,剩下一個大家爭論很久纔算定下,呂方要控制梁山泊的附近水域,孫俊真更發走不得,宋義和吳家亮之間宋江最終還是選擇了吳家亮。
吳家亮向來統帶槍兵,而宋義是帶騎軍,此次北上是需要守城的,防禦之戰當以槍兵爲主,是以宋義留下訓練人馬,吳家亮帶千五槍盾兵跟隨宋江北上。
此次北上義勇軍拿出了大半的身家,路仲達自是領着自家陌刀隊六百人悉數上陣,這時候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宋江自帶了騎軍千人,吳家亮帶槍盾手一千五百人,合計三千多人,算是把義勇軍的精銳大部分都帶走了。
一切都定好了,從明日開始針對性的訓練,把將去北伐的全部拉到宋莊大營開始戰術配合與騎術訓練,留守的隊伍都歸攏到梁山上去重新整編作訓。
六月二十六清晨大早,濟州府就有公差趕到宋莊,同行的還有鄆城縣的差役。
濟州府衙所派公差昨夜便已經連夜動身,趕了一夜的路,到現在才趕到。這麼急趕來的緣由,是因爲朝廷天使昨日已經趕到濟州府,今天便要到宋莊,他們及早過來通報,也好安排迎接聖旨事宜。
天使的到來,不光對宋莊來說是件大事,對於鄆城縣甚至濟州府來說都是件大事。
接到公差的報信,莊中的人們都激動起來,這可是從來沒有沒見過的事情。當今官家都知道咱們宋家莊,知道咱們的義勇軍!
莊中熱鬧歡騰,宋娟組織起莊客們將莊內打掃一清,然後懸掛紅綢,黃土墊道。
百姓都是激動萬分,這些人活一輩子連縣尊大人的面都未必見得着一次,何況還是官家親派的使者?聽說這使者都是朝中的大臣,是文曲星下凡呢。百姓們紛紛議論,自豪的很。
義勇軍士全部換上全新的軍服,去莊外列隊迎接朝廷天使。不光是宋莊,就是從鄆城到宋莊路上經過的村莊都得到縣衙公差和里正的知會,一早便清掃大道,站在路邊守候着。
別人都在忙着,就連路仲達這種膽大包天的朝廷要犯也是莊中四處亂竄,人人都想知道官家的使者是何等模樣,聖旨是個什麼樣子,平常百姓人家,這輩子誰能見過?
唯獨宋江滿不在乎,他本就對皇權不太感冒,反而還有些逆反心理。這徽宗他也是見過兩次了,朝中的重臣更是一個不拉的識遍,早就沒有初到寶地的好奇之心。
何況這次的聖旨,不過是自己被曾經敬仰的英雄擺了這一道,讓自己去送死的命令罷了,有什麼好高興的?
經過這次遭遇,他對歷史上的民族英雄的敬佩之情大大降低,不過都是平常人罷了,都是兩隻眼睛一張嘴,比別人多了幾分才幹,多些血性而已,自己也沒有必要把他們看得太重。
宋江打發早就坐立不安的小六去村口山崗上看着,要是遠遠看見欽差的旗號再來喊自己,自己悠閒的坐在房中喝茶,這快七月的天,傻子纔出去頂着烈日等人呢。
時近中午,小六滿身大汗跑來報說,見到遠處有大隊人馬出現,應該是朝廷的天使到了。宋江這才慢騰騰起身趕到村口迎接。
剛到村口,宋江便遠遠看到路上大約百餘官兵護送着幾位騎着高頭大馬的官員迎面走來。爲首的身着綠衣,看着眼生,不過看架勢應該是前來宣旨的使者。使者的身後卻是幾位熟人,本府的知州與本縣的縣令大人,還有一個更熟悉,濟州通判張子建。
天使已到,宋江率衆人迎了上去,一陣寒暄然後將衆位大人請進莊內。
進了宋家的宅院,衆人分班次站好,前來宣旨官員左右看看,用手托起聖旨口中喝道:“濟州義勇民軍首領宋江、副首領孫俊真接旨。”
所有人等均是跪下聽旨,那人展開旨意高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嘗聞濟州義勇軍......欽此!”
聖旨宣讀完畢,衆人山呼萬歲,宋江叩謝皇恩之後恭恭敬敬的將聖旨接過,交與家人手中,命人供上大堂之上。
那官員叮囑道:“聖旨中已是說明,要你於七月初八那日趕到汴京,陛下將親自給你義勇軍餞行!切記不要耽擱了時日。”又壓低了聲音說道:“最好是在初七早些趕到,然後到太師府上去一下。”
宋江四處看看,急忙點頭。那官員見他已經明白,拍拍他的肩膀:“那要是如此,本官便回京交旨了,你在家中好好整頓軍馬。”
宋江苦苦挽留不果,那人去意已決,也不好強留,只好親自送出莊外。知州大人與知縣大人也要陪着天使返回,只是和他隨便說了幾句,誇讚了宋江幾句,便伴着天使趕回濟州去。
不過夜是有人沒走的,張子建便是沒走留了下來。
宋江看見張子建不離開知道他有話要說,送走了朝廷的天使,便請他到後廳喝茶。
要說宋江對這位通判大人沒有怨氣,那是不可能的。可是現在的宋江不再是初出茅廬的小子,也不是前世沒見過世面的宅男了,皇帝大臣統統見了個遍,出生入死也兩回了,再沒點城府實在說不過去。要說以前見了官員心裡着實有點犯怵,現在可就臉上再露不出什麼了。
宋江端起茶杯輕輕抿着,也不看張子建,只是隨意和他說些不鹹不淡的話語。張子建卻是沒有料到宋江看起來對自己的來意一點也不好奇,終是磨蹭不下去了。
張子建咳嗽一聲放下茶杯:“三郎今日接旨一點兒也不意外,也不好奇今日的聖旨怎麼來的?想必是早有準備了吧。”
宋江面無表情:“宋江也是今日得府衙派人通知,爲朝廷效力也是我義勇的本分,何須要什麼準備,莫非子建兄早就知道聖旨的內容?”
張子建臉上有些尷尬,乾笑了兩聲:“三郎,想必你早已知道來龍去脈,我就不需多說了,此事家師與宗大人也是爲了百姓蒼生着想,只是苦了你了。”
宋江沉默不語,這個帽子壓得太大,他能說什麼好?難道真的撕破臉痛罵一場?到現在說什麼都無濟於事,不說也罷。
張子建見宋江默不作聲,知道他心中還是彆扭,自己心裡也是過意不去。按他的想法,他也不願意宋江去行這九死一生之事,只是自己恩師也是已經把事情做完才知會他,讓他來安撫一下,他也只得聽命從事。
兩人廳上坐着都不知從何說起,好久宋江才說道:“子建兄也不必說那些安慰我的言語,我義勇軍不過是民軍,得朝廷看重,更兼將士用命捨生忘死纔將這京東淮南匪患清除,爲此我義勇軍傷亡數千,幾乎變成殘軍。”
張子建連連點頭,宋江又接着說:“要知道義勇只是民軍,只是爲了維護地方安寧而建,雖是這月朝廷也發了些糧餉,就這區區一個月的錢糧就要我全軍百姓去北邊送命,這人命也是忒賤了,我真的不忍心,不知道張大人忍心不忍心?”
張子建啞口無言,只好閉口不答。
宋江看着他說道:“既然朝廷的旨意已到,我們總是要去的,有句話還請張大人轉告令師和宗大人,也請他們幫上一個忙。”
張子建點頭問道:“有何事?我定當轉告,只能我們能做到的一定辦到。”
“好,”宋江雙眼望着門外,心有所思說道:“我宋家一脈單傳,到我這一代便只剩我一個男丁,要是真的能爲國家做些什麼,就算我死了,宋家就算是絕了後我也不後悔!可是,如果此次北上,因爲朝廷的緣故而使得北伐無功,若是我軍能殺出一條血路返回,希望不會再有下次,即便是有,我也未必再會去了!”
宋江雙眼睜圓,注視着張子建:“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不等張子建答話,宋江又說道:“我義勇將士家中也都有高堂兄妹、妻子兒女,要是都是平白死去,而又不能挽救大宋的命運,你們良心上能安嗎?幾千個家庭的幸福如果能換來更多人的安樂,這是值得的。但要是因爲朝廷中的傾軋而白白送命,這樣值得嗎?”
張子建張張嘴,他很想給宋江保證些什麼,但他說不出口,他自己也沒有信心。
宋江看着他緩緩說道:“我不要你來保證,只是要你把這些話轉告侯相公和宗大人,若是他們也保證不了,便讓他們捫心自問一下,怎樣纔是一個真正的好官,而不是天天把百姓掛在嘴上,這是要放在心裡的。”
張子建見宋江講得認真,自己也是長長的嘆息,站起躬身施禮說道:“三郎今日之語,我一回到州府便派人趕回汴京轉承恩師,一定盡力保全義勇軍的將士,不叫將士們白白流血犧牲。”
宋江木然而立,心下感觸:“子建兄不必多禮,宋江也是怕個萬一,還請子建兄辛勞了。”
張子建心中有愧,再也坐不住告辭而去。宋江把他送出大門,兩人相顧,無言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