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來得樓上,趙元奴並未急着請蔡仍和花想容進入她的閨房,而是問道:“蔡公子可是第一次來樊樓?”
蔡仍答道:“正是。”
趙元奴聽了,道:“這樊樓原名叫白礬樓,是一個經銷白礬的集散地,後來改造爲酒樓,傳說是主持修建開寶寺塔的能工巧匠喻浩所建。”
趙元奴又一指北邊,道:“我這座小樓正對着官家正在修建的艮嶽,公子不妨在這個角度看一看那座聖山。”
蔡仍順着趙元奴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見前面,山峰兀立,水明如鏡,佳木奇花蓊鬱蒼茫,好一個世外桃源、仙家聖地。
趙元奴的聲音在蔡仍耳邊響起:“現在天色已深,如果是白天,那裡煙霧渺渺,更爲神奇。”
蔡仍悠悠地說道:“建它至少得幾億緡吧?”
“呃……”
趙元奴無言以對。
一直以來,趙元奴所聽到的都是對艮嶽的讚歎,蔡仍是第一個提到建艮嶽得花很多很多錢的。
不過這也正常,風花雪月趙元奴擅長,這種家國大事,她一個風塵女子,又怎麼可能懂得?
蔡仍又向南看去,就見,橋南一街兩行,全是叫賣各種小吃的店鋪,雖然天色已黑,路邊的夜排檔裡,仍是人羣熙攘,喝酒猜枚,好不熱鬧,好不放縱。
蔡仍有感而發:“涇溪石險人兢慎,終歲不聞傾覆人。卻是平流無石處,時時聞說有沉淪。”
趙元奴聞聽,眼睛一亮,心道:“又是一首好詩,這位蔡公子真乃當世一等一的大才!”
細細又品味了一番之後,趙元奴的神色微微有些變了。
從表面上來看,這首詩的事理是“礙而不通”,船行於水上,遇險不傾,平流卻覆,看上去並不合常理。
但是,細究起來,就會發現並不是這樣,因爲船是人在掌控着的,船的載沉並非取決於水路的平險,而是由掌舵者決定。
當船行於溪險石危段時,人的畏懼心、警惕性會加強,所以通常“終歲不聞傾覆人”,都能安全通過。
可是“平流無石處”,人很容易懈怠,往往就可能舟覆人亡。
換而言之就是,“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這很明顯是一首提醒人警醒的詩。
趙元奴看着蔡仍深邃的眼睛,問道:“公子,你可是在擔心什麼?”
蔡仍聽言,就是一激靈,暗道:“自己說多了。”
世人皆是,不喜歡聽不好的言論,認爲那是危言聳聽,說者通常爲人所厭,而喜歡聽誇讚之言,而喜歡那些整日裡歌功頌德的人,好大喜功的趙佶等人更是如此。
蔡仍可不想因嘴欠而被趙佶等權貴所討厭,他也沒對大慫這個就該滅亡的王朝抱任何希望。
所以,蔡仍搖搖頭,道:“沒什麼。”
趙元奴多會看人臉色行事,一見蔡仍不願意多說,她立即改口道:“公子進屋喝杯水酒?”
蔡仍施了一禮,道:“叨擾了。”
在趙元奴的引領下,一行人進得趙元奴的房門。
趙元奴的侍女揭開青布幕,掀起斑竹簾,衆人轉入中門。
蔡仍放眼一看,就見,房樑上掛着一碗鴛鴦燈,下面犀皮香桌兒上放着一個博山古銅香爐,爐內細細噴出香來,兩壁上掛着四幅名人山水畫,下設四把犀皮一字交椅。
衆人轉入天井,又是一個大廳,內設着三座香楠木雕花玲瓏小牀,鋪着落花流水紫錦褥,懸掛一架玉棚好燈,擺着各種各樣的古董,正中間一張桌子,上面擺了十道乾果——炒栗子、膠棗、河北鵝梨、河朔石榴、龍眼、荔枝、橄欖、溫柑、金桔、榛子。
顯然,趙元奴早有準備,而且準備的規格還很高。
趙元奴親自引着蔡仍到了左邊,蔡仍客席而坐,花想容很自覺的站到了蔡仍身後,謝絕了趙元奴的邀坐。
然後,趙元奴又走到了右邊坐下,主位相陪。
侍女拿來茶具,趙元奴親自爲蔡仍斟了一杯茶。
這時,有侍女將蔡仍送給趙元奴的香皂禮盒拿了過來。
趙元奴接過禮盒,然後一邊撫摸着禮盒上的詩句、一邊說道:“奴家自幼學習詩詞歌賦,見過詩句萬千,絕句、妙句亦有三二百……可沒有一首詩能像公子的這首詩一樣,讓奴家如此刻骨銘心……”
說着說着,趙元奴眼前的蔡仍,就變成了另一張面孔。
很快,場景也變了,變成了趙元奴與曾經那個她深愛着的人所經歷的種種美好。
雖然趙元奴已經陷入到了她自己的回憶當中,但她的嘴仍繼續說道:“班婕妤,楊玉環,公子可謂是最等女人的人。”
蔡仍聽言,悠悠地說道:“看來,你也有一段記憶猶新的初戀。”
“初戀?”
趙元奴品了品這個生僻的詞,然後說道:“這個詞真恰當……如果後來產生了怨恨、埋怨,沒有了剛剛相識的時候的美好、淡然,那麼一切還是停留在初次見面的時候爲好……”
蔡仍來見趙元奴,可不是爲了幫趙元奴追憶初戀的,他是來推廣自己的香皂的。
因此,蔡仍很沒有風度的打斷了趙元奴的追憶,道:“娘子應該還沒有打開我送你的東西吧?”
趙元奴微微一怔,旋即說道:“奴家竊以爲,不論盒中是何物,都比不了公子的這首詩。”
趙元奴可不是沒見過市面的人,每天都有無數人送她各式各樣的珍寶,其中不乏一些絕世珍寶,因此,她根本不在乎盒子裡面的東西是什麼,她也不會因爲盒子裡的東西而親自下樓去請蔡仍,她之所以親自下樓去請蔡仍,那完全是因爲蔡仍的詩、蔡仍的才華。
蔡仍的太陽穴直蹦,心道:“這個買櫝還珠的敗家娘們,抱着一個破盒子沒完到了,這不是耽誤事嘛!”
蔡仍暗暗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態,然後說道:“娘子不妨打開看看,興許能有意外驚喜。”
趙元奴有些將信將疑的將盒子打開,然後就看見一白、一紫上面雕刻着精美花紋的橢圓形不明物體靜靜的躺在盒中。
趙元奴擡起頭看向蔡仍,問道:“它們是何物?”
蔡仍立即拿出一位愛崗敬業的推銷員的態度介紹這兩塊香皂道:“它叫香皂,是個人清潔用品,洗澡時將它均勻的擦塗到肌膚上,有極強的去污效果,而且它不傷肌膚,還有美容養顏的效果,長時間用它洗澡……”
看着蔡仍吐沫橫飛的介紹自己的香皂,趙元奴眼中的蔡仍變了,不再是之前的那個才華橫溢的才子,也不再是之前的那個有着憂鬱氣質的偉岸男人,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市儈商人。
趙元奴心道:“他應該是想假我之手賣他的香皂,而不是來找我談論詩詞歌賦的,是了,否則他又怎麼會帶一個女子同來,對了,紫苑好像說過,他這香皂最先是想送給姐姐的,後來好像是聽了跟他同來的人的勸,才又轉送給我的……這也就是說,他壓根兒就不喜歡我?”
突然之間,趙元奴感覺心裡很不舒服,然後她越看極力推銷香皂的蔡仍越討厭!
終於,趙元奴再也忍不了了,她打斷蔡仍道:“奴家乏了,下次再聽公子談公子的香皂吧。”
也不給蔡仍再說話的機會,趙元奴就下逐客令道:“紫苑,替我送客。”
趙元奴的侍女聽言,立即過來請蔡仍和花想容離開。
蔡仍有點懵,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得罪了趙元奴?
蔡仍想再補救一下,可趙元奴卻看都不再看蔡仍一眼。
無奈,蔡仍只能領着花想容先離開。
等蔡仍和花想容出去了,趙元奴一把就將香皂盒打翻,怒道:“可惡!在他眼裡,我竟然還不如兩塊破香皂!”
生了好一會悶氣之後,趙元奴又忍不住去看地上的那兩塊香皂。
看了一會,趙元奴彎下腰去將那兩塊香皂又撿了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