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娥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滿臉的威嚴看不出一絲的喜怒哀樂。“李策,你自己說一下事情經過。”劉娥淡淡說道。
“是,太后。”李策躬身答道,然後他詳細地把當日的情形又描述了一遍,他知道劉娥此人極爲精明,在歷史上與武則天、呂雉齊名,所以不敢隱瞞,當下一五一十說了。
“官一奇死了?”劉娥聽後問道。
李策一呆,怎麼連太后都知道他?
“唉,是老身對不住他。”劉娥長嘆一口氣道。
當年遼軍大舉入侵中原,官一奇一箭射死遼軍先鋒,大挫其銳氣,宋軍將士士氣高漲,一舉打敗遼軍,官一奇也在那時軍中揚名,時真宗皇帝當朝,真宗親自賞賜了他一把弓,就是後來傳給李策的“鐵臂”。
此後每次遼軍入侵,都是官一奇做先鋒,他與遼軍先鋒激戰,從未輸過,只可惜後來因爲斬殺時任宰相王欽若的小兒子王林,遭到報復。當時真宗已逝,劉娥根基未穩,只得犧牲官一奇,把他從一個禁軍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抗遼先鋒貶爲邊軍的一個都指揮使。此後劉娥忙於政務竟一直忽略了此事,剛纔聽李策說起官一奇的名字,她纔想起王欽若已經倒臺很多年了,官一奇卻一直沒被召回。
李策大奇,太后那一絲轉瞬即逝的自責之情,沒能逃過他的眼睛,前世做銀行客戶經理,最擅長的就是察言觀色,揣摩對方心理,很明顯太后在聽到官一奇的時候情緒有些波動,再結合她的表現,應該是同情官一奇。
一些老臣卻是心裡明白這番歷史,宰相丁謂已經暗暗皺起了眉頭,張士遜等人卻是心內大喜,看來太后頗念舊情,那此事就有轉機了。
“老身不懂軍事,曹瑋你來說,刺探軍情需要一個都指揮使去嗎?”劉太后問道。
“回稟太后,刺探軍情人數不宜多,通常派五六探馬、探子前去即可,着一都頭率領。”曹瑋答道。
“衆位大人,十多年前一場風波,鬧得沸沸揚揚,大家可還記得王欽若?”太后問道。
“自然記得,真宗朝的宰相。”老臣們答道。
“哼,若是老身沒記錯,何瑞年與王欽若關係非同尋常吧?”太后看向宰相丁謂道。
丁謂今年六十四歲,乾興元年就被封爲晉國公,顯赫一時,貴震天下,現在雖然年事已老,可在朝中的地位依然不減當年,即便是太后和趙禎皇帝對他也是禮遇三分。
當年真宗駕崩,留下孤兒寡母,皇帝年幼,真宗遺旨劉娥輔政,不少大臣羣起反對,劉娥就是有丁謂的支持才站穩了腳根,這幾年她勵精圖治,招賢納士,也已漸漸贏得天下士人的認同。
宰相丁謂也藉此進一步鞏固了自己的勢力,朝中遍佈他的門羽。除了陳堯佐、張士遜等老臣敢反對他外,其他的大臣都選擇依附於他。
“回稟太后,何瑞年乃是王欽若外甥。”這層關係,朝中盡人皆知,丁謂也沒必要隱瞞。
“這就是了,何瑞年這麼做未免有公報私仇之嫌。”太后說道。
“太后聖明,老臣也覺得此事蹊蹺。”丁謂附和道。
張士遜、陳堯佐等人卻是一愣,丁謂今日這是怎麼了?怎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丁謂又道:“若是查明何瑞年確實公報私怨,必要嚴懲,此其一,其二,李策藐視軍法,私開城門,置全城百姓性命於不顧,也不可輕饒,老臣認爲二人皆有罪,都應嚴懲。”
李策暗罵這老東西陰狠,爲了打擊政敵,不惜丟卒保車,寧願棄了何瑞年也要拿下自己!
張士遜等人張口結舌,丁謂不愧是老狐狸,這番以退爲進令他們竟無從反駁。
丁謂一生精於算計,眼看今日劉後出面,便馬上行此計策,拿何瑞年來換李策,以此堵住太后的嘴,也堵住羣臣的嘴。丁謂勢大不差那麼一個何瑞年,何況還是一個草包,棄了就棄了,但若能趁機拿下李策,無疑是一次很好的政治震懾。
近些年來,以張士遜爲首的少數官員,屢屢跟他唱反調,但卻從未敢公開跟他叫板。可自從陳堯佐回京後,這幫人就蠢蠢欲動,今日他們藉着這次事件就是想跟自己較量較量,所以今日務必要狠狠打壓他們,這樣才能鎮住那些敢與自己作對的人,也讓一些中間派,看清形勢,依附於他。
李策暗歎丁謂果然好手段,瞬間就能把不利於他的形勢逆轉,還藉此強化了自己的威嚴,陳堯佐等人雖然正義,但論到政治手段卻還跟丁謂差得遠。
只不過盛極易衰、過剛則折,丁謂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這個簡單的道理難道他不明白?只怕是身在局中,當局者迷了。歷史上對丁謂的評價頗有爭論,不過他最終的謝場也是頗爲落寞,李策知道宋仁宗時的宰相不是丁謂,恐怕丁謂如日中天之時,也離敗亡不遠了……
“李策也是救人心切,何瑞年如此膽小,而且是他公報私怨在先,李策也是被逼無奈,何況他先後立過幾次大功,朝廷一直沒有好好地獎賞他,怎麼能因爲這次犯了錯就把以往的功績都一筆抹去呢?古人云,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李卿還年少,宰相不如就給他一次機會。”趙禎開口道。
羣臣譁然,天子居然親自開口爲這小子求情了!太后劉娥和陛下竟一齊爲他開脫!
丁謂暗皺眉頭,陛下如此沒有眼力,太后求情,老夫已經退了一步了,陛下你卻還出來說情,豈不是置老夫的顏面於不顧?今日這事已經不僅僅是懲不懲治李策的事了,而是兩大勢力的較量,我若低頭豈不是怕了張士遜他們?日後豈不是會有更多的人敢反對自己?
“陛下,法外無情,尤其是軍規如山,違者必究!此先例不能開。”丁謂斬釘截鐵道。
趙禎氣得臉發青,這老頭如此強橫,真是不識好歹。
“丁謂,太后和陛下都已經說了,你還如此頑固,豈是人臣之道?”張士遜開口指責道,本來形勢不利於他們,可既然陛下都開口了,那就有了新的藉口。
“張大人,老夫尚且稱呼你一聲大人,堂堂宰相你就這樣直呼名諱嗎?”丁謂冷臉說道。
張士遜不說話,丁謂對太后和趙禎一拜繼續道:“老臣一片赤心,全爲大宋社稷着想,請太后、陛下體諒。”
老奸巨猾,盡往自己臉上貼金,李策暗罵道,這等場合,沒有他說話的資格,他有自知之明,並不敢開口。
“老身知道宰相一片苦心,宰相不要多想。”劉娥開口安慰道,可李策看得出劉娥隱隱有一絲不悅。
趙禎冷着臉不說話,他畢竟年少,不願意掩飾自己的情緒。
“宰相此言差矣,難道滿朝文武就只有您一心爲公?我等不也是全爲了大宋社稷嗎?”陳堯佐站出來說道。
李策暗讚一聲漂亮,丁謂給自己的所作所爲無限拔高,拔到江山社稷的高度,已經無法再去指責他,唯有的辦法就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老夫當然相信陳大人也是一心爲公,可不管怎麼說……”
“夠了!”丁謂還在誇誇其談,卻被一聲斷喝打斷。
趙禎氣得站起來,指着丁謂道:“到底朕是大宋的皇帝,還是你丁謂是?!”
趙禎這麼一說,羣臣紛紛惶恐地跪倒在地,一時大殿之上噤若寒蟬。
丁謂愕然,他怔怔看着怒氣衝衝的趙禎,慌忙跪倒在地磕頭道:“老臣有罪,望陛下恕罪!”這個時候不是爭辯的時候,只有乖乖服軟才能令趙禎消氣,丁謂爲官多年,這個道理他是懂的。
劉娥鮮有地目光嚴厲地瞪着趙禎,這孩子今日爲何會發這麼大的火?把宰相得罪了,弄得滿朝大臣都跟皇帝作對,誰來給他治理天下?那後果可就嚴重了。
“衆位大人平身,皇兒年幼,說話不知輕重,宰相大人莫要往心裡去。”劉娥竟捨得面子親自賠禮。
如此一鬧,丁謂再不好說什麼,他就是再跋扈,也不敢再令趙禎下不了臺了,剛纔若不是太后讓他順坡下臺,他還不知怎麼收場呢。他雖然勢大,可這樣公然跟皇帝作對,絕對是離死不遠了,這個道理他懂,所以他起身後就低頭退到了一旁,不再言語。
張士遜和陳堯佐也是極爲驚訝,趙禎登基近十年,從來都是大臣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從未見他發過這麼大的火,今日就爲了一個李策,他居然敢跟宰相翻臉!
“朕認爲李策無罪,請大娘娘定奪。”趙禎說道。
劉娥見他倔強的樣子,心知今日若是不順了他的心意,此事還不知怎麼收場,這孩子長這麼大第一次如此執拗。再說官一奇身死,自己也是內疚地很,不追究兇手也就罷了,倘若再連李策也一併問罪了,豈不是寒了一衆武官的心?想到官一奇在真定府一待就是十年,而且是最年富力強的十年,本來大有建樹的抗遼先鋒,最後竟落得這般下場,朝廷欠官一奇的。
劉娥雖早就不滿丁謂的所作所爲,可現如今他丁謂的勢力如日中天,她實不願過早與他翻臉,倘若把他逼急了,他率羣臣要求自己還政於趙禎,讓自己退居後宮,那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哼,這天下是趙官家的,他一個丁謂再怎麼說也只是個人臣,老身已經夠容忍他了,他若是再不知進退,就徹底翻臉吧!
劉娥很快打定了主意,皇家的威嚴還是要維護的。
“曹將軍,你認爲呢?”劉娥問道。曹瑋是樞密院的人,既不是宰相的人,也不是陳、張派別的人,但顯然他是武官,天然得與官一奇相近,而且李策今日是他帶來的,劉娥這般問他,顯然已經是偏向李策了。
“功過相抵,不予追究。”曹瑋淡淡說道。
太后看了看宰相,丁謂此時就如老僧入定,垂手而立,不發一言。
“好,今日之事,到此爲止,李策無罪。”劉娥畢竟年事已高,坐得久了有些疲乏,她不再拖沓,很快下了懿旨。
李策終於暗鬆一口氣,媽的,折騰了許久,終於迴歸自由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