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上畫舫巡遊,河流兩岸燈火通明。此時城內的街道上都是人頭涌涌,吃完晚飯不久的時間點上,人們從各家各戶走出來,大街小巷的往以夫子廟、明遠樓一帶爲中心的最爲繁華的街道過來,小販們高聲叫嚷,也有雜耍賣藝的表演者聚集街頭,一家家青樓妓寨中傳出招攬客人的渺渺歌聲,有時也能看見裡面的舞蹈,不時有人進進出出,熱鬧非常。
街道上偶爾會傳來某某詩會某某公子有某某新作出爐的消息,隨後便能聽見某間青樓之中某位名妓將這詩詞唱誦一番,緊接着便又能聽到另一首佳作在某某詩會出爐的消息,才子們互相較勁,佳人們將這些詩詞飾上一層美麗的緋色氣息,這樣的氛圍當中,便可感受魏晉遺韻,唐時風雅,也不過是如此而已。可見南唐文化璀璨昌盛,並非是虛誇。
詩詞之道自唐時便已興盛,此時又經過了幾百年的發展,雖然時經數十年五代亂世,但詩詞一道的發展,並未受到影響,特別是在南唐已經進入了一個高峰期。
當然,也有務實之輩顧慮到了詩詞無用的事實,到底當以何等標準取士從盛唐時便是被反覆衡量的東西。這一點在當今天下,則以大宋朝廷爭議最多。
而在南唐,因爲南唐三代帝王都好詩詞,反而使得南唐詩詞的地位在整個大格局上已經達到了輝煌的位置,若是有誰真能寫出一首好的詩詞來,在南唐境內,不管走到哪裡都會是座上賓客,即使見了南唐國主李煜,也會受到應有的尊敬和禮遇。
風雅的氣息,已經成爲如今南唐的烙印。近四十年來,繁繁浩浩的詩詞文化已經在南唐沉澱成整個社會的底蘊,單從文明發展史上來看,當是五代時期最爲閃亮的一部分。以李煜爲首的無數名作名篇如星斗恆沙,烘托成華夏文明歷史長河中重要的一環。
可以說,每天晚上的金陵城中都有人在舉辦或大或小的詩會,烏衣巷、夫子廟這些地方是最爲熱鬧繁華的商業街,在這些地方,都有一個個商家所擺出的展示牌,隨時隨地各個詩會上能拿得出手的詩作陸續地聚集過來,偶爾有人大聲朗誦,也有的商家安排了會唱曲的姑娘唱上一段,街道上、附近的茶館酒樓裡,一個個大大小小的聚會中,文人學子們搖頭晃腦地點評着上佳的詩作,品評着何人的詩作能傳唱最久,即便是未曾讀書的市井小民,在這樣的氣氛下也能感受到這樣的意境,與身邊之人品評議論,沾些風雅氣息。
如此文化詩詞氛圍,葉塵之前來金陵之前從胡三光提供的情報信息中有過了解,這些天白天出門也有過一些感知,但只有今晚上所見所聞,才讓他體會到南唐詩詞一道被推崇到了何種地位。
或許如今的南唐給中華文明歷史上詩詞歌賦發展起到了重要的推手作用,但對南唐這個國家來說,何嘗
不是一種‘清談誤國’,甚至南唐最終被大宋所滅,也與此事有着直接的關係。
柳園的八船連舫早已離開岸邊,沿着河流最美麗熱鬧的一段緩緩行駛,即便是這樣,它也不是封閉的,十餘艘小船前前後後地跟隨在秦淮河兩側的岸邊一路行駛,偶爾接着人去到大船上,偶爾也載了人或是傳遞了詩作出來,如同小小魚兒伴隨的水上宮殿。上船的人會將今夜所出的佳作傳上來,也會傳上來一些故事和消息,例如有的宴會上某個大人物宣佈了將女兒許配給某位才子,或是某個知名的大儒或者高官誇獎了詩作出色的年輕學子。
柳舫詩會的詩作在整個金陵城其實算是有一定水準的,早幾年柳家也有過跟人買詩以應付這一天的事情,但如今已經無需買詩,既然有錢,總能請到幾名真正有才華的人過來。雖然還是比不過最有名的徐家舉辦的金陵詩會這樣的頂尖詩會,但經過一番熱鬧的炒作,名氣卻也是慢慢的起來了。
詩會都是文人社團,也有互相之間比較針鋒相對或是暗暗較勁的,譬如這邊詩會聽到那邊的題目之後,某人或許也會說:“說起這個,小生倒也偶得一首…………”然後表情淡定地與衆人品評一番,表面上自然是看不出存了爭鬥之心。詩詞這東西若真是到了很高的水準,倒也的確分不出高低,但如果差得很多,那佳作拙作,還是一目瞭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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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還沒到最熱烈的時候,詩會要開到凌晨,真正好的詩作不可能真是妙手偶得,每位學子多半都會準備一兩首得意之作,覺得自己的才華還不夠,沒必要在那些頂尖的人物面前獻醜的纔會早早放出,而真正讓最頂尖的那批才子放出殺手鐗的高潮,往往要等到了亥時左右纔會開始,若能在今晚這個時候獲得好的口碑,積攢了名氣,往後的仕途便也能順暢許多。
夜色在這氣氛中不斷轉濃,月亮漸漸上了中天,金陵城的氣氛還在不斷變得熱烈。
柳舫詩會所在八船連舫上,熱鬧正漸漸到達最高峰的時間,葉塵和陳青的兩名堂兄弟陳俊和陳峰坐在第三個船塢靠後的位置。
旁邊第二艘船上當中傳出渺渺靡靡的歌聲,不一會兒,有人舉着一張宣紙從旁邊連舫上來到這個連舫,說道:“張謙張公子新詩詠秦淮…………”然後將那紙張貼在正中間品詩榜上,周圍人頭涌涌,一個個嘴中唸了出來,有不少人評頭論足,所言之語大多都是讚歎和欣賞的好話。
這個時候,那位張謙一手搖着摺扇,一臉故作平靜自持的也移到了這個連舫上,此時被人誇獎,張謙自是一番謙讓,旁邊有人帶來的女眷也是笑道:“張公子的詩詞,妾身聽了也有幾分感動呢。”一些女眷也喜歡那詩詞,開口讚美幾句。其實花花轎子人擡人,對於
真熟悉的,例如葉塵旁邊陳峰此時便低聲給葉塵說道:“這張家做得也是絲綢生意,與我們陳家向來不對付,張謙這小子雖然也讀過幾年書,但什麼水準我們還是清楚的,他的這詩詞多半是從某位名家那兒買來出風頭的。”陳峰這樣說着,雖然動作表情看似是在壓低聲音,但其實聲音不小,有着故意讓旁邊人聽到的不良目的。
另一邊張謙笑得開心,又是謙讓幾句,隱隱聽到張峰的聲音,根據聽到的隻言片語猜到了陳峰可能說的話,臉色有些陰沉,目光掃過包括葉塵、陳峰和陳俊,突然走了過來,大聲說道:“沒想到,兩位陳兄,你們竟然來參加柳舫詩會,莫不是走錯了地方吧?”
陳峰和陳俊頓時臉色一變,後者一聲冷哼,說道:“張謙!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張謙一臉譏諷的看着陳家兄弟,目光在葉塵臉上也只是略微停留,淡淡的說道:“什麼意思?意思就是說以你們二人也就剛識字的水準,自然是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的詩會?”
陳峰說道:“張謙!我們詩才就算不行,你也和我們差不多。別人不知道你,你以爲我們兄弟不清楚,剛纔那首詩…………”
不等陳峰將話說完,張謙趕緊將其話語打斷,大聲說道:“好了,廢話不說了,一直以來,我們金陵大小詩會都有一項規矩,每一次參加詩會至少都要拿出一着詩來,你們既然對本公子的詩多有不服,不妨將你們的詩念出來,讓大家評一評。”
陳峰和陳俊頓時蹙起了眉頭,看向葉塵。他們二人臨時被陳老太公安排陪着葉塵來的,以他們的水平哪能做出什麼詩來,以往若真參加詩會,也要提前好多天花錢找人買上一首充充場面,可是這次因爲時間倉促,還真沒有來得及準備。
幾個人在這邊針鋒相對,作爲主人家的一名柳家的中年男子也走了過來,這人乃是柳家家主的弟弟,名爲柳宗陽,早年也曾中過舉人,本身也有些才華。他本身是走動各處招待衆人,此時笑着插入話題,問大家在說些什麼,張謙便交代一番,說陳家兄弟來參加詩會,竟然一首詩都沒有作。話語之中又諷刺了一番陳家三人。
張謙說着難聽的話語,一看陳家兄弟二人表情,心中一喜,便猜到對方沒有準備詩,又陰陽怪氣的說道:“我看要不就算了,是我多事了,畢竟以前來詩會上看熱鬧的人還是挺多的。陳家兄弟顯然是帶朋友來見識我們這場詩會風采的,我們大可不用理會他們。”
這時候看着陳家三人神色和張謙的表演,柳家那位舉人柳宗陽自然便也清楚了張謙的想法。張家和陳家因爲同爲金陵較大的絲綢生意世家,所謂同行是冤家,兩家以往在商場上,摩擦糾紛、互相拆臺和競爭不小,彼此之間也算是宿有仇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