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顯,字仲明,相貌清癯,長髯飄然,今年剛好五十歲,熙寧元年恩科榜眼,河陽人氏。
黃履被貶謫不久,王顯便接任了御使中丞一職,成了御使臺的主官。
唐朝主要還是世家政治,到了大宋,由於世家的沒落及科舉制度的完善,正式步入了文官政治時代,御使臺的作用也就顯得更加突出;因其有風聞奏事之權,上可彈劾宰相,下可糾察百官,在大宋向來可用“呼風喚雨”來形容,儼然成了“剛直不阿”的代名詞,往大宋皇帝臉上噴口水的,大都是他們這些言官。
然而,自紹聖元年以來,御使臺便有些暗然失色,皆因章惇、楊逸這些人太強悍了,其鐵腕手段使得御使臺的言官都噤若寒蟬,再沒有以前那種指點江山的快意。
王顯自從接任御使中丞一職,便有重振御使臺之心,但他知道,這需要一個良好的契機,否則自己極有可能要步黃履後塵。
所以他一直蟄伏着,而現在,王顯認爲時機到了。
明殿坊,禮部尚書府第,王顯坐着馬車來到大門前,讓下人遞上了自己的名刺。
楊畏這兩天心裡正自不舒坦,禮部靠的就是科舉,才能顯示其重要性,而這次恩科,竟然又沒輪到他出任主考,朝廷決議已下,將由尚書右僕射李清臣出任主考,這等於是奪去了他禮部的權柄。
聽說御吏中丞王顯到訪,楊畏很快就迎了出來。
倆人少不得一番寒暄,相互禮讓進府而去。
一直以來,王顯都有意交好楊畏,二人關係頗爲密切,往來尚書府是常事,楊畏的府極盡豪華,亭閣飛雲,奇花掩映,處處雕樑畫棟,佔地足有六七十畝,往來僕役如雲,王顯已是見怪不怪,大宋官員俸祿優渥,高官更是常得賞賜,家中多是豪奢,非單是楊畏一家如此。
二人進了書房,等丫環上過茶,王顯又閒話了一陣,才突然嘆道:“子安兄,我聽說太后已下旨,遷範純仁入京出任尚書左丞一職,想必子安兄也所有耳聞吧?”
說起此事,楊畏眉頭微微蹙了起來,他本來最有希望接任尚書左丞一職的,結果半道殺出一個程咬金,若是別人,楊畏或許還沒覺得這麼難受,可偏偏是範純仁,這個結果就讓他很難接受了。
楊畏此人很有才,曾經混跡於新舊兩黨,可謂是左右逢源,王安石當政時,他著書謁王安石、呂惠卿,頗受重用。
楊畏與舒亶交好,舒亶因盜學士院廚錢獲罪,被王安禮彈劾,楊畏上表爲舒亶辯護,被貶謫。
很快神宗皇帝駕崩,太皇太后高氏簾聽政,啓用司馬光爲相,楊畏曾身爲新黨之人,恐得罪於司馬光,便經常對別人說:“畏官夔峽,雖深山羣獠,聞用司馬光,皆相賀,其盛德如此。”
結果司馬光出相一年就死了,未能重用他,但接任首相的呂大防卻因此看上了楊畏,提拔他爲殿中侍御吏;當時舊黨分裂爲蜀洛朔三黨,相互攻伐,楊畏便成了呂大防手上的利刃。
楊畏首先幹翻次相劉摯,又攻擊接任的蘇轍,蘇轍罷相,範仁純接任次相,也就是尚書右僕射,楊畏繼續攻擊範純仁,結果這回差那麼一點點,終是沒能把範純仁幹翻。
宣仁太后死時,呂大防有意用楊畏爲諫議大夫,範純仁極力阻止,認爲楊畏非端士,不可用,呂大防乃遷楊畏任禮部侍郎。
楊畏與範純仁之間的矛盾早在那時就結下了。
這次蘇頌告老還鄉,李清臣接任尚書右僕射,尚書左丞一職便空了出來,本來楊畏極有可能入閣頂替此職的,如今遠在江淮的範純仁突然將他快要到手的高位搶去,怎不教他憤慨。
楊畏許久不說話,王顯接着說道:“子安兄想必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吧?”
“我與仲明兄多年知交,仲明兄有話,還望直言相告。”
王顯眼中閃過一抹極淡的笑意,轉瞬而逝,他漫不經心地接着說道:“子安兄這是什麼話,我來便是要告知子安兄此事,豈有相瞞之意,據我所知,範純仁再次出相,實爲楊逸向太后舉薦之故。”
“楊逸?”
楊畏眉頭鎖得更緊,一直以來,他與楊逸之間雖然淡不上深交,但表面上大家都很熱絡,不曾想這回竟是楊逸壞他的好事;細想來,這事其實不奇怪,當初範純仁被貶株州,正是楊逸力保,才得以起復爲河南知府,後來還一度入京出任禮部尚書一職。
楊逸,竟是楊逸,楊畏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
王顯不動氣色地說道:“楊逸未出仕之前,就與章相公結爲忘年之交,出仕之後,倆人一向志同道合,彼此配合默契,楊逸主外事,敗遼國,平西夏,討伐交趾,使大宋威加四海,章相公主內政,革舊弊,推新政,大治黃河,使國勢蒸蒸日上;然此次楊逸力促西征黑汗,實際上章相公當時並沒有認可,如今種建中兵敗,楊逸罪責難逃,章相公也不加聲援。而楊逸在此時舉薦範純仁入閣,就頗耐人尋味了?”
楊畏心中一動,輕聲問道:“仲明兄的意思是說,楊逸舉薦範純仁入閣,是爲了牽制章相公?”
王顯端起茶杯,輕呷了一口,才搖頭答道:“不好說,但楊逸與章相公之間有了裂痕,卻是事實,這恐非朝廷之福啊!”
王顯一副悲天憫人的口氣,其實只是想告訴楊畏一件事:章惇和楊逸起嫌隙了。
論政治鬥爭手腕,楊畏絕非一般人可比,曾經幹翻過兩個尚書右僕射,第三個也險些着了他的道;王顯在他面前並不多說,這種事情點到即可,再多說一句,楊畏立即就能把他的用意看得一清二楚。
從楊畏府上出來之後,王顯很快又往大理寺卿府上去,要動一個強力的人物,得多聯合幾個夠分量的人才行啊。
*****呼倫貝爾大草原上,遼軍後陣先被完顏阿骨打擊潰,接着東面的丘陵上再次出現一面妖異的狼旗;遼軍見了更加混亂,御輦裡,耶律延禧厲聲大吼着:“蕭撻義,朕命你立即率所部,擊潰來犯之敵,快!”
北院樞密副使蕭撻義不敢怠慢,接命之後連忙率軍迎向長轄底。遼軍人數雖多,但人心惶惶之下,陣型散亂,士氣低迷。
長轄底所部卻是士氣如虹,自坡上俯衝而下,如同山洪傾泄,勢不可當;兩軍鋪展在遼闊的草原上,就象兩塊巨大的黑雲席捲而去,迅速撞在一起,那讓天地爲之沸騰的鐵蹄聲,那如悶雷滾滾的喊殺聲,讓遼闊的草原都爲之顫抖。
長轄底四萬五千人馬就象一道摧山倒海的鐵流,以一種無比磅礴的氣勢撞開遼國的陣型;在鐵騎交錯之間,無數膽氣已失的遼軍被劈落馬下,再被狂亂的鐵蹄踏過,地上血漿飛濺,碎肉橫飛,慘烈的景象進一步瓦解着遼國的士氣,接戰只須臾,許多遼軍便開始潰逃…….
蕭撻義以後軍爲督戰隊,不斷斬殺着潰逃下來的遼軍,但斬了一隊,潰來兩隊,斬之不盡;眼看大軍就要全面崩潰,千均一髮之間,耶律淳率部趕來增援,並不管不顧地命人以手雷轟炸,一是爲了振奮軍心,二是希望稍挫長轄底的攻勢。
長轄底不知道遼軍也有手雷,冷不防之間,還真捱了一下,前軍被炸死近二百人,許多戰馬也因此受驚,鋒芒爲之一挫。
幸好他也是用慣手雷的人,對這種武器並不象別的部族那樣,有種陌生的恐懼感。
一挫之後,長轄底迅速調整攻擊的方向;他的反應不可謂不快,然而遼軍對手雷卻似乎很迷信,在不停的轟炸聲中,再見長轄底攻勢受挫,原本即將崩潰的軍心竟然奇蹟般安定了下來。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雙方的士氣往往是此消彼長。縱觀歷史戰例,某一方本來勝利在望,眼看就能全殲對方,卻因己方的帥旗突然折斷而導致潰敗,類似這樣的事例不在少數。
長轄底一方的衝擊受挫,本來將要崩潰的遼軍看到了希望,人心不再那麼惶恐,在各級將領的組織下,紛紛反擊而來;沖天而起的箭矢如蝗災佔領了天空,陽光爲之一暗,呼嘯的箭矢雨打浮萍一般,射向長轄底的幾萬大軍,中箭的人馬轟隆隆地撞倒,後面避之不及的隨之被絆得人仰馬翻,場面極爲慘烈。
耶律淳再接再厲,親自率領一萬人馬向長轄底正面迎擊而去,誓要讓長轄的幾萬人馬陷在遼軍的人海之中;蕭撻義也趁此機會,從新佈陣,並派人報予耶律延禧,請求派遣更多的人馬前來增援,以求一戰滅掉長轄底這幾萬人。
長轄底也沒想到戰場形勢轉變得這麼快,他與悍勇的阿奴親自衝殺在前,尋找遼軍薄弱之處,捨生忘死地衝擊着,只望能突出重圍,將戰馬的速度提升起來;長轄底心裡非常清楚,一但陷入膠着的苦戰,那就成了拼消耗了,他只有幾萬人,如何拼得過幾十萬遼軍?
遼闊的草原上,千軍萬馬絞殺在一起,遼軍象是浪潮一樣,一波接着一波的趕到,從四面將長轄底的幾萬人馬困住。
長轄底左衝右突,但衝擊力是越來越弱,遼軍越來越多,放眼望去鋪天蓋地都是;他的幾萬人馬就象是大海中的孤島,被巨浪不斷地打擊着,長轄底心頭不禁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