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言衝着所有人又是嫣然一笑。
又是一陣躁動。
“太可怕了!”
“我的天,杜先生居然是女人!”
“怎麼可能是女人!”
“這世上哪有這樣的女人,不可能!”
“杜先生,您別嚇我們啊。”
不是被她美貌迷暈了,而是一個個被嚇的驚慌失措!
杜九言收回了笑容,翻了白眼,她衝着大家叉手行禮,這才轉過身來,看向申道儒,“申先生處心積慮,如今的效果你滿意嗎?”
縱然知道杜九言是女人,可真的看到她穿着裙子,站在對面,申道儒還是血氣衝頭,一陣陣發暈。
一個女人,居然從邵陽一路行騙,打敗了那麼多人,辯了那麼多場官司,站在這裡,和他對訟。
他這一生,見過無數的訟師,第一次和一個女人對立公堂。
“你、自找的。”申道儒低聲道:“我提示過你。”
杜九言指了指自己的裙子,衝着他一挑眉。
申道儒頓時怔住了,他才反應過來,杜九言的裙子是穿着訟師服裡面的,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她早就算到了,並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怎麼會這樣?
杜九言和大家行禮,笑盈盈地道:“這公堂,我不是第一次上,辯訟也不是第一次打,但,確實我第一次,穿着裙裝,以女人的身份,站在這裡。”
“以往,多謝各位厚愛和信任,我杜九言能有今日成就,離不開各位。”她一頓,道:“當然,你們信任和厚愛,也是源於我的有真才實學,和我超凡的執業能力!”
申道儒道:“行騙,欺君之罪,還以女子之身站在這裡,大錯特錯!你再自吹自擂也掩蓋不了這些事實。”
“怎麼?”杜九言看着申道儒,“因爲我是女人,所以你就能閉着眼睛否定我的執業能力?”
申道儒道:“女子不可上公堂,連證人都不行,何況是訟師。”
“申先生夠偏執啊!”杜九言道:“從我的第一個訟案崔樹林退婚案開始,兩年內我已經辦過大小不少於三十件案件,從無冤錯,更無敗績。”
“就是你申道儒,也是我的手下敗將!申先生可真是健忘。”
申道儒拂袖,目錄鄙夷,“在公堂上,申某人不與女子爲伍。”
“女子三從四德,不求你苛刻要求自己,可作爲女人相夫教子,安於內宅你總該做到。”任延輝道:“本朝上至太后娘娘,下至平民婦人,哪一位不是如此?”任延輝道:“你站在這裡,不但違律,更違背了女德。你還有什麼資格和理由,吹捧自己的執業能力?!”
“簡直荒謬!”
杜九言頷首,道:“任大人這話說的很可笑,我要是用髒話問候你祖宗,一時間,我還真難斟酌出,哪一句髒話更加有力!”
“可要我罵你不帶髒,我又懶得開口。”
“得了,這話您留着和您閨女說!”
任延輝怒道:“作爲女人,這就是你的教養?”
“作爲男人,這就你的教養?”杜九言看着他道:“你是出身的時候就只學會了從那條縫裡看世界嗎?”
“任閣老,您可是丟了五十奔耳順年的人,該從你孃的肚子裡,出來見世面了。”
奇恥大辱!任延輝指着她,一轉身和趙煜道:“聖上,您給她機會說話,她就這般粗鄙不堪,這可是公堂,豈能允她一個女子在這裡放肆張狂,目無王法!”
“如此說,公堂就允許您一個男人在這裡張狂放肆,目無王法?”杜九言回道。
任延輝指着她,“放肆!”
杜九言指着他,“您也是!”她一頓,繼續道:“任閣老,時間寶貴,您歇一歇不要耽誤大家的時間。”
任延輝還要說話,杜九言已經接着道:“我站在這裡,並非要來解釋和道歉我女扮男裝!”
“說起來,我自己也是也是一團亂麻,只覺得胸口鬱氣難平。說,或許無用,但不說這世道就永遠不會改變。”
“月前,鐘山寺的事情,想必大家都聽說了,隱隱的民間都在傳,傳什麼?勞駕知道的說一聲。”杜九言看着門外。
有人喊道:“是因爲鐘山寺的送子湯根本子虛烏有!那些求子婦人的孩子,根本不是菩薩送的,而是被那些和尚迷姦的結果!”
“是!”杜九言道:“這件事令我氣憤,我得知時,恨不得將這些和尚千刀萬剮。”
“聖上也恨不得手刃。此事的惡劣,所有聽到知道的人,都是一樣的憤怒!”
大家都點着頭,看着穿着裙子,但面容表情語氣和以往一樣的杜九言!
所有人,在她的話語中,漸漸忘記了,她是男是女。
“但是,”杜九言擡手指天,露出一截嫩生生的手臂,她大聲強調道:“更令我心寒的是,在這件事被有心人傳出去後,所有受害者的反應!”
杜九言看過趙煜,看過任延輝,看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目光落向門外的百姓,人頭攢動但表情相同,“殺妻,棄子,家暴妻子,羞辱寡嫂!”
“這就是所有男人的反應。”
男人不以爲然,因爲這反應很正常,哪個男人知道自己的女人給自己戴了綠帽子不氣憤,哪個男人得知給別人養兒子不憤怒?
“錯在誰?”杜九言質問道。
“爲了家族香火,而上山求子卻被害的婦人嗎?”杜九言目光掃過,落在申道儒面上,“申先生,您說呢?”
申道儒哼了一聲。
杜九言冷笑一聲,轉過身來面向大衆,“錯在求子的婦人嗎?不在,她們,纔是真正的受害人!”
“沒有香火,沒有孩子,錯是她們的嗎?如果她真的不能生,我們另當別論,可是,事實上是誰不能生?”
香火是根深蒂固的想法,女人不能生,有錢男人納妾,條件差的休妻再娶,不還有七年無出可休的前朝律例,所以,這裡討論沒有意義。杜九言撇開這個道理,接着道:“在這些家庭裡,真正不能生育的,無能的,是那些張狂的以爲自己真的是頂天立地的男人!”
“所有人都應該知道,夫妻兩人沒有孩子,去看病時,應該是夫妻一起,而不是隻盯着女人的肚子。”
“憑什麼殺妻,爲什麼打妻?”杜九言道:“這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門外,柴太太喊道:“對!杜先生您說的對!”
“憑什麼打女人!”
“今天,我站在這裡,說給送子湯事件所有的受害人聽。”杜九言大聲道:“過不下去就和離,窩在家裡打媳婦,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假男人!”
門外,許多女人擠開站在前面聽着的男人們,聚攏在門口。
隱隱的,她們感覺杜九言今天要說什麼。
她們攥着拳頭,攏着手,身體緊緊繃着,在等着她接下來的話。
“送子湯的事,我管到底!哪位姐姐受了苦,來找我!”杜九言道:“我的話放在這裡,絕不會收回!”
杜九言說完,拂開袖子又道:“無獨有偶!懷王的買賣幼女的事,也是相同。”
“偌大的明月坊,買賣了那麼多的幼女,她們慘遭凌虐、無家可歸、被人歧視!”杜九言喝問道:“誰應該被歧視,不是作爲受害者的她們,而是加害者,是那些等同於畜生的兇手!”
她說完,不急不慢地看向門外,門口人頭動了,有低低的驚呼聲傳來。
隨即,一個,兩個,三個……幾十個小小的姑娘,她們穿着一色的衣服,戴着面紗,瑟縮着走到人前,進了衙門,站在庭院中。
她們身量嬌小,即便不看臉也知道,都是未成年的孩子們。
她們一出現,大家立刻就想到了杜九言帶回來的小姑娘們,她們就是明月坊解救出來的受害幼女。
“這些孩子們,都是受害者中的一部分。現在的問題,在被害之後,她們何去何從?”
“她們有的被拐賣,有的被偷被搶而來,甚至有的人,是被親生父母賣出來。她們不認識字,她們沒有地方學習手藝,她們甚至連所謂的最大價值,嫁人生子都做不到。”
“她們怎麼辦?”杜九言反問大家。
杜九言看向趙煜,“聖上,怎麼辦?”
趙煜凝眉,道:“此事,朕已通知新化衙門,讓他們每年給你的礦山撥款,供養她們到十五歲。”
“多謝聖上!”杜九言給趙煜行禮,但又搖頭,“可是不夠啊,聖上!”
趙煜看着她。
“十五歲之後呢?”杜九言道。
任延輝怒道:“難道還要朝廷供養一輩子?他們有手有腳,當然要自力更生!”
“任閣老說的真好,問題就在這裡。”杜九言道:“她們不懶,相反,她們很勤快,可是,她們能做什麼?”
“繡娘嗎?廚娘嗎?丫鬟嗎?抑或,嫁一個看不起她們的男人,委曲求全一輩子,只求能吃飽肚子?”
杜九言道:“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那你想要怎麼樣,聖上已做的很好!”任延輝道。
“是,聖上明君,順天盛世以前不曾有後世難超越!可是,再好的盛世,和她們並沒有關係,和這世上大多數的女子沒有關係!”杜九言道:“她們沒有地方去,沒有機會學習技能,沒有辦法獨自在這個世上生存。”
“所以,我們要求的,不是誰供養,而是能夠獨立生活的環境!”
“一個環境!”杜九言豎起一根手指,“一個,能讓她們自己養活自己的環境,這很難嗎?”
她反問所有人。
魯章之嘴角緊抿,目露凝重。
不但是他,所有人都是這樣的表情!
“很難嗎?”杜九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