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下的長了,一連三天都未見晴的跡象。
蘇陽對於徐州,並不熟悉,前世在燕京謀生,今世也第一次來徐州。
初春,微冷,蘇陽大部分時間獨自在房間裡看書,而他所看最多的,還是王安石給的那一份《熙寧新法成敗記述》!
他也會跟徐明禮請教官場中的事情,這當面說,自然比在書信中飛鴿傳書方便許多。
可是瞭解的越多,蘇陽的心情越是沉重。
歷史,永遠是歷史,但你親手撕開歷史的遮羞布,會發現,他竟然是如此的不堪。
徐明禮仕官二十載,從地方到京城,文職武職都做過。
兵部、禮部、戶部、工部,六部他幹了四個,所以見的太多太多。
他可以說是經歷了熙寧新法從實施到罷黜的整個過程,雖然和王安石說的,出入不大,但還是有一些出入。
比如,在新法實施之初,雖然反對的人不少,但其中很大一部分新老權貴,還是在觀望。
變革,自然是會觸動他們的利益,但是,宋國積貧積弱,也不是一天兩天,這些新老權貴,也並非所有人都迂腐不堪,一毛不拔。
只要損失在他們承受範圍之內,那這些人,也不是不能接受,畢竟如果宋國沒了,他們的權勢財富,九成九都會化爲烏有。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這個道理所有人都懂。
但是,王安石操之過急,用藥過猛!
神宗又是年輕氣盛,剛剛繼位,勵精圖治,想要掃除弊病。
所以在變法之初,
對王安石,幾乎是不遺餘力的支持。
只要有人反對新法,神宗就會毫不留情的出手,最初那一兩年,不少朝臣功勳被貶,甚至去職奪爵。
或許是因爲神宗的支持,王安石心裡有了底氣,所以步子更大,用藥更猛,幾乎是全方位的改革。
雖然,他的改革,能夠起到富國強兵的作用,只要能夠實行下去,國富民強也近在眼前。
但要是按照他這麼搞下去,整個大宋的權貴都得清洗一遍。
這誰能忍?
用徐明禮的話來說,那個蘇東坡是懟天懟地懟空氣,不過都是嘴炮。
但王安石,是鬥天鬥地都空氣,實打實的組合拳!
要是讓他這麼一陣亂拳打下去,其他人都得喝西北風,完全是超越了他們的底線。
所以,保守勢力的反撲,如狼似虎的撲來,王安石被打蒙了,神宗也意識到了,這麼搞下去,國未富,兵未強,自己得先滾蛋。
因此,立刻就妥協,而蘇家也就成爲了妥協的犧牲品之一!
不過他們改革的決心並未停下,步伐緩慢了一些,也的確是取得了一些成果,比如在變法實行三年之後,從吐蕃手裡多回來五洲之地,這可以說是創紀錄的壯舉,因爲立國至今,無論是對西夏遼國還是吐蕃,都沒取得像樣的勝利,而這一次,卻是完勝!
也或許是這個壯舉,新法才能在反反覆覆的爭鬥中,堅持十五年。
不過這十五年來,的確是有了一些效果,國庫充盈,軍隊的戰鬥力提升了一些,但是,天下百姓,卻比以前的日子更苦了,這是不爭的事實。
王安石也在那份回憶錄中認識到了這一點,但他認爲,這是改革的陣痛,前途還是光明的。
只是,這陣痛,爲什麼要讓老百姓來承擔呢?
這麼搞下去,可能真的會出現民變。
大宋立國百餘年,還真沒有什麼大的起義,像那什麼宋江方臘,估計這會兒還不知道在哪裡窩着呢,而且那兩場起義,根本沒有撼動宋國的朝綱!
因爲宋國百姓雖苦,但因爲經濟繁榮,糧食產量增加了不少,只要國庫充盈,即便是遇到災荒,也有能力去救援,哪怕是餓死了一些人,但活着的還能看到希望。
自古以來,老百姓不是被逼到了絕路,是不會去造反的。
徐明禮也屬於前期觀察,後期反對革新的一派。
一來是他自身的地位和立場,決定了不可能跟王安石站在一邊。
而來,王安石的革新,的確是有一些弊病的。
但是徐明禮同樣承認,宋國需要變革,但不是王安石這個變法,至少得找到一個讓新老貴族都能承受的方案,至少大部分人都能承受,至於那些極端的,只要大部分人接受,那些人識趣也就罷了,不識趣,變革不是過家家,流血衝突在所難免!
蘇陽合上了這份回憶錄,腦海中盤旋着一個念頭,什麼纔是各方都能接受的?共贏,真的存在嗎?
蘇陽沒想到,因爲沒有真的進入朝堂,沒有真真切切的看過宋國現狀,他無法決定,不能憑藉別人說的來盲目的做決定。
按照蘇陽現在的瞭解,那位太皇太后,如今纔是宋國真正的掌權者,皇太后顯然無法與其抗衡。
但是,這位太皇太后,絕對屬於極端反對變法的一撥人。
等,蘇陽需要等時機,也需要時間來了解狀況,積蓄力量。
怎麼着,也得熬死這太皇太后再說!
按照他前世的記憶,這太皇太后臨朝稱制八年之後纔去世,也就是說,未來八年,蘇陽的機會不多,而且,他現在也沒有什麼力量,這八年時間蘇陽最明智的選擇就是蟄伏待機。
而王安石給自己指出的方針,同樣是如此,爲了變法,王安石可是準備了足足三十年啊,他被神宗重用的時候,已經五十歲了!
八年後,自己也纔不到三十歲!
不過這八年,蘇陽也不是什麼都不能做,除了調查之外,還是能做一些實事的。
但是具體做什麼,現在想來還太遙遠,目前,最重要的,是這場科考!
經義和論沒有什麼新鮮的,策,應該寫什麼呢?
還是得看,這個策,題目是什麼,國計民生,應該也就是這些內容!
蘇陽習慣性的開始猜題,猜測主考官的心思,猜測這題目,應該是什麼人出!
最終,想來想去,還是那位太皇太后,因爲她纔是這一次考覈,真正的掌控者,誰得狀元,那也是她說了算。
一個剛剛十歲的小屁孩,能做什麼?
“亦恆!”
蘇陽聽見了齊思遠的聲音。
這傢伙坐不住,今天冒着雨,跟幾個公子小姐出去看雨幕之下的徐州古城了!
蘇陽擡頭,看到齊思遠從門口走過來,而他正好從窗戶看得到。
齊思遠撐着傘,而背後,居然還跟着一個身姿婀娜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