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榮氏燒香拜佛的淨土寺了?”
狄湘靈看着面前這座的寺廟,銳利的眼神裡帶着絲絲興奮:“遼人會藏在裡面麼?”
狄進審問完榮婆婆,第一時間給狄湘靈帶信,並且首次提醒姐姐,如果手下沒有武功高強的精銳,最好帶上雷澄和武僧四人組。
狄湘靈手下有精銳好手,但那些人在京師裡與遼人諜探起衝突的話,確實有些不便,依言帶上了雷澄、道全、鐵牛、遷哥兒、榮哥兒五人,來到這座外城的寺廟。
“遷哥兒和榮哥兒隨我進去!三郎,你帶着道全和鐵牛殿後,如果賊人要跑,將他們拿下,小心暗器弓弩!”
“十一娘子放心!”
入得寺中,在前面的殿宇轉了轉,狄湘靈沒有感受到窺探的目光,直接朝着寺內深處而去。
不比大相國寺讓常人出入,這裡的殿宇卻不是隨意走動的,很快有迎客僧來到面前,雙手合十。
狄湘靈二話不說,將一塊銀鋌掏出,大開方便之路。
迎客僧顯然識貨,先觀察了一下細紋,確定是真銀,雙手托住,輕輕一抖,滑入袖中,然後寶相莊嚴地一禮:“阿彌陀佛!施主請!”
狄湘靈走入寺中,發現這裡清靜許多,偶然所見的香客,也是衣着富貴,氣質不俗。
迎客僧一路觀察着,有些摸不準這位的目的,只能開口問道:“施主敬香,是爲家人祈福?還是爲積德福報?”
“都不爲!”狄湘靈淡然道:“是我家中有一位長輩,最喜你們寺院的檀香,準備多買些回去。”
迎客僧恍然,馬上道:“施主這邊請!”
京師的佛門寺院除了正常的燒香拜佛外,主要有兩門生意,一是香積錢,即放貸,二是檀香業,即賣香。
宋朝文教大興,文人重風雅,香料自然也水漲船高,受社會不同階層的追求,比如前幾年跟劉娥爭權的權臣丁謂,就寫過一篇《天香傳》,內容準確豐富,是後世研究沉香歷史的重要文獻。
而宋朝的香料種類繁多,但主要還是沉香、檀香、龍涎香、麝香四大類,俗稱沉檀龍麝,其中檀香很有性價比,文人士子往往喜歡點着香讀書,貴的又買不起,就用檀香提神醒腦也是不錯。
所以賣香若論利益,自然是遠遠比不了放貸,卻可以結交文人雅士,各家寺院還是很積極的。
迎客僧很快將狄湘靈引到了一間清靜的佛堂前,迎面就見一座大佛結伽跌坐在雙重蓮瓣的須彌座上,修眉上揚,微微俯視,似能對衆生之苦洞察無遺,氣宇宏大,佛像前的爐子燃起檀香,香氣瀰漫,更增添了幾分超塵絕俗的氣氛。
“這便是本寺最爲名貴的檀香,菩提香了。”迎客僧介紹道:“施主以爲如何?”
狄湘靈仔細聞了聞,與江湖中的迷香相比,並無絲毫相似之處,搖頭道:“不是這種。”
“請施主隨小僧來。”
迎客僧又帶着狄湘靈來到左右四間佛堂,裡面燃的檀香還真的有所不同,別有另一番特點:“這是闢塵香,可闢蚊蟲俗擾……”“這是清神香,可斂神思,收雜念,最是清靜……”
但狄湘靈皆是搖頭:“不是!不是!”
“這……”
迎客僧有些苦惱:“我佛門之地出售檀香,只爲了善信能於家中感悟佛法之妙,並非商賈求利,種類繁雜,敝寺的菩提、闢塵、清神、束心、空明,便是京師各大戶也都讚不絕口的,如若這五種都不合施主之意,那小僧也不知哪種能合了?”
狄湘靈不耐煩地道:“說一大通,不就是你寺中賣的就只有這幾種檀香麼?如若香客聞不慣這些,又當如何?”
迎客僧被逼得沒辦法,只能道:“香客倒也是能自帶檀香與香茗的。”
狄湘靈眯了眯眼睛:“如此說來,我家中長輩所聞到的,可能是別的香客帶來的了?”
迎客僧發現生意要黃,趕忙道:“這應該不是……”
狄湘靈直接道:“倘若上一家香客,在佛堂內燃了自家的檀香,但還沒點完,就離開了,後一家來祭拜時,你們會特意撤掉檀香,換成自家的嗎?”
迎客僧不敢一味否認,但想了想,又認爲不太可能:“施主家中的長輩,既然鍾愛那檀香的氣味,應該不是來上過一次香吧?總不能次次都是聞別人自帶的檀香……”
“倒也是……”狄湘靈皺起眉頭,一時間有些想不明白了:“那是怎麼回事?你寺內的檀香聞起來倒沒什麼不對勁的……”
“這人是來買香的麼?”迎客僧覺得這筆生意做不成了,熱情的態度消退下去:“貴客稍候,貧僧去去就來!”
狄湘靈擺了擺手,迎客僧退了出去,卻聽身後腳步聲響起,榮哥兒跟了出來,喚道:“大師且慢!不知大師法號?”
“不敢稱大師!”迎客僧雙手合十:“貧僧法號照淳,不知小施主貴姓?”
“俺姓孫。”榮哥兒笑了笑,開始閒聊起來:“我家娘子是有些着急,還望照淳大師見諒,她若是選到合心意的,那出手可大方了!”
迎客僧掂了掂袖中的銀鋌,倒又生出幾分熱切:“看得出來!看得出來!”
兩人一路走着,說着說着,聊起寺內的活計。
榮哥兒本就是五臺山僧人,雖然武僧走南闖北,但對於寺廟內的情況還是熟悉的,迎客僧很快發現,有些詫異:“孫小哥兒對我佛門之地很是熟悉啊?”
榮哥兒雙手合十:“不瞞照淳大師,俺此前是在五臺山出家的,後來才還俗跟了我家娘子!”
“怪不得!”迎客僧露出一絲親近:“那小師弟如此客氣作甚,喚我一句師兄便是!”
榮哥兒道:“照淳師兄!”
“好!好!”迎客僧笑着,馬上關心起生意來:“你家娘子的長輩既然喜愛檀香,爲何不親自來呢?”
榮哥兒低聲道:“師兄,那位是宮裡人,豈能隨便出來?”
“原來如此!”迎客僧這回是真的恍然,也沒什麼吃驚的,這裡本就是京師,寺廟裡常常接待達官貴人的親眷:“不知是哪位娘子?小僧或許也認得呢!”
榮哥兒左右看了看,將迎客僧拉到一旁,正色道:“這位的身份可不一般,照淳師兄千萬不要亂傳,是太后身邊的貼身宮婦呢!”
迎客僧動容,本以爲頂多與某位嬪妃娘子有關,沒想到關係到太后,哪怕對方有幾分誇大,也是可能上達天聽的:“哎呦!哎呦!貴客可真是折煞小僧了,爲何不早說?”
“低調!低調!”榮哥兒從袖中掏出一塊銀鋌,塞了過去:“我家娘子要知道那香,到底是怎麼回事,纔好送予那位婆婆……”
“敢情這羣人也不見得是那位宮婦的親人,是想買對方喜愛的檀香,巴結送禮吧?”迎客僧毫不客氣地收下,盤算了一下,十分熱情地道:“好說!好說!貧僧這就去問問,一定幫伱們打聽出來!”
榮哥兒道:“拜託了!事後還有重謝!”
迎客僧笑吟吟地告辭,輕功最好的遷哥兒閃了出來,與榮哥兒默契地錯身,跟了上去。
……
照淳沒想到自己值得這般鄭重對待,一路快步來到後院禪房,開始尋找其他迎客僧。
最爲了解客人的,自然非他們莫屬,至於達官貴人,如果不是大張旗鼓,需要寺內高僧出面接待的,其實還是迎客僧接待。
如果要弄清楚那位宮內貴人的喜好,得從師兄弟處打聽消息,當然這事不太好辦,能當迎客僧都是精明之輩,想從他們口中挖出點消息,需要技巧……
“照湛師兄,回來了麼?”
“照延師弟,在麼?”
一間間屋子敲過來,前面幾間確實沒有人,照淳來到最後一間,這次卻定了心。
因爲從窗戶處往裡面看,就能隱約見到一道身影坐在桌邊,他敲了敲門,開口喚道:“大師兄!照靜師兄!”
裡面的身影紋絲不動。
“大師兄,是我啊!我看到你在房間裡了,開門!咦?不會睡着了吧?哪有坐着睡的……”
裡面的身影也不應聲,照淳再敲了幾聲,終於準備推門而入,一隻手掌卻陡然按在他的肩膀上。
遷哥兒出現在身後,沉聲道:“別進去,裡面有血腥味!”
兩刻鐘後。
一羣人聚於屋外,在大家的見證下,狄湘靈帶着戰戰兢兢的照淳一起推門而入,就見淨土寺的迎客僧照靜坐於桌邊,頭不自然地耷拉着,鮮血自嘴角一滴滴流淌下,胸前的衣衫已經被染紅。
哪怕有了心理準備,目睹如此場面,照淳也忍不住尖叫起來:“死人了!死人了!”
狄湘靈則發現,照靜的姿勢頗爲古怪,一隻手按在桌面上,已然僵硬的手掌壓着一封信件,信封上隱約有字。
她謹記着不要破壞現場,把信小心翼翼地往外抽了抽,眼神瞬間凌厲起來。
信封上寫着:
“狄三元敬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