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飄飄,雨瀟瀟,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斷腸聲。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冬天的雨是最浪漫的雨,也是最令人憎恨的雨,灑在樹上,白茫茫一層霜;淋在路上,塗油的滑;澆在身上,刺骨的冷;澆熄了篝火,澆溼了頭髮,也澆透了衣衫,溼答答的粘在身上,一陣裹夾着冰凌雪粒的寒風吹來,那滋味----簡直他孃的生不如死!
寒風裹卷着冬雨漫天肆虐,嘩啦嘩啦的漸成傾盆之勢,澆得沒有了帳篷避雨的蒙古軍士兵混身精溼,叫苦不迭,更有不少人破口大罵,“賊老天,鳥老天,大冬天你下什麼雨?連頂帳篷對沒有,讓我們往那裡去避雨?”也有人大叫,“把火加旺盛一些,千萬別放熄了,這樣的鬼天氣沒了火,會凍死人!”其實他們也不用喊,是人就知道這道理,無奈生火所用的木柴已被雨水澆得精溼,放到被雨澆得奄奄一息的篝火上,除了冒出陣陣嗆人的青煙,不但起不了助燃作用,反而把苟延殘喘的篝火徹底壓熄。只過了小半個時辰時間,蒙古軍營地裡便幾乎沒了什麼火頭,只剩下十來萬被凍得臉青嘴白的蒙古軍士兵在雨水中瑟瑟發抖。
“天要亡我啊!”瓢潑冬雨中,解誠走出臨時搭建的小木屋仰天長嘆,自怨自艾鬱悶之至。另一個蒙古漢軍張柔也從木屋裡走出----想不出來也不行,匆匆搭建的粗糙木屋根本起了防雨作用,房子裡的雨水一點不比房外小,和鬱悶難平的解誠不同,張柔的臉色還要更難看幾分,喃喃道:“冬天裡下這麼大的雨。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只怕我軍堅守待援地計劃,就要毀在這場冬雨上。”
“嘩啦啦,嘩啦啦,嘩啦啦啦啦……。”冷徹骨髓的凍雨連綿不絕。嘩啦嘩啦足足下了一夜,彷彿是在告訴張柔,事情正在象他想象中最惡劣的態勢發展。但天色微明的時候,張柔才知道事態比他想象更嚴重---雨剛停下,風又襲來,這風可不是前幾天那略帶暖意地東南風,而是割膚如刀的西北風!全身精溼的蒙古軍士兵被這風吹在身上,片刻之間就全身結滿白茫茫的寒霜和冰凌。那滋味叫一個爽啊,爽得蒙古軍士兵將領都想提刀把老天爺劈了!
“快生火!快生火!他們的趕快生火啊!”不知多少蒙古軍士兵聲嘶力竭的叫嚷起來。爭先恐後的把木柴堆在一起,敲打火刀火石引火,可那些木柴茅草早被雨水澆得精溼,就算不惜火絨的點火,也只能燃起一股輕微地青煙。不見半點火星,氣得這些又冷又餓的蒙古軍士兵罵聲震天。偶爾還傳出一聲聲驚叫,“兄弟,你怎麼了?怎麼身體這麼硬……將軍,這裡有弟兄被凍死了。”“將軍,我們這裡也有兄弟被凍僵了。”“將軍,我們這裡戰馬被凍死了二多匹。”
“不管用多少代價,趕快想辦法生起火堆。”解誠和張柔一起巡視營地,臉色都難看得象是剛死了親孃。一場冬雨下來。蒙古軍士兵被凍死上百人,凍傷人數不計其數,戰馬也被凍死上百,這還只是雨停下時地數據,到了更加寒冷晚上,這個數字翻一番都是上天保佑。面對這樣惡劣的形勢,就連一向樂觀驕傲的張弘範都忍不住說道:“解將軍。父親。情況不妙,我們如果再不想辦法改變局面。只怕光嚴寒就能把我們軍隊失去戰鬥力。”
“辦法?要衣無衣,要帳無帳,能有什麼辦法?”張柔苦笑反問,又掐指算道:“宋人在臘月二十四晚上佔領武陽關,信陽守軍應該在二十五傍晚以前能收到消息,再用飛鴿聯繫已經撤過許州的王爺,至少要兩到三天時間,王爺做出反應徵召力量足夠的援軍和趕赴戰場,至少要一個月時間,也就是說,我們必須要在這冰天雪地裡堅持一個月以上地時間,纔有希望脫困。”算到這,張柔的聲音變得異常苦澀,“本來靠宰殺戰馬充作軍糧,堅持一個月應該不成問題,可這場雨下來……能不能堅持那麼久,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父帥,解將軍,我們何不嘗試強攻武陽關突圍?”張弘範建議道:“告訴士兵們,我們留在原地是死,突圍也有可能死,不如豁出去強攻武陽關,也許還有一條生路?何況我軍還有十萬之衆,攻打武陽關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解誠和張柔都不說話,他們心裡都很清楚張弘範的建議確實有道理,但這樣一來,缺少攻城器械的蒙古軍勢必傷亡慘重----甚至很有可能形成用屍體搭成道路攻上武陽關的局面,這就與蒙古軍北撤實力的初衷背道而弛了,所以解誠和張柔才很難下定這個決心。
“敵襲!敵襲!”解誠和張柔在這裡猶豫不決,心狠手辣的賈老賊那邊卻毫不客氣,蒙古軍連一堆取暖篝火都還沒機會生起,南邊就傳來蒙古軍士兵驚恐的叫喊聲,不等解誠和張柔等人做出反應,南面又有幾個手雷爆炸的巨大聲音傳來。嚇得解誠和張柔趕緊大叫,“整隊!整隊!迎戰!他娘地,斥候死那裡去了?怎麼宋人殺到軍營外面了都沒報告?”
“敵人退了,已經跑遠了。”被凍得半死的蒙古軍剛掙扎着拿起組織隊伍,那邊就又傳來宋軍已經退走的消息,解誠和張柔等人不敢怠慢,仍然趕到現場查看。到得爆炸現場時,宋軍騎兵早跑得沒影了,留下滿地被手雷炸死炸傷的蒙古軍士兵倒在血泊中翻滾呻吟,解誠忙命令道:“快,讓隨軍郎中搶救傷兵。”
“將軍,藥早用完了。”一個百戶膽怯的小聲說道。解誠楞了一下,這纔想起軍隊攜帶的藥材早被宋軍在九謖山燒得精光,只能低下頭來,不忍去看那些傷兵逐漸流血死去的慘狀。張柔比解誠心裡承受能力要強些。還能派出士兵去調查斥候爲什麼沒有提前預警宋軍騎兵偷襲地原因,調查結果很快出來,原來那些潛伏在山坡樹林至高點地斥候已在昨夜嚴寒中幾乎全部凍死,僅剩下地幾個也全部嚴重凍傷。自然沒辦法通知大營。張柔無奈,只得低聲命令道:“重新派出斥候,把那些凍傷地斥候接回來,讓他們烤烤火……。”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後,篝火終於升起,但不等蒙古軍士兵把他們精溼的衣甲烤乾,陰沉沉的天空又撒下鹽粒一般地雪粒,如果在平時。這樣的小雪自然傷不了蒙古軍分毫,但是在現在的情況下。這小雪對蒙古軍士兵來說就是雪上加霜了。雪中夾雨,蒙古軍大營死一般沉靜,在飄飄灑灑的雪雨中顯得莊嚴而肅靜,偶爾有一些凍得無法忍受的蒙古軍士兵掙扎着站起來,跑動腳步取暖。然後逐漸有人在跑動中慢慢倒下,長眠不醒……
“大宋賈丞相有令,命令爾等漢人投降。”遠處的山頭上又傳來宋軍騎兵整齊的呼喊招降聲,和前兩天不同,這次再沒有漢人士兵對呼喊嗤之以鼻,主動表達蒙古的忠心,只是放下手裡半生不熟、缺油寡鹽地馬肉,靜靜聽着宋軍士兵的呼喊,“漢人弟兄們。不要再給蒙古韃子當走狗了,蒙古韃子根本不把你們當人看,蒙古韃子殺一個漢人只要賠一頭驢,漢人娶媳婦地第一個晚上,必須要交給蒙古韃子,你們想讓你們的親人給蒙古韃子屠殺嗎?你們想讓你們的媳婦給蒙古韃子糟蹋嗎?投降過來吧!”
“娶媳婦第一個晚上要給蒙古人?有這事嗎?”一個漢人士兵小聲嘀咕道。旁邊另一個漢人士兵用更小的聲音回答,“沒見過。但聽說有。在一些地方的村子裡,我們漢人娶媳婦。第一個晚上要給蒙古保長。”周圍聽到這話地漢人士兵一陣沉默,更加用心的去聽宋軍的招降呼喊,“漢人弟兄們,天下漢人是一家,漢人不打漢人,賈丞相對漢人俘虜的態度怎麼樣,你們問問那些被放回去的漢人兄弟就知道了。”然後又有幾個人的整齊大喊,“漢人弟兄們,我們是在青石磯被賈丞相俘虜的北方漢人,賈丞相對我們很好,我們在戰俘營裡不僅吃得飽,也穿得暖,賈丞相照顧我們,還特別安排了北方的廚子給我們做飯!弟兄們,別給蒙古韃子當走狗了,回大宋吧,我們都是大宋子民啊!”
“陳狗子,我是你哥,你聽到我的聲音沒有?大哥在這邊很好,你也快過來吧。”“張漢文,我是同村地楊二,你還活着沒有?活着就趕快投降過來,我們在這邊才吃得飽。”“五哥,五哥,我是……。”宋軍的呼喊聲變得孤零零的,叫喊聲卻更加淒厲。終於,一個被凍得半死的漢軍士兵站起來,大哭着往外跑,“爹!爹!爹你還活着?我在這裡!”
“快拉住他。”幾個漢軍士兵怕那情緒激動的同伴闖禍,趕緊七手八腳的把他按住,他卻掙扎着大哭大喊,“放開我!放開我!我聽到我爹的聲音了,他還活着,我要去找他……!”這時,張弘範領着一隊騎兵衝了過來,擔心軍心潰散地張弘範不敢怠慢,跳下馬拔出刀二話不說,一刀便掉那意志動搖地士兵腦袋,怒吼道:“再有妖言惑衆動搖軍心者,有同此例!”
“朱國寶,你帶一隊騎兵出去,把那些喊話的宋人殺散。”遠處地張柔也擔心蒙古軍士氣徹底崩潰,果斷命令蒙古軍騎兵出擊,驅逐遠處喊話的宋軍士兵。可張柔這時候做出決策已經晚了,蒙古騎兵剛出發不久,前翼的營盤就傳來緊急軍情,“稟將軍,我軍前營逃出二十餘名漢人,往宋人大營那邊跑了。”
“追!把那些叛徒全部處死!”張柔氣得鬍子花白亂抖,連聲大喊道:“處死!處死!叛徒一個不饒!”
“得令!”傳令兵將命令傳達出去,蒙古軍營盤中立即奔出一隊騎兵,直追那隊叛逃的漢人士兵,但宋軍對此早有預備,眼看追兵就要得手時,斜刺裡已經衝來一隊宋軍騎兵攔截,一場小規模騎兵戰後,那些叛逃的蒙古漢兵盡數逃入宋軍大營,受到宋軍將士的隆重歡迎和熱情款待。更讓張柔幾乎氣瘋的是,那些去追趕叛逃士兵的騎兵中有幾個漢軍騎兵看到投降的漢人得到熱騰騰的酒菜招待和乾淨暖和的棉衣替換,竟然帶着戰馬當場倒戈向宋軍騎兵投降,也被接進宋軍大營熱情款待。
有一就有二,第一批漢人士兵投降成功後,蒙古軍中那些又冷又餓的漢人士兵抵抗意志立即崩潰,儘管解誠、張柔和張弘範等人嚴令緊閉營門,但漢人士兵還是想方設法的逃出大營,投向宋人同胞的懷抱,儘管這些叛逃者遭到了蒙古騎兵的堅決射殺和追殺,但是在出動了一半的宋軍騎兵掩護下,大半的叛逃者還是順利逃進宋軍大營,成爲一名光榮的俘虜。到得傍晚時,甚至出現了漢軍百戶帶隊衝出蒙古營盤,成編制的向宋軍投降,而張柔、解誠派去追兵中也屢屢出現臨陣投敵的情況,帶着寶貴的戰馬向宋軍直接投降。
“解將軍,父帥,不能再耽擱了。”追殺叛徒追得滿身溼泥的張弘範單騎奔回中軍,向解誠和張柔大聲叫道:“剛纔又有兩支百人隊成編制向宋人投降,零散叛逃的士兵不計其數----他孃的,竟然還有砍死了蒙古士兵和色目士兵後投降的!這還只是第一天的白天,晚上更冷,我們更難防止士兵叛逃!再不做出決策,只怕不出三天時間,我們的十萬軍隊就要投降一半!”
“解將軍,情況危急,不能再留在這裡了。”張柔也向解誠勸道:“賈老賊招降的手段十分卑鄙,與其坐視漢軍士氣崩潰被宋人招降,不如立即北上武陽關,與李庭芝的部隊拼死一搏,也許還能殺出一條血路。”
“也只好這樣了。”解誠無奈,只得命令道:“傳令下去,全軍立即撥營北上,漢軍爲前鋒、中隊,蒙古軍與色目軍爲後隊!媽的,如果讓那些貪生怕死的傢伙殿後,只怕整個後隊都會集體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