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山的山火逐漸熄滅後,雖說王文統果如所料的讓士兵砍伐林木,在魯山中上部隔出了一條防火帶,導致阿里不哥軍不得不再度發動強攻,與李璮殘軍在魯山至高峰大聖峰和地勢險絕的狼窩溝一帶大打出手,你攻我守,反覆拉鋸。但這對阿里不哥和劉整來說,都已經不再那麼重要了——眼下對阿里不哥和劉整來說,最重要的莫過於摸清楚宋軍主力東進的真正目的,弄清楚賈老賊究竟是想來尋求決戰?還是又要玩什麼陰謀詭計?
平心而論,不僅劉整嚴重懷疑賈老賊主動尋求決戰的決心,就連頭腦比較簡單的阿里不哥在冷靜下來後,也開始懷疑賈老賊的真實用意——畢竟賈老賊的奸詐在蒙古人中是早就出了名的,現在賈老賊帶着以步兵爲主的主力,主動跑來和以騎兵爲主的阿里不哥軍野外決戰,以己之短攻敵之長,犯一個三流主帥都不會犯的天大錯誤,阿里不哥和劉整再不懷疑其中有詐,那才叫怪了。所以冷靜下來後,阿里不哥和劉整一邊迅速的調兵遣將預防萬一。一邊派出大量斥候密切監視宋軍主力隊伍的一舉一動,藉以判斷宋軍主力的真實目的。
兩天時間很快過去,期間斥候偵察到的情報也源源不斷傳來,而回報的結果讓阿里不哥和劉整都大吃了一驚,宋軍主力向東推進的速度雖然相對比較緩慢,但每天都確確實實的沿着官道向益都行軍三十里,期間並沒有任何停頓和分兵舉動。而且蒙古斥候還發現了一個重要情報,那就是宋軍主力隨軍攜帶的軍糧大概只夠一個月之用,除此之外再無任何異常!
“奇怪,賈似道老賊究竟打算幹什麼?”斥候查探得越清楚,阿里不哥和劉整就越糊塗,阿里不哥狐疑問道:“難道賈似道老賊不知道我們蒙古鐵騎的厲害?竟然只帶這麼一點糧草就敢過來和我們決戰?他難道不怕我軍鐵騎切斷他的糧道麼?”
“是啊,微臣也很奇怪這點。”劉整也是滿頭的霧水,說什麼也不相信賈老賊真會在戰術上如此託大。而阿里不哥忽然又一拍大腿,驚叫道:“明白了,賈似道老賊的真正目的肯定是要去全力攻打益都!益都距離濟南較近,一個月內可以輕鬆來回,所以賈似道老賊只帶一個月的糧草,這麼一來,就算糧道被斷又打不下益都,賈似道老賊也可以從容撤回濟南就糧。”
劉整不答,也不敢直接反駁,只是在心在質疑道:“真是這樣嗎?如果賈似道老賊真的只是目標定在益都,那李璮殘軍怎麼辦?賈似道老賊真的會對李璮見死不救?賈老賊啊賈老賊,你還真是讓人琢磨不透啊。”
“報——!”就在劉整和阿里不哥爲了賈老賊的真實意圖大傷腦筋的時候,一個傳令兵衝進金帳,抱拳稟報道:“啓稟大汗。有一個宋蠻子文官手打白旗來到我軍大營門前,自稱是蠻子太常寺長卿,姓宋名京,奉蠻子太師賈似道之命求見大汗。”
“宋京?”阿里不哥聽說過這個名字,也知道宋京是賈老賊的御用外交使者——兼專用外交騙子。所以阿里不哥不假思索就答應道:“讓那個蠻子進來,以禮相待,老子倒要看看,他賈似道老賊又想玩什麼花招。”傳令兵領命而去,劉整忙低聲提醒道:“大汗請小心,宋京蠻子是最終跟隨賈似道老賊的幾個走狗之一,專一爲賈似道老賊出使欺詐,忽必烈以前沒少吃他的虧。”
“你當朕不知道?”阿里不哥冷哼一聲,“你當朕和忽必烈一樣蠢?”劉整不敢答話,只是心中冷笑,“孃的,要是你和忽必烈一樣的蠢,那我們蒙古軍隊也不是現在這個球樣了。”
又過片刻後,益發白胖如豬的宋京被蒙古士兵押到金帳門前,怯薛搜查有無暗藏武器後,宋京笑嘻嘻的溜進了金帳,剛一帳就滿面春風的說道:“阿里不哥大汗。劉將軍,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否?哎喲,劉將軍你胖了,看來日子過得不錯啊。還有大汗你,也越來越英明神武了,如果不是你這身金冠龍袍,小使肯定不敢認了,只會以爲是那位天神下凡,雄壯威武成這樣,可真不容易找啊。”
“狗蠻子,朕和你見過面嗎?”雖說阿里不哥對宋京的話很是受用,但還是滿頭霧水的反問,說什麼也想不起來自己在那裡和宋京見過面。劉整則又好氣又好笑,向宋京吼道:“狗蠻子,少套近乎,這裡沒有你的熟人!有屁就放,放完就滾!”
“哦,原來是小使有眼不識泰山,失禮失禮,該殺該殺。”宋京忽然撲通一下向劉整單膝跪倒,向劉整拱手行禮說道:“大宋北伐軍東路軍使者宋京,見過蒙古大汗,大汗萬歲萬歲萬萬歲!”
宋京的話還沒說完,阿里不哥的臉色就已經變了,劉整更是象殺豬一樣大叫起來,“狗蠻子,你眼睛瞎了?這位纔是我們蒙古大汗,你亂行什麼禮?”
“這位纔是蒙古大汗?”宋京很疑惑的指着阿里不哥問道。劉整怒道:“你裝什麼糊塗?剛纔你已經不是認出來了嗎?”
“不對啊!”宋京很憤怒的叫嚷道:“如果他是蒙古大汗。那你爲什麼要對我這個大宋使者說‘有屁就放,放完就滾’?這話只有蒙古大汗纔有資格說,你既然對我說這樣的話,不是蒙古大汗是誰?我宋京就不相信了,在堂堂蒙古大汗的金帳裡,還有人敢如此僭越?”
宋京這話說完,阿里不哥的臉色已經變成了鐵青色,劉整則面如死灰,膽怯了看了阿里不哥一眼,趕緊退到一邊雙膝跪下,磕着頭戰戰兢兢的說道:“微臣僭越,罪該萬死,請大汗恕罪。”阿里不哥冷哼一聲,清清嗓子向宋京說道:“朕就是蒙古大汗阿里不哥,蠻子使者,賈似道老賊叫你來這裡,是有什麼事?”
“原來這位纔是蒙古大汗啊,真是的,害我認錯。”宋京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嘟噥一聲,這才從懷裡取出一封書信,雙手高舉過頭,大聲說道:“大汗,下官是奉大宋軍隊北伐軍主帥賈太師之命前來約戰。想請大汗在三日後——也就是六月初一,率領蒙古大軍與我大宋軍隊會戰於淄州黌山,一戰而決雌雄!”說罷,宋京將賈老賊的書信向上一遞。
“賈似道老賊約我決戰?”阿里不哥先是一喜又是一驚,心說賈似道老賊別又是玩什麼花招吧?當下阿里不哥馬上叫怯薛接過書信,又招手把劉整叫到旁邊翻譯。結果劉整把書信翻譯成蒙古話一念後,阿里不哥這才知道宋京的話確實出自賈老賊原話——賈老賊在信裡用極其狂妄的口氣邀請阿里不哥六月初一在黌山決戰,還更加狂妄的說,如果阿里不哥不敢接受這個挑戰,那麼賈老賊下次就要送一套女人穿的衣服來給阿里不哥,因爲阿里不哥的膽子也就和女人差不多。
如果換了別的人敢這麼對阿里不哥說話。那麼阿里不哥鐵定砍了前來送信的使者,然後再率領所有蒙古鐵騎過去把他踩成肉醬。但這一次阿里不哥卻表現出了非同尋常的冷靜——沒辦法,賈老賊的奸詐陰險早已經是天下聞名,脾氣暴躁如阿里不哥,在和賈老賊交手時也不得不小心翼翼,慎之又慎,免得一不小心又掉進賈老賊的陷阱裡。思慮再三後,阿里不哥點頭說道:“好,回去告訴賈似道老賊,朕接受他的挑戰。三天後,朕親自率領蒙古大軍,與你們蠻子在黌山腳下決一雌雄!”
“多謝大汗,那就這麼說頂了,大汗果然豪爽——比忽必烈大方多了。”宋京笑眯眯的答應,等了半天不見阿里不哥拿出賞賜,宋京只得在肚子裡罵着阿里不哥鐵公雞一毛不拔,提出告辭。阿里不哥也沒挽留,揮手讓人將宋京送出大營。
“大汗,你怎麼答應了?”宋京前腳剛走,劉整後腳就焦急的說道:“蠻子不擅野戰,賈似道老賊偏偏反其道而行提出決戰,這其中定然有詐,貿然答應,只怕又中了賈似道老賊的奸計啊。”
“你急什麼?朕當然知道賈似道老賊奸詐無匹,也有辦法對付他。”阿里不哥難得冷靜的說道:“賈似道老賊約朕決戰,朕如果應約而行,那麼首先就得讓軍隊動起來,到黌山腳下迎戰。朕這一次反其道而行之,他不是約朕六月初一決戰嗎?朕那一天偏不出戰,只是多派斥候偵察賈似道老賊的佈置,識破他的奸計。賈似道老賊如果再派使者來問,朕就說自己病了,約他改日再戰,拖死他!”
“大汗,你簡直太聖明瞭!”劉整難得發自內心的誇獎道:“只要我們以不變應萬變,賈似道老賊就算有再多的花樣,也通通無用。等我們弄清楚賈似道老賊究竟打算幹什麼。再動手收拾他不遲。”
“朕也是這麼打算的。”阿里不哥咧嘴開心一笑,又指着帳外的魯山方向說道:“在這三天裡,我們得抓緊時間攻下魯山,除掉李璮蠻子,纔不會有有後顧之憂。你馬上去給負責攻山的三個萬戶傳令,明天日出前,一定要攻上魯山至高峰大聖峰,如有延遲,他們三人一起斬首!”
“微臣遵命!”劉整恭敬答應,又小心翼翼的建議道:“大汗,爲了預防萬一,是不是讓我們在益都、涿州和真定的軍隊也動起來,留下少部分軍隊鎮守城池,其他的機動軍隊全部調到厭次一帶集結,隨時做好南下接應我軍主力或者合圍蠻子主力的準備?反正宋蠻子的軍隊調動緩慢,我們只要勒令三座城池死守不許出城,也不能相信任何增援軍隊,就不會有太大問題。”
“很好,就這麼辦。”手中兵力不足的阿里不哥點頭答應,又吩咐道:“順便快馬傳令正在南下的蒙古諸王援軍,叫他們的援軍也改變集結地點,到厭次一帶侯命。”
………
阿里不哥的死命令傳達後,攻打大聖峰的蒙古軍隊和僞宋軍隊被逼無奈,只得不惜代價的向大聖峰發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衝鋒攻擊。而李璮殘軍在此之前的血戰中損失也頗爲巨大,只能憑藉有利地形艱苦死守,等待宋軍主力的援軍,可左等右等都不見宋軍援軍的半點影子,又實在是被阿里不哥軍逼得走投無路。本意是想盡量保存力量的李璮和王文統無可奈何,只好乘着天黑連夜突圍,阿里不哥軍乘勝追殺,再度大破李璮殘軍,一場血戰下來,李璮帶上魯山的兩萬殘軍,能夠活着殺出包圍的只有不到五千人,餘者非死即降,幾乎全軍覆沒。
逃出魯山後,李璮和王文統原意是想逃回沭陽老窩與留守老巢的軍隊會合,無奈路途太遠,阿里不哥軍的鐵騎又緊追不捨,堵死了李璮殘部的南逃之路,李璮和王文統欲哭無淚,只好不惜代價的拼命向西北方向逃竄。經過一天一夜時間的亡命逃竄,李璮殘軍終於在鄒平南面的官道上與宋軍主力會師,但李璮的四萬北伐之軍,此刻已經只剩不到三千人,還大半帶傷,就連李璮和王文統都是身中數箭,身負重傷。與宋軍主力會師後,又餓又渴又傷的李璮和王文統甚至連說話的力氣地沒有,直接就摔下口吐白沫的戰馬暈去。
“快搶救郡王爺。”見李璮昏倒,前來迎接李璮和王文統的宋軍文武官員一片慌亂,或是手忙腳亂的將李璮扶起,或是大呼小叫去傳醫官過來搶救。只有賈老賊不動聲色,向旁邊的子聰悄悄使了一個眼色,子聰會意,忙親自去傳軍官過來搶救李璮。
片刻後,醫官傳到,李璮也被擡進了一個臨時紮起了的帳篷中,可這名來自大宋皇宮的御醫醫官進帳之後,沒過多久就滿面淚痕的走了出來,走到賈老賊面前雙膝跪下,磕頭說道:“太師見諒,小人無能,齊郡王他傷勢過重,已然仙去了……。”
“什麼?你再說一遍!”賈似道如遭雷擊,厲聲喝問道:“齊郡王他怎麼了?”
“齊郡王,已經爲國捐軀了。”那醫官大哭答道。賈老賊呆若木雞,過了半晌,賈老賊才張口吐出一口鮮血,放聲大哭道:“王爺啊——!”喊完這一句,賈老賊仰面摔倒,雙腿一蹬暈了過去…………
“太師!太師!太師!太師!”賈老賊這下子可把宋軍衆將嚇得夠嗆,趕緊一起涌上把賈老賊扶住,揉胸錘背的順氣。還好御醫就在旁邊,一根銀針扎進賈老賊的人中,這才把賈老賊給救醒過來,沒讓賈老賊重蹈李璮爲國捐軀的覆轍。不過咱們的老賊太師剛剛醒過來,馬上就嚎啕大哭道:“郡王爺啊,老夫來晚了啊!老夫罪該萬死,沒能及時把你從韃子的包圍中救出來,老夫我有罪啊……!”
賈老賊又哭又鬧,不斷自責自己救援緩慢,這才導致李璮兵敗身死,旁邊的宋軍衆將勸慰之餘,不免萬分感動——李璮之死其實完全是咎由自取,先不說他輕敵貪功冒進中伏,他逃上魯山重整隊伍後,也完全還有實力突圍逃往濟南,只是李璮太過吝嗇兵力,不肯付出代價突圍,說什麼都要等賈老賊去救他,所以才讓阿里不哥軍得以放火攻山並從容強攻,直到實在撐不下去才被迫突圍,但兵力在戰鬥中消耗殆盡,突圍的軍隊已經無法保證他的安全。而咱們的老賊太師明知李璮完全是自作自受,卻仍然爲殺父仇人之子李璮的戰死悲痛欲絕,光這份‘情義’,就足以感天動地!
“傳令下去,大宋三軍將士,全都爲齊郡王戴孝!”好不容易被宋軍衆將勸住痛哭,賈老賊又哽咽着命令道:“再打出一面兩丈大旗,上書四字——報仇雪恨!告訴每一位大宋將士,本官要親自率領他們和韃子展開決戰,爲大宋齊郡王報仇雪恨!”
公元一二七一年,南宋鹹淳八年五月二十九,南宋齊郡王李璮在魯山突圍後傷重不治,成爲大宋北伐中陣亡爵位最高、品級最高的將領,宋軍全軍爲之戴孝。同日深夜,李璮岳父王文統也因爲傷勢過重,在宋軍行營中悄然離世,成爲大宋北伐中陣亡官員級別次高者…………
“太師,王文統雖然是個人才,但我們的手段瞞得了李璮殘軍的所有人,惟獨瞞不了他。”子聰鬼鬼祟祟的在賈老賊耳邊說道:“爲了大宋軍隊的內部團結,最好讓他也爲國捐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