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身體健康的正常人類,完全不吃飯的話可以活上十天半個月乃至更多時間,可要是滴水不進的話,正常人類也就能活三到七天,就算有個別超人能多活幾天,他也會因爲脫水而休克,徹底喪失意識。——這個常識,正在考驗着利州城裡的守軍和城裡的蒙古百姓和色目人百姓,正在藉着他們寶貴的生命做着試驗。
寒風呼嘯,利州城牆上,精神委頓的蒙古士兵橫七豎八的倚在城牆的箭垛和城樓旁,或坐或躺或靠,個個無精打采,也個個嘴脣乾裂,臉色蠟黃,目光無神,平時那些窮兇極惡的督戰隊成員和基層將領也是如此,甚至沒有一個人站起來,命令這些本在值勤的士兵打起精神站崗。直到城樓裡有人喊了一聲,“發水了!”這些無精打采的士兵才掙扎着爬起,踉踉蹌蹌的排成隊伍,去領取那救命的生命之源。
每個士兵能領取到的水很少,才一個小酒盅八分滿那麼點,可就這麼一點點不夠喝一口的飲水,卻是每個蒙古士兵一天所能到的唯一飲水,幾乎每一個士兵分到水後,都是小心翼翼用舌頭慢慢去舔,生怕浪費了一分半滴,那貪婪而又珍惜的悽慘模樣,簡直讓人不忍卒睹。看到這樣的景象,領着重兵分發飲水的劉垓不禁黯然神傷,“這就是我們蒙古的鐵騎嗎?這就是我們蒙古的無敵勇士嗎?這纔是宋蠻子切斷水源的第三天,要是再過兩天,這軍心恐怕就不好控制了。”
“爲什麼沒水了?爲什麼輪到我們就沒水了?”蒙古士兵的喧譁打斷了劉垓的思緒,原來劉垓帶來的飲水每人一盅的分發,才發了一半多點人就見了底,剩下那些渴得嗓子冒煙的蒙古士兵當然不幹了,一哄而上,或是對着分發飲水的蒙古軍官拳打腳踢,或是你爭我奪的哄搶水桶,想要喝水桶裡那殘存的幾滴救命水滴,甚至還有人去搶那些已經分到清水的同伴,場面頓時亂成一片。劉垓無奈,只得指揮親兵上前鎮壓,足足砍了十幾個鬧得最兇的蒙古士兵,這才勉強把場面穩定下來。
“都給老子在這裡盯好,要是再有誰敢鬧事,格殺勿論!”向在場的幾個千戶吩咐了命令,劉垓領着一隊親兵匆匆回到利州守備府,去向住在這裡的劉太平和劉整等人報告情況。剛進大廳,劉垓就看到劉太平正依偎在唐笑懷裡說着什麼,老爸劉整則象僕人一樣站在旁邊,對劉太平和唐笑之間那些毛手毛腳根本視而不見。瞟見劉太平那隻正在唐笑裙下游動的魔爪,同樣上過唐笑牀的劉垓不禁有些醋意,心中暗罵道:“爛婊子!”
“垓兒,你不在城上守城,怎麼.來了這裡?”劉整搶先向兒子問道。劉垓先把城牆上發生的士兵搶水事件說了一遍,末了無比擔心的說道:“大將軍,父親,孩兒擔心再這麼下去,不出三天,我軍軍心必然崩潰,到那時候,就算宋蠻子不來攻城,我們軍隊也會發生內訌。”說到這,劉垓又補充一句,“幸虧父親不讓把明天已經無水可分的消息泄露出去,否則只怕今天晚上就會出現動亂。”
“量這些兔崽子也不敢!”劉太平冷.哼一聲,傲慢的說道:“本將軍帶來的軍隊絕對不用擔心,誰敢亂來,本將軍不但要殺他們的頭,他們留在後方的家人也得個個處死!”
“大將軍,末將不是擔心大汗的.嫡系軍隊,而是擔心張札古帶和奧屯世英兩個。”劉垓壓低聲音,陰森森的說道。劉太平打了個機靈,這纔想起自己遺忘了這兩個巨大的不安因素——自從上次長寧山山道的慘敗以後,張札古帶和奧屯世英基本就不和劉太平照面了,開始劉太平還以爲他們是受傷後不方便活動,但現在倆個人的傷勢都痊癒了一些,早就能夠下地活動了,卻還是很少來和劉太平商議軍情,這對被迫投入阿里不哥軍的張札古帶和奧屯世英來說,可是一個極其的信號。想到這裡,劉太平趕緊從唐笑懷裡掙扎着坐直身體,沙啞着嗓子嘶吼道:“這幾天有沒有盯緊他們?”
“大將軍,末將早就派出人手把他們暗中盯住了。”劉.整冷笑着答道:“這幾天,那兩個傢伙經常聚在一起密談,估計是有點動搖了,只是沒敢動手。不過也沒關係,他們倆現在的軍隊加起來才三四千人,又在我們整編時打散了,他們就算想耍花招,也很難控制軍隊。”
“那我就放心了。”劉太平對劉整搞小動作的本事還.是有幾分信心了,所以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那邊劉垓則焦急的追問道:“父親,那水怎麼辦?明天沒有水分給士兵,軍隊就難控制了。”劉整答道:“別擔心,爲父和大將軍剛纔已經商量過了,今天晚上三更時分,我們組織軍隊突圍。”
“突圍?宋蠻子已經在出城的兩條路上都佈置了.深溝高壘,我們能殺出去不?”劉垓擔心的問道。劉整猙獰一笑,答道:“只要捨得代價,沒有殺不出去的重圍!再說我軍已是背水一戰,不怕士卒不用命!”
劉整的話倒也.不假,冷兵器戰爭中,不管城池工事再堅固,武器再犀利,真正決定戰爭勝負的還是人和士氣,沒有了退路的蒙古騎兵爲了活命,不怕他們不奮勇當先,衝出宋軍的重圍也不是沒有希望。可劉整實在低估了賈老賊和子聰的狠毒,傍晚時分,寶峰山四面八方同時火起,提着火油桶和火油壺的宋軍士兵漫山放火,被宋軍點燃的樹林升起沖天大火,不僅將利州城的兩條下山之路照得通明,烈焰翻滾間濃煙薰燎,直薰得位於上方的利州守軍咳嗽不絕,雙目紅腫流淚不止,口渴更加難忍。更狠的是,賈老賊又命令宋軍四處砍來大批樹木,在蒙古軍的兩條下山路上堆成小山點燃,不時添加樹木助長火勢,從夜到亮運木加柴不絕,徹底燒斷了蒙古軍的下山道路。蒙古軍上下空有破釜沉舟之心,卻苦於火海阻隔,難以下山一步,劉整的突圍計劃也宣告破產。
山火足足燒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方纔基本熄滅,寶峰山也由一座樹木蔥鬱的青山變成了一片焦黑,只有利州城因爲城旁樹木早被砍伐,還能基本保持原樣,而利州城裡的蒙古軍民被烈火濃煙燻烤了一夜,不管軍心民心都徹底崩潰,爲了爭奪一點點可以喝下去的飲水,那怕是同胞兄弟都會刀兵相見,打得頭破血流,才一夜時間,利州城中爲了爭奪飲水而自相殘殺致死者,就多達五百餘人——這還只是發現屍體的。口渴難忍間,甚至有不少聰明的士兵用布包着馬糞絞汁飲用,引得利州軍民爭先效仿,導致馬糞竟然成爲無價之寶。
軍民士氣衰竭到這地步,劉太平和劉整也完全沒了辦法,有心想硬着頭皮在白天突圍,無奈宋軍還在下山道路上不斷添木加火,兩條下山路上都是火海一片,血肉之軀根本無法通行。無奈之下,劉太平只好在幾名將領的建議下在城中擺設法壇,供上三牲祭品向天求雨,利州全城軍民也都死馬當活馬醫,跟在劉太平背後向法壇下跪祈雨,數萬人下跪密密麻麻,倒也蔚爲壯觀。可是讓利州軍民火冒三丈的是,同一時間的寶峰山下,賈老賊竟然也親自領着一幫宋軍文武官員跪在祭壇前,給旱龍王供上三牲祭品,懇求這段時間裡千萬別下一滴雨——春耕迫在眉睫,還給旱龍王獻祭品求旱,古往今來大概也就賈老賊一個了。
蒙古軍求蒼狼白狼宋軍求旱龍王,最終結果大概是旱龍王的戰鬥力更強悍一些,所以到了下午的時候,陰沉了許久的天空忽然雲開霧散,灑下了入春之季的第一縷陽光。金黃色的陽光照在寶峰山上的那一刻,宋軍隊伍中頓時一片歡聲雷動,利州城中卻是哭聲震天,悲痛天亡蒙古。不過賈老賊手下的兩大科學家子聰和郭守敬卻臉色不善,顯得有些憂心忡忡。
“老師,起東南風了。”郭守敬向子聰低聲說道。子聰臉色嚴峻,點點頭,低聲答道:“今天晚上應該可以看天象了,你盯緊點,一有消息,馬上報我。”
和子聰預料的一樣,當天夜裡,利州一帶風輕雲淡,繁星密佈,郭守敬領着一幫隨軍文官上到遠離火焰濃煙干擾的利州南山山頂,準備觀察星象判斷未來天氣。可到得山頂時,卻發現子聰已經領着一隊親兵先到,正在擺弄着一些儀器觀察天象,郭守敬趕緊上去行禮,“恩師,想不到你先來了。”
“放心不下啊,所以親自來看看。”子聰淡淡答道。郭守敬又問子聰觀察天象可有結果時,子聰臉色變得異常凝重,緩緩答道……
…………
賈老賊手裡有兩個從忽必烈手裡拐騙過來的當世數一數二的大科學家,劉太平和劉整卻沒那麼幸運,看到夜空中的那滿天繁星,即便是城府極深的劉整也慌了手腳,生怕賈老賊真的求來旱龍王搗亂,讓利州一帶連日久旱。而利州民間和蒙古軍隊中更是人心惶惶,騷亂不斷,如果不是賈老賊早就放話說破城之後要殺盡城中色目百姓,只怕這些牆頭草就要尋思打開城門向宋軍投降了。
“大將軍,西城出事了!”劉太平和劉整等人正在商議如何突圍的時候,利州原守將倒刺沙忽然跌跌撞撞的衝進來,還沒進到大廳就大聲嚷嚷道:“漢蠻子!好多的漢蠻子百姓跑到取水的地方,要吊着繩子下山向宋蠻子投降,我們殺了十幾個,但攔不住!而且河對面的宋蠻子也在大喊,說是不殺利州城裡的漢蠻子百姓,要他們趕快下去投降!”
“一定要攔住!”劉太平、唐笑和劉整父子四個人同時跳起來,異口同聲的驚叫,“不能讓漢蠻子跑了,否則賈似道老賊真要把利州城裡的人殺光殺絕了!”
“末將手裡的兵力不夠啊!”倒刺沙哭喪着臉答道。劉太平一拍大腿吼道:“去找火兒忽答孫,叫他帶本部軍隊過去鎮壓,讓漢蠻子逃走一個,老子拿你們人頭是問!”那邊劉整也向乾兒子沙全吼道:“沙全,你去組織城中的蒙古百姓和色目百姓,讓他們也幫忙抓漢蠻子,這些是我們的盾牌,不能放走!”
倒刺沙和沙全應聲而去,劉太平仍然放心不下,有心想去親自監督抓捕漢人百姓的行動,那邊劉整的小兒子劉垓卻忽然陰森森的說道:“大將軍,父親,賈似道老賊一向假仁假義,最喜歡打着保護漢蠻子的旗號收買人心。我們何不利用這一點,逼着賈老賊放我們突圍?”
“說說看。”劉整眉毛一揚,向得意兒子問道。劉垓陰笑說道:“孩兒認爲,我軍可派一員使者下山去見賈似道老賊,告訴賈似道老賊,如果他讓路放行,我們就把利州城和利州城裡的蠻子百姓完完整整的交給他!如果他堅持要把我們圍死在寶鋒山上,我們就殺光城裡的蠻子百姓,讓全城的蠻子給我們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