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慢搖的離開陸秀夫的浙西安撫使衙門,刑部侍郎翁乘着轎子回到了刑部衙門辦理公事。進得大堂後,包括頂頭上司刑部尚書皮龍榮在內的一干同僚趕緊過來迎接,一個個親親熱熱、爭先恐後的打招呼拍馬屁,弄得翁應龍都有些不好意思,客氣道:“諸位同僚不必多禮,皮大人,你可是下官的上級,怎麼也向下官行禮?叫下官如何敢當?”
“媽拉個巴子,你如果不是賈似道老賊的心腹老走狗,老子會向你行禮?”皮龍榮心中破口大罵,臉上卻滿面堆笑,“翁大人實在太客氣了,誰不知道你是賈太師信賴的舊人,我這個刑部尚書的位置,遲早還不是你的?你看這不,泉州那邊出點事情,賈太師在千里之外都點名要你去處理,別人誰能得賈太師這麼信任?這可是無上的光榮啊!”
“我這個從三品侍郎去署理一個從四品的知府,是降職,算什麼光榮?”翁應龍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微笑,又驚訝問道:“賈太師舉薦我去處理泉州動亂的奏章剛送進宮裡,你們這麼快就知道內容了?老實透個底,你們在宮裡是不是有眼線?”
“翁大人誤會了,誤會了,我們那敢在宮裡安插眼線?”皮龍榮等刑部官員都嚇了一跳,趕緊都連連擺手否認。可翁應龍一再逼問,皮龍榮無奈,只得揮手趕開其他刑部官員,在翁應龍耳邊低聲嘀咕道:“這消息是吏部右侍郎、宣奉大夫,端明殿學士留夢炎留大人透露的,他剛纔來這裡找你,你沒在,他就說了這事。
”留夢炎?那老傢伙怎麼也攙和進這事了?“翁應龍驚訝問道。皮龍榮看看左右無人,用更低的聲音說道:“那個老傢伙做福建提舉的時候,蒲壽庚正好在福建做泉州舶司,兩個人可能早就勾上了。而且我們刑部的眼線來報,蒲壽庚的大兒子蒲師文和心腹孫勝夫已經到了臨安,就住在留夢炎家裡。
”說到這,皮龍榮拍拍翁應龍的肩膀,又低聲說道:“翁大人,我可是看在咱們多年的交情上,纔給你露的底,你可別說是我告訴你地。賈太師打算讓你去做什麼,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總之一句話,你這次的對手不簡單,他們也很瞭解你辦事的風格,你自己小心。”
“多承指教。”翁應龍感謝一聲,心裡有些發虛——連皮龍榮這個愛和稀泥地老官油子都看出自己去泉州沒那麼簡單,蒲壽庚那些地頭蛇還不把自己給盯死啊?不容翁應龍多想,大堂外忽然傳來一個爽朗的大笑聲,“翁大人,你可叫老夫好找啊。”翁應龍扭頭一看,卻見來者果然是皮龍榮剛纔說到的留夢炎。
“留大人?下官見過留大人。”翁應龍哈哈大笑,搶出堂去向留夢炎行拱手禮,笑道:“剛纔皮大人已經說了留大人尋找下官,碰巧下官當時去見陸大人和韓大人了,讓留大人白跑一趟,罪過,罪過。只是不知道留大人尋找下官,所爲何事?”
“翁大人此言差矣,沒事就不能找大人嗎?”留夢炎揚起白鬍子,一副很生氣的模樣,翁應龍趕緊告罪,留夢炎這才心滿意足的拉着翁應龍的肥手微笑道:“事情是這樣的,老夫今晚賤辰,略備薄酒想請翁大人過府一敘,不知翁大人可否賞臉?”
“留大人邀請,翁應龍那敢拒絕,酉時前定然到府上叨擾。”翁應龍想都不想就爽快的一口答應。留夢炎大喜過望,笑道:“那就這麼說定了,翁大人你要是失約,老夫可要生氣噢。”說罷,留夢炎又和翁應龍再三客套,這才笑眯眯的離開刑部大堂。他前腳剛走,皮龍榮就又鬼鬼樂樂地湊到翁應龍旁邊,低聲問道:“老東西想請你去赴宴?只平時是想摸你的底吧?”
“摸就摸唄,我也好乘這個機會反摸摸他們的底,看看這老傢伙到底爲什麼消息能這麼靈通。”翁應龍輕蔑的回答一句,又在皮龍榮耳邊低聲說道:“皮大人,看來這次我出門又要被盯上了,咱們按老辦法,你提前把刑部的辦案能手送到泉州去暗中配合我——當然了,蒲壽庚家富甲天下,事情辦成了,少不了你的好處,辦不成也牽涉不到你。”皮龍榮奸笑點頭,兩個老鬼地手悄悄的握在了一起。
……
當天傍晚的酉時正,翁應龍還真隨便提溜了一點禮物,領着了一幫隨從趕到留夢炎家中赴宴。到了留府,在門口少不得又和留夢炎虛僞客套一番,然後翁應龍才被領進留夢炎家大廳。不過進廳一看之後,翁應龍立即倒吸了一口涼氣,大廳中除了兩個不認識的男子外,竟然還十餘名南宋六部官員,最低的都是五品,品級最高的竟然有趙氏皇族的成王趙與沿,除此之外,宋度宗趙寵妃胡儷的父親胡洮和兄長鬍顯祖竟然也在其中。翁應龍大驚下不敢怠慢,趕緊上前行禮,“下官翁應龍,見過成王爺,諸位大人。”
“翁大人不必多禮,今日你我都是客人,用不着講那麼多客套。”趙與沿微笑着攙起翁應龍,把翁應龍領到那兩個不認識的男子面前,指着一個滿臉橫肉、長着捲髮地男子介紹道:“翁大人,本王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蒲師文葡公子。”趙與沿又指指蒲師文旁邊那
稍大的中年男子,笑道:“而這一位呢,是孫勝夫兩位雖然沒什麼官職,可都是大財神爺啊。”
“王爺過獎了,孫某不過一商號掌櫃,那算得上什麼財神?”孫勝夫打個哈哈,向翁應龍笑道:“久聞翁大人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素慰平生矣。”蒲師文也粗聲粗氣的叫道:“聽說當年的鄂州之戰,翁大人你單槍匹馬衝入敵陣,殺敵無數,韃子聞風喪膽,我蒲師文也略通武藝,一直渴望與天下高手交手,不知翁大人可否指教一二?”說着,蒲師文將拳頭用力一握,指頭關節發出噼裡啪啦的脆響,比翁應龍大腿還粗的胳膊上立即鼓起幾大塊疙瘩肉。
“指教不敢當,有機會稍微口頭切磋一下倒可以。”翁應龍嚇了一跳,下意識的狼狽退後幾步。
衆人大笑,翁應龍也強笑道:“想不到蒲公子武藝如此高強,那王爺和諸位大人怎麼不保舉蒲公子到軍中任職?也好讓蒲公子爲國建功立業,搏一個封妻廕子啊。”
“翁大人錯怪了,不是本王和諸位大人不願舉薦,而是蒲公子家財萬貫,富可敵國,實在看不起軍隊這點微薄收入。”趙與沿微笑答道。在場官員連連點頭附和,翁應龍卻佯做驚訝問道:“富可敵國?當得起王爺如此評價,定非凡物!敢問這位蒲公子……?”
“翁大人,你可曾聽說過這句話——四海舶商,先問海雲?”留夢炎湊上來笑道。翁應龍茫然搖頭,一臉忠厚老實相,留夢炎微笑解釋道:“這句話的意思是,不管你什麼地方來的海商,只要想在我們大宋做生意,就必須先和海雲先生來往,這生意才做得下去。而這‘海雲’二字,乃是蒲壽庚蒲大人的貴字,這位孫勝夫先生乃是蒲大人地得力助手,而這位蒲師文蒲公子,便是蒲壽庚蒲大人的大公子了。翁大人你說說,蒲公子還需要上戰場去搏封妻廕子嗎?”
“哦,原來這位就是蒲大人地大公子啊!”翁應龍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樣,惹得衆人又是一陣大笑。這時,那邊宴席已經擺好,留夢炎忙招呼衆人落座,請趙與沿坐了首席,胡洮坐次席,翁應龍坐第三席,蒲師文則坐翁應龍旁邊,翁應龍推辭不過只好坐下。待所有人都落座好,留夢炎舉杯說道:“王爺,諸位大人,今天是老夫賤辰,大家赴宴是給老夫面子,咱們地第一杯,先敬當今萬歲萬壽無疆,福壽綿長。”
“老傢伙真會拍馬屁,難怪上次得罪了賈太師都沒事。”翁應龍心中不屑,表面卻微笑舉杯,與衆人一起遙祝趙萬壽無疆。留夢炎又親自給所有人都滿上一杯,又舉杯笑道:“這第二杯呢,我們遙祝遠在襄樊的賈太師賈平章!韃子舉國南侵,聲勢何等浩大?而賈太師受命於爲難之際,率師援襄,自出發不過百日,捷報已上達天聽——擊斃韃子僞汗忽必烈,生擒韃子皇后及忽必烈太子,韃子百萬大軍彈指間灰飛煙滅!如此武功,古往今來能有幾個?諸位,請問該不該敬賈太師?”
“該敬,該敬。”衆人一起附和,向着西面敬了一杯。胡顯祖放下酒杯笑道:“說起賈太師,那纔是真正地國之棟樑,我那貴妃妹子告訴我說,當今萬歲聽到襄陽捷報後,第一句話就是——賈太師快回來了,朕可以放心睡覺了!聖上的恩眷如此之深,我們那怕能得其中之萬一,就是今天這模樣了。”
“怪不得蒲家和留夢炎老東西在宮裡消息這麼靈通,原來是胡貴妃報的信啊。”翁應龍心下雪亮。不等他開口,那邊孫勝夫已經搶先說道:“賈太師在前方殺敵有功,翁大人在後方安邦有功,賈太師凱旋後論功行賞,翁大人的功績只怕不在太師的諸位‘門生’之下,在下這裡先恭祝翁大人高升了。”
“門生?”翁應龍肚子裡冷笑,已經明白孫勝夫強調這個詞的意思。翁應龍索性搶先給孫勝夫製造機會,唉聲嘆氣道:“高升什麼?你們泉州出事,賈太師點名要我去署理泉州知府,善後此事,我本來是從三品,一下子就變從四品了,這算子那門子地高升?”
翁應龍主動把話題扯到泉州,酒席上衆人馬上一起住口,彼此交換了一個眼色後,留夢炎咳嗽一聲,試探着問道:“翁大人,聽說賈太師對泉州這件事的處理意見是——拘押知府謝~得全家至臨安受審,嘉獎蒲壽庚蒲大人,可有此事?”
“留大人問錯人了吧?”翁應龍邪笑着向胡洮和胡顯祖一努嘴,反問道:“胡國丈和顯祖國舅都在這裡,你直接問他們不就行了?——否則留大人怎麼會知道賈太師今天才送進皇宮的奏章內容?還請下官過府赴宴,諮詢此事?”
翁應龍此言出,胡洮和胡顯祖頓時滿臉尷尬,胡洮強笑道:“翁大人誤會了,小女雖然身在宮中,卻很少與下官來往交談,下官怎麼能知道那些軍國大事?”翁應龍並不回答,只是冷笑不止,笑得胡洮父子滿頭大汗,畏畏縮縮的低下腦袋。
“翁大人誤會了,這件事是本王告訴留大人的,今天本王今宮去給太后請安,碰巧聽到這件事。”成王趙與沿站出來給胡洮父子解圍,又開門見山的向翁應
:“翁大人,本王有一件事很是奇怪——同是賈太師賈太師對其他門生如此恩寵有加,不僅一個個全部越級提拔,還把女兒都許配給了陸秀夫陸大人,爲什麼偏偏對謝~得如此薄情,不分青紅皁白就把謝~得全家拘押到臨安受審,這其中難道有什麼蹊蹺嗎?要知道,那謝鄂州大戰時,可是散盡了家資組織上萬民兵保衛大宋,是大宋的有功之臣啊。”
“孃的,原來這夥老狐狸是從這點看出了破綻。”翁應龍心中嘀咕,臉上卻輕蔑笑道:“那是他謝~得活該!誰叫他膽大包天,竟然敢得罪賈太師?看着吧,這次他不死也得脫層皮!”
“哦,原來是這樣。”在場衆人都鬆了口氣。老滑頭留夢炎卻追問道:“翁大人,那謝~得在何時因何事得罪賈太師,留某身在機樞,怎麼不知道這事情?”
“留大人真不知道?”翁應龍驚訝問道。留夢炎茫然搖頭,其他人也沒聽說過這事,只是緊緊注視着翁應龍。翁應龍咧嘴笑道:“留大人的記性好差,當年謝得參加科考時,本是一甲探花,只因他在殿試中評擊閻馬叮噹弄權誤國,被貶爲二甲第一名,他憤而拒仕;當時地賈太師心疼他是個人才,就又讓他參加第二年的太學教官考試,他又考中了,卻還不肯領賈太師的情,不願給賈太師效力;後來吳潛吳丞相請他,他纔出來擔任禮兵部架閣一職,又成爲吳丞相地門生。你們說說,這樣叛師之徒,賈太師能不恨他嗎?”
“賈太師是很照顧門生,但門生犯錯,他罰得更重。”翁應龍振振有辭的說道:“就連陳宜中這樣爲賈太師立了大功地人,只因爲他在青石礬大戰中爲了逃命而捨棄旗艦,結果就被賈太師打入冷宮,發配到太平州去挖礦,論功行賞時遠遠不如文天祥和陸秀夫。謝~得叛師背門,賈太師能不恨他入骨嗎?你們說有沒有道理?”
“有道理,有道理。”衆人一起答應,臉上的表情都輕鬆了許多,有了幾分喜色。翁應龍卻又神神秘秘的說道:“其實還有一個更關鍵的問題,賈太師是什麼脾氣你們不知道嗎?李李丞相的女兒,多尊貴的千金小姐,結果還不是做了賈太師的偏房?謝~得還不是有一個漂亮女兒,結果他又不懂事,你們說賈太師……明白了嗎?”
“明白,明白。”衆人紛紛點頭,一起發出只有男人才會明白地淫笑。話說到這步,趙與沿、留夢炎和孫勝夫等人心中的疑惑已經基本上消除,對賈老賊重處謝~得的原因瞭然於胸。孫勝夫眼珠轉了轉,又向翁應龍問道:“翁大人,這次賈太師派你去泉州善後,皇上已經准奏,不知翁大人何時動身?抵達泉州之後,又將如何處理此事?不知賈太師有什麼特殊安排?”
“關於這個……。”翁應龍拖長了聲音,不肯往下繼續說。孫勝夫會意,忙向留夢炎使個眼色,留夢炎點點頭,輕輕一拍掌,留府僕人立即從後堂搬來一個木箱,在翁應龍面前打開,露出滿滿一箱黃金白銀。翁應龍瞟了木箱一眼,冷哼道:“留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誰不知道我翁應龍爲官清廉,從不收受他人一分一文財物?難道留大人想要當着王爺和衆同僚地面,玷污翁某名節?”
“翁大人誤會了,這東西不是留大人送給你的,而是小人貼補你遠赴泉州地一點路費。
”孫勝夫打着哈哈說道:“至於在場地諸位大人和成王爺,不瞞翁大人,他們在蒲氏商號都有一點點股份,都算自己人,自己人。”
“還用你說,這個老子還看不出來?”翁應龍心中冷笑,還是不說話。弄得留夢炎和孫勝夫等人都是莫名其妙,不清楚翁應龍葫蘆裡賣地是什麼藥。倒是那個粗豪無比的蒲師文首先叫道:“再擡兩箱出來,到泉州路那麼遠,一箱那裡夠?”
“這小子外粗裡細,倒是個狠角色。”翁應龍偷瞟蒲師文一眼,直到留夢炎家人又擡出滿滿兩大箱金銀後,翁應龍才咳嗽一聲說道:“既然蒲公子一番好意,那下官也不好意思駁公子地面子,下不爲例,下不爲例啊。”
“翁大人客氣,一點薄禮,不足掛齒。”孫勝夫微笑——肚子裡卻大罵翁應龍貪得無厭。翁應龍這才慢悠悠的說道:“本官奉命南下泉州善後,主要事情當然是拘押謝~得全家到臨安受審,還有就是安撫泉州商戶,早日重開海航,減少大宋賦稅損失。除此之外,賈太師還給本官交代了一個特殊任務,和你們蒲氏商號有關的任務噢。”
“請翁大人指點。”蒲師文迫不及待的問道。翁應龍拖長了聲音,“賈太師交代本官,讓本官嚴查你們蒲氏商號,調查你們有沒有走私和偷稅漏稅,有沒有勾結海盜和冒充海盜襲擊普通商船。如果有,必然嚴懲不怠!”
注1:蒲師文,蒲壽庚長子,史實人物。歷史上的泉州大屠殺中,他的手段最爲歹毒,死在他手中地抗蒙將士家眷不計其數,其狠毒連蒙古人都看不下去,後來被蒙古人凌遲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