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舉子,到各自的行路會館集合!回到所在的行路會館去!”一隊隊殺氣騰騰的臨安禁軍吆喝着,提着明晃晃的鋼刀長槍衝上大街,衝進小巷,衝進街道兩旁的酒樓茶肆,青樓瓦子,見到進京赴考的舉人就抓,見到穿着學子衣服的人就趕,直弄得臨安城裡雞飛狗跳,攤灑車翻,混亂不堪。配合禁軍行動的臨安衙役對待學子的態度還好些,還能耐心的解勸,說服學子回到會館配合調查,陳大方手裡那批負責臨安城防的臨安禁軍可沒那麼好說話,仗着背後有丁大全撐腰,對那些舉子動不動就拳打腳踢,破口大罵,“滾!滾回你們的行路會館去!不準在街上閒逛!再不滾老子揍你了!”
“憑什麼打人?我們都是聖人門徒,你有什麼資格打我們?我們又沒有觸犯王法,爲什麼要捉拿我們?”雖然在後世被閻崇年之流不斷抹黑,但宋朝的書生卻不象清朝的文人那麼軟骨頭,民間習武風氣也極盛,即便面對如狼似虎又全副武裝的臨安禁軍,這些手無寸鐵的學子書生仍然奮起反抗,一邊義正言辭的質問陳大方軍隊爲什麼捉拿自己,一邊以柔弱之軀與豺狼之師對抗。不到半個時辰時間,只在臨安城最繁華御街一條街之上,就爆發出上百起流血衝突,將繁華似錦的臨安城化做了一處血腥戰場。
見此情景,策馬趕來巡視抓捕學子情況的陳大方勃然大怒,破口大罵道:“一羣蠢貨!怎麼在大街上公開打?這不是給我們大宋臨安禁軍臉上抹黑嗎?”陳大方又命令道:“傳令下去,遇到膽敢反抗的人,讓弟兄們要小心動作,不能用刀砍槍刺,用刀柄槍柄砸!注意打人要臉上不見血,身上不見傷,周圍不見人!以超短快捷的連環式動作一次性做完,不留尾巴!不要在百姓面前公開打人。如果無法避開圍觀的百姓,就要以較爲緩和的手段進行,最好是幾個士兵抓住一個反抗者,把他帶到沒有人的地方再動手!”
“得令!”十餘名傳令兵四處奔走,匆匆將陳大方的命令傳達到臨安禁軍當中,“將軍有令,打人要臉上不見血,身上不見傷,周圍不見人!不可當着百姓的面毆打舉子,把膽敢反抗的人帶到沒有人的地方再說。”
隨着陳大方的命令傳達,有着軍隊訓練經驗的臨安禁軍有了行動章程,動起手來自然是如魚得水,更加無法無天,把那些敢於反抗暴政的舉子拖到暗處打得是嗷嗷亂叫,捆上繩索象押犯人一樣把舉子押往各行路會館。大部分沒有和陳大方部隊動手的進京舉子見勢不妙,只好乖乖的按命令趕回自己所在的行路會館,免得遭受皮肉之苦。但眼看陳大方就要大功告成的時候,賈老賊在臨安城中唯一能調動的部隊、也就是張世傑率領的樞密院直屬衛隊快步衝到了現場。
和陳大方的軍截然不同,張世傑這支軍隊人數很少,僅有三百餘人,在陳大方率領的四千軍隊面前簡直微不足道,但是在軍隊陣形整齊與軍容軍貌上卻遠勝於陳大方軍隊。三百餘人排出的長隊彼此之間距離異常整齊,即便在快步奔跑中,前後左右的距離就象用尺子量過一般都是標準的一步遠,跟隨着張世傑的腳步就象尖刀一樣直插到陳大方軍隊與舉子之間,將陳大方軍隊與衆舉子隔開。張世傑將手中六十三斤的鋼槍往地上一頓,手指陳大方軍隊士兵沉聲喝道:“住手!再敢傷害大宋百姓,休怪我手下無情!”
“那來的兔崽子,竟然敢管爺爺的事?”因爲樞密院衛隊的士兵服色和其他衙門的守衛士兵服裝一樣,所以被張世傑指到的一個陳大方部隊部將沒認出這是樞密院的守衛隊,不僅破口大罵,那部將還倒提着刀衝上來想打張世傑耳光,“他媽的!給老子滾!”但那部將的手掌還沒挨近張世傑的臉頰,張世傑已然閃電一腳踹在他小腹上,將他踹得凌空飛起,直接摔進後面的陳大方隊伍中還砸翻了三四個士兵,嘴裡鮮血狂噴不止,當場暈厥過去。另一個陳大方部隊副將大怒,“他媽的!竟然敢打我們的弟兄?給我上,砍死這個兔崽子!”
“將軍,不能打啊。”一個認識張世傑的士兵忙拉住那副將,在他耳邊低聲道:“他就是張世傑!就是上次在長平街瓦子裡一個人打翻我們九個弟兄的那個張世傑!”那副將聽說過張世傑的鼎鼎兇名,嚇得再不敢言語辱罵,只是連聲催促道:“快,快去稟報陳將軍,請他來親自交涉。”士兵依令而去,那邊張世傑則命令屬下士兵取出金瘡藥,爲被陳大方軍隊打傷的舉子治傷,兩支軍隊便在御街之上對峙起來。
不一刻,陳大方率領一軍飛馬趕到,見到張世傑持槍傲立御街之上,有若鬼神一般威武,吃過張世傑苦頭的陳大方不敢靠近,隔着十餘丈就勒住馬頭,向張世傑抱拳賠笑道:“張將軍,別來安好?”張世傑一言不發,微一點頭算是客套。陳大方心中有氣卻不敢發作,只得又賠笑道:“張將軍,本將奉丁丞相之命公幹,召集臨安舉子,不知將軍爲何阻攔?還打傷我的部下?”
“本將奉大宋賈少傅之命,保護遭受欺凌的各路舉子,依令行事。”張世傑面無表情,沉聲說道:“你的部下先動手襲擊本將,本將不得不反擊。”陳大方聽得一楞,吃驚問道:“張將軍,我沒聽錯吧?丁丞相讓本將召集進京舉子,是爲了讓證人指證刺殺賈少傅的刺客——這也是賈少傅着想,賈少傅竟然還派你來阻止本將?”
“丁丞相的好意,賈少傅已經心領。”張世傑沉聲說道:“但你們的手段太粗暴,進京舉子乃是我大宋英傑,豈能被你當做犯人對待?肆意毆打污辱?所以賈少傅命我先來阻止你的暴行,又帶病入宮,向皇上請旨停止此事——賈少傅寧可永遠抓不到那個刺客,也絕不願意大宋學子受到傷害。在這之前,請你們停止殘害大宋學子,否則本將絕不客氣!”說到這,張世傑將手中鋼槍重重一頓,砸得墊路的青石石屑亂飛,生生裂出數條長縫。見張世傑威猛至此,那些被張世傑軍隊救出的舉子個個叫好驚歎,又對賈老賊的‘廣闊胸襟’讚不絕口!而陳大方軍隊的將官和士兵個個面如土色,心說如果陳大方下令動手,自己可千萬不能靠近這個煞星。
“難道賈老賊已經知道了丁丞相打算從刺客身上下手?所以派張世傑來阻止破壞?”陳大方心念一轉,立即喝道:“大膽,張世傑你一個韃子降將,兩姓家奴,竟然敢對本將口出威脅?你這分明是企圖挑起我大宋軍隊不和,圖謀不軌,想要再次背叛大宋!”
“你說什麼?”張世傑的幾個副手大怒,紛紛抽出腰刀怒視陳大方。表面粗豪但心思細膩的張世傑卻攔住他們,向陳大方微笑道:“陳將軍,楊繼業楊老令公也是歸降大宋的降將,依你的意思,楊老令公也是兩姓家奴了?”張世傑的幾個副手恍然大悟,忙一起叫道:“好啊!陳大方當街罵楊老令公是兩姓家奴,我們都聽到了,我們一定要上報朝廷!”
“我們也聽到了!”後面的舉子一起大叫,好幾個舉子還叫道:“五月十八入闈,我們一定要在考卷裡控訴你辱罵楊老令公,讓皇上和朝廷都知道這件事情。”
“胡說八道!我那有污辱楊老令公?”陳大方臉色有些發白了,宋朝不殺文人,舉子們在文章詩句裡針諷時弊十分常見——當初陳宜中一個太學生就敢上表揭露丁大全的罪行,要是這些舉子真在科舉考卷裡揭露陳大方污辱大名鼎鼎的楊家將,那宋理宗一定會非常高興——高興得找陳大方算帳!這時候,張世傑又開口道:“陳大方,你要是識趣的話,就等賈少傅進宮討下旨意回來,要是你想來硬的……哼!那你就來試試吧!”
“砰!”張世傑手中鋼槍又一次砸在地面上,槍尾入石近尺,陳大方臉色更加蒼白,雖對張世傑恨之入骨,卻又不敢再說一個字。但張世傑軍隊背後的舉子忽然走出一人,雙手抱拳向陳大方叫道:“陳將軍,你不必害怕,只管拿下這橫蠻霸道的張世傑,即便鬧到皇上那裡,你也不會受到任何懲罰!相反,你還能得到皇上的獎賞!”
“你說什麼?”被陳大方軍隊荼毒的舉子一起大怒,紛紛將目光轉向那挺身而出幫陳大方說話的舉子,就連張世傑都忍不住回過頭去,想看看是什麼人這麼忘恩負義。出乎所有人的預料,那舉子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歪瓜裂棗一副奸佞模樣,反而生得頗爲秀氣,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只是臉上的表情冷冰冰的,讓人產生一種不敢親近的感覺。陳大方則又驚又喜,叫道:“那邊的先生,不知高姓大名?仙居何處?你剛纔的話是什麼意思?”
“在下酈君玉,浙江東路紹興府翠竹鎮人,也是紹興府舉人。”那酈君玉一拱手,又朗聲說道:“陳將軍,你乃臨安禁軍都統制,歸皇上直接統屬,奉命執行公務,賈似道不過一樞密院使,有何資格命令阻攔將軍?賈似道私派軍隊阻攔於你,這就是在僭越!大不敬!目無君主!所以說,陳將軍你只管大膽將張世傑拿下問罪,再到皇上面前狀告賈似道持功自傲,欺君犯上!並且有收買士子人心之嫌!”
“對啊,我是臨安都統制,負責臨安城防務,他賈似道有什麼資格阻攔我執行軍令?”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酈君玉一語驚醒夢中人,使得陳大方猛然想起張世傑阻攔自己已是越權犯上,不由樂得大叫。而那酈君玉周圍的舉子們則個個怒目園睜,紛紛罵道:“忘恩負義,剛纔如果不是張將軍及時趕到,你還不是要被打得頭破血流。”“馬屁精,肯定是想拍主考官丁大全的馬屁!”“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張世傑則是暗暗心驚——賈老賊確實是在故意收買人心,所以才故意等陳大方手下那批素來橫行霸道的臨安禁軍鬧出事端纔派張世傑來阻止,只是沒想到被這個酈君玉看破。僅有那酈君玉還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彷彿周圍舉子並不是在罵他一樣。
“張世傑,你要是識趣的話,馬上給我滾開!”心花怒放的陳大方學着張世傑的口氣叫道:“要是你想來硬的……哼,怕是你的主子賈似道也保不了你了!”張世傑一陣爲難,賈老賊越權犯上的罪名就要坐實,不打吧,又實在看不慣陳大方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更還得失去替賈老賊收買的舉子人心。還好就在這時候,御街上飛奔來一隊人馬,爲首一人正是賈老賊的死對頭丁大全,丁大全遠遠就叫道:“陳大方,皇上口諭,命你立刻停止召集舉子的行動,讓這些舉子各自散去,安心備考。”
“爲什麼?難道皇上答應了賈似道的懇求,那我們豈不是又輸了一局?”陳大方驚訝問道。丁大全下馬,低聲陰笑道:“沒輸!賈老賊雖然求得皇上收回了聖旨,又表示寧可抓不到刺客,也不願耽誤到舉子的學業——但他收買人心那套嘴臉做得太明顯了,皇上藉口他越權私派軍隊阻攔你的行動,把他狠狠訓了一頓。相信在皇上心裡,已經認準了賈老賊是一條擅作威福、不守爲臣之道的白臉狼。”
“散了,散了。”沒了軍隊阻攔,那些舉子很快就各自散去,張世傑也鐵青着臉領軍離去,聽得陳大方彙報剛纔情況的丁大全卻攔住了準備悄悄離去的酈君玉。丁大全滿臉笑容道:“酈先生,多謝你剛纔仗義執言,想不到先生年紀輕輕就敢批駁權勢熏天又囂張跋扈的當朝少傅,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本相有意與先生攀談攀談,不知先生可否賞光到本相家中一敘?”
如果換了其他赴考舉子被主考官邀請,那他肯定會樂得不知東南西北。但這個酈君玉卻低頭盤算了片刻,直到丁大全再一次誠意邀請之時,酈君玉方纔拱手答道:“既如此,那小生就多謝丞相擡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