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天下英雄出我輩

大宋嘉定九年(西元1216年),懸島外海。

小小的帆船在海中航行,有時象掠過浪尖的海燕,有時象垂附在海面上的白雲,這種帆船初看上去與近海漁船沒有什麼兩樣,但仔細觀看,便會發覺船帆與其餘船隻的帆不同,竟是活動的,可以隨意調整方向。正是因此,這船比之一般帆船要靈活得多,在海浪之中穿梭自如。

若是更近一些,便可看到這船上控帆的,卻只是四個少年。他們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還略帶着幾分稚氣,身材卻長得如成年人那般高大健壯。因爲是赤着上身的緣故,一身古銅色的肌肉,在陽光之下泛着金屬般的光澤,顯示他們與此時其餘同齡人不同,營養與鍛鍊都是極佳的。

“胡幽,離得太遠了吧?”一個少年擡起臉對着同伴喊道:“該回頭了!”

“再遠些,只須再遠些便回頭!”胡幽爬在桅杆之上,他在這四個少年中年紀最長,也是最熟悉大海的一個。

兩艘漁船被他們從後邊追過,漁船上的漁民驚訝地盯着這艘帆船,當看清楚之後他們便釋然而笑:“懸島上的船,便是那個叫什麼江南製造局造的!”

“這船倒是極好的,若不是太貴,我也想買艘,捕魚出海,方便得多!”

“呸,江南製造局如今只爲沿海置制使的官軍造船,你也想買到他們地!”另一個漁民啐了口。

“懸島啊。我也想去那做學徒!”漁民中一個少年道。

“那也是你去得的,每七日有一頓大肉,平日裡少不得魚蝦,那日子……嘖嘖,便是咱們那的財主,也過不上!”方纔那個啐了一口的漁民搖了搖頭:“只可惜江南製造局卻不要我們,只有沿海制置使子弟方能入內。”

他們說的卻是錯了。江南製造局裡的少年,除了來自沿海制置使轄下水軍子弟外,倒有大半是來自紹興府鬱樟山莊。只不過這些來自鬱樟山莊的被稱作“義學少年”地少年,無一例外都是嘴極緊的,對於自家的來歷都是閉嘴不言,他們口音又極雜,無法判斷出來自何處。只有一些人在傳言,他們盡數來自紹興府某個富貴人家,原本是其中的僮僕。但這等傳言卻無人相信。因爲他們個個能寫能算,多少都擔任了些職務,每隔三月便有一次長達一月的輪休,這讓沿海制置使子弟極是羨慕。也有人託林夕向江南製造局的管事說情的,不過總攬事務的胡掌櫃說了,想如同這些來自鬱樟山莊的少年一般有月休待遇也不是不可,只須能寫能算就行。\\

這讓水軍子弟啞口無言,他們哪識得什麼字算得什麼數,能數幾緡銅錢,便算是出色地了。不過胡掌櫃有辦法。他報給遠在紹興府的東家之後,這些日子,東家便令那些能寫能算的少年辦了叫什麼“夜校”的,每晚有人來教水軍子弟識字算數,見着人家能寫能算便能拿比自家更多的錢,加之島上夜裡又沒有什麼去處,無一不踊躍報名的。

自然,並非所有人都能學得進。只是數日時間,便陸續有人退出,這些被稱爲“義學少年”的少年也不勉強,只不過這退出之人再要去找林夕說項。等待他們的便是林夕噴出來的唾沫了。

“教你識字算數,你竟然偷懶不學,還有臉面來再找我說情?你不怕羞,我林夕卻是要麪皮的,你若是覺得江南製造局待你不好,那也簡單,這幾年來你們也賺了不少。足夠你爹孃給你娶個媳婦了。你離島回軍營坐吃等死吧!”

離島是絕無可能地,對於那位從不露面的東家。這些軍中子弟極是感激,若不是他,他們哪來的衣食溫飽,讓他們離了島重過上那種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比要他們命還要難過。

當這些“義學少年”初到懸島來時,也有頑皮的瞧着他們不順眼,想要揍他們一頓出氣的。不過很快他們便知道了厲害,這些“義學少年”個個身強體健,打起架來又一向是一羣一羣上的,便是平日裡見面總是互不說話的龍十二與李鄴,見了對方捱打,也必定會嗷嗷叫着衝過來相助。水軍子弟雖然也習了些拳腳,可在他們手下卻佔不到便宜,打了三回都是以慘敗告終。而且但凡帶頭惹事地,輕則被罰了一個月的工錢,重的被送回家中管教三月,最重的兩個是意圖用船場地工具刀砍人的,都被趕出了懸島,任其父母如何找林教頭說情,都無濟於事。

想找胡掌櫃說理,胡掌櫃也說得極乾脆:“十六七歲的小子打架原是正常的,訓斥兩句懲戒一番便罷了,但是動了刀子卻不一樣,那便是光天化日持械殺人了,本應交送官辦的,幸好未曾出人命,義學少年又爲他求了情,故此只是趕出了事,這已經是天大的人情,但來吵,那便是無理取鬧了。江南製造局招用水軍子弟,原是爲了林夕林教頭的人情,若是水軍如此不識擡舉,那麼最多便是一拍兩散,江南製造局去另僱夥計,水軍子弟都發放回營。”

這話讓有心糾集同僚來鬧地收了心思,再鬧下去可是斷了官長同僚地盼頭,莫說官長同僚不會相助,不被他們怪罪便已是上上大吉了。^經過這番教訓,水軍子弟都得了家中告誡,對於這些“義學少年”都是打心眼裡敬着,不敢再有挑釁之舉。

好在這些“義學少年”也自律甚嚴,便是幾人外出,也一定是站成一條直線,而不會勾肩搭背的。他們平日裡除了在作坊船場裡幫手,便是在船上戲水。一個個都練出了好水性,操弄小些地舟船,也都不在話下。

胡幽與他們較熟,他這幾年來也多是在鬱樟山莊呆着,早與李鄴結成摯交,李鄴是個能說會道地,在原先那批孩童中不太受衆人待見。倒是和後來的李一撾、胡幽關係較好。三人都是曾在市井中混過,雖然在鬱樟山莊將當年的壞習氣改了過來,但彼此之間總是能看得更順眼些。

此時在這艘帆船之上的,便是胡幽、李鄴、李一撾與另一個少年孟希聲。孟希聲在鬱樟山莊第一批孩童之中算是出衆的,僅次於陳任和陳子誠、歐八馬、耿婉,他與李鄴關係一般,但同胡幽、李一撾還算親密,而且生性喜歡乘船航海,故此跟着他們出來。

四個少年。便是胡幽也是壯得象小牛犢子一般。方纔勸胡幽回頭的,並不是孟希聲這個好學生,倒是李鄴,有過一次教訓之後,李鄴極是謹慎,只怕自己一不小心故態復萌,又爲大郎惹下麻煩。

“希聲,你聽得大郎說麼,這大地竟是圓着,順着海航行一週。便能轉回懸島!”胡幽攀在桅杆之上極目眺望:“大郎之語可是真的?”

“大郎之語自然是真地!”孟希聲未曾發話,倒是李鄴接了口:“他何時說錯過!”

比起李鄴,李一撾就要謹慎得多了:“我雖是相信大郎之說,卻有一個疑問。若是這大地是圓的,那以另一端的海水會不會傾瀉而下,咱們這邊的海水爲何不見減少?另一端的人頭朝着下方如何生活?”

“一撾便是疑問多,和歐八馬有得一拼!”李鄴哈哈大笑起來:“歐八馬見了繅絲作坊的那蒸繭的生鐵鍋,說熱氣能將鐵蓋都頂起來。能不能借着這熱氣帶動繅車,如此便是離了水壩,繅車也能運轉。他都琢磨了四年,越是琢磨疑問越多。每日裡就和蕭學究兩個悶在試驗室裡,便是他老爹讓他回去考功名也不聽!”

衆人都笑了起來,胡幽搖了搖頭:“也是大郎寬厚,才允他呆在莊中,他又不是莊裡的人……”

胡幽卻是與歐八馬有些不和的,看不慣這人老神哉哉地模樣,整日裡就是愁眉苦臉。好似旁人欠了他幾百貫未還一般。聽他這般說。其餘三人神情各異,倒都是未曾發話。

胡幽也自知失言。嚴格說起來,他雖是鬱樟山莊請來的船匠,卻也不似這三人一般身屬山莊。他笑了笑又道:“聽方管事說了,咱們江南製造局又要拓地,大郎要在此建織坊呢。”

“方管事便是嘴大。”李一撾撇了撇嘴道,方管事便是方有財方木匠,因爲這幾年督造江南製造局立了功勞,已經被提了管事。

“若是建織坊,將咱們家的生絲運到此處織成綢子,再直接裝船出海,販至高麗、倭國,倒是一筆好生意。”孟希聲盤算着道:“只可惜咱們如今尚無大海船。”

“海船之事不必擔心,我爺爺說了,咱們自己的大海船過些日子就可開造,咱們缺的倒不是船,是靠得住的水手。”胡幽哈哈一笑:“我倒是想做個水手,可是爺爺不放!”

“我倒想做個將軍。”李鄴拍着船舷,忽然一笑:“倒是那個秋爽,他的志向竟是做個郎中,大郎得知後便讓他用小刀去殺那些雞呀兔呀的,他初次去時,嚇得竟然哭了!”

秋爽則是第二批孩童了,經過三年,他們的進度追上了第一批孩童,其中一些也與第一批一起送至懸島實習。這一來是爲這些少年們增添實踐經驗,另一來也是削減鬱樟山莊人口,免得惹人生疑----這四年來,每年石抹廣彥都會送來數十孩童,雖說趙與莒想方設法挖掘鬱樟山莊的潛力,可到了嘉定八年,鬱樟山莊還是人滿爲患。加之養上一二百個僮僕算是奢侈,算上三四百個那可就是別有用心,趙與莒便將第一第二和第三期地孩童分批輪流來這懸島,他們的基礎教育基本上完成了的。

“一撾,你將來想做什麼?”衆人笑完之後,胡幽又問李一撾道。

“我?我說了你們可不許笑我。”李一撾略一遲疑才說話,得了衆人點頭首肯之後,他才繼續說道:“在進莊子之前,我想的是開個大大的爆仗鋪子,每日裡自己做些爆仗。”

他話還未說完,同伴們便憋紅了臉,他有些惱怒地道:“你們都說過不笑的。”

“不笑不笑,你接着說。”李鄴催促道。

“後來進了咱們莊子,吃着便是我爹孃活着時我也沒吃過的飯菜,跟着你們學走路說話,莫笑,初次見到你們模樣時,你們不知道我心裡是如何羨慕,只覺得個個都比那些富貴人家的大少爺還要神氣!後來又跟着大郎學了算術識字,我便覺得,這纔是人過地日子,此前我過的,混混噩噩連豬狗都不如。我爹孃雖是生了我,可他們死得早,我那二叔整日裡除了打罵便不把我當人看……是大郎讓我過上人的日子,我又賣身做了僮僕,那我這輩子便是跟着大郎的了。大郎要我做啥,我便專心做啥,知恩圖報,也不枉我爲人一世!”

他這番話說得極是赤誠,說得後來,眼睛都有些紅了,衆人先是默然,然後李鄴點頭道:“是極,是我想差了,若不是大郎,我如今便還活着,也必是個叫人戮着脊樑骨地遊手無賴,哪有今日這般自在……跟着大郎,便是拿個元帥我也不換,何況是個將軍!”

“希聲你呢?”胡幽聽了抿了抿嘴,他對趙與莒雖是打心眼中敬愛,卻還未到如同這兩人般的地步,故此又問孟希聲。

“我?大郎養着我們花銷可不少,這幾年來我算是看明白了,大郎哪裡是將我們當作僮僕來養……他分明是菩薩心腸,憐惜我們這些無依無靠的……如今莊子裡孩童一年多過一年,瞧着大郎的心思,只恐收留的少了,中原如今又是戰亂不停的,有的是如同我們一般失了父母親人地孩童,大郎雖是能賺錢地,可他一人精力總是有限。”孟希聲繞了好一會兒,突地靦腆一笑:“我只想將這些年學到的東西用出來,能替莊子賺些錢財,好替大郎分憂。”

“無怪乎你整日裡就在算計着將東邊地米搬到西邊賣,再將西邊的柴送到東邊來。”李鄴聽了心中一抖,更是覺得有些自責,李一撾、孟希聲想到的都是能替趙與莒做些什麼,自己同樣身受大恩,首先想到的卻是當將軍,這未免太過忘恩負義了,他嘆了口氣:“往日裡我總有些瞧你不起,只道你鑽到錢眼裡了,卻不知是想替大郎分憂,倒是我……”

“我雖是不常與你說話,卻知道你心裡是惦着大郎恩情的,若非如此,你哪有這般自律?”孟希聲笑了笑:“你倒無須自責,若是你當了大將軍,更好報達大郎恩情!”

胡幽聽得心中有些煩躁,他也算是受了趙與莒恩情的,但又不象這三人一般的僮僕身份,處境便有些尷尬。有過鬱樟山莊上學的經歷,再與義學之外的人談論,他便覺得無趣,在他內心中,也想如同李鄴他們一般徹底融入山莊。他擡起頭,卻見着數艘海船正迅速向他們接近,他看得清楚之後,失聲叫道:“海賊,快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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