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沙中總能淘赤金
“便是此處了。”
致遠號作爲三遠船中的第一艘,論及舒適與寬敞,都比不過它的姊妹們,不過趙與莒凡是乘船,必定將之作爲自己的旗艦,這次自淡水出航也不例外。
“大郎……”趙子曰神情有些複雜,看着眼前的地方。
這是在後世被稱爲“基隆”的良港,三面爲矮山所包圍,北面臨海,海中又有兩座島嶼,故此實在是天然良港。比起淡水,它在爲良港之上的優勢更爲明顯,但缺點也有,那便是地方較窄,不利於擴展。
“你便留在此處,我將東海號船也留在島上,每三日給你們送一批補給,一切事務由你做主。”趙與莒微微一笑:“管緊一些,磚瓦木料讓方有財替你備好,東海號多跑上幾趟,先建堡壘,再建圍牆,牆一定要高,你明白麼?”
“東海號”是一艘兩百斛(十噸)的小船,較之一般漁船稍大些,這次也隨着趙與莒來到此處,爲的便是這個用途。
“是。”趙子曰感慨萬千地望着眼前的景緻,他明白,這是趙與莒對他在楊妙真事體上擅自作主的懲戒,同時也是將一副重擔交在他身上。
“事情做得要機密,待得一切完成之後,便將工匠送回淡水,來去都將眼矇住。”趙與莒道:“我會直接自陸上運送工匠來,再派第四期的義學少年與你一起看管,此事至關重要,只許你一人知曉。”
“俺也知曉了!”趙與莒在與趙子曰說話,旁邊的楊妙真哼了一聲。
她雖是如此說,實際上卻是一無所知,只曉得趙與莒將趙子曰發配到了這個蠻荒之處。她對趙子曰沒有好感,不過憐他一片忠誠,卻被外放於此。覺得趙與莒有些賞罰不明罷了。
“我許你三年,三年之後,便接你回山莊。”趙與莒沒有理她,這段時間來,雖然每次外出都將她帶到身邊。但大多數情形下都是晾着她,最初楊妙真還有些牴觸,但見了淡水給義軍移民準備好的地方還有那河畔廣闊的耕地。她的牴觸已經完全不見了。
這大片的荒地。都屬於趙與莒,他願意以此來接納義軍,實在是了不得的胸襟。楊妙真自問。若是這片地屬於自己,也未必肯以十一地租息租給旁人。
在義軍抵達當日,趙與莒便以淡水小主人之名義宣告,凡是在淡水定居者,不論男女,只需按着淡水規劃幹活、上學,三年之後,無論男女滿二十歲者便授田五十畝。每年只需繳納田中收穫十分之一爲租息,再連續耕種五年,所種之田便永久歸屬其人,每年只需繳納田中收穫三十分之一用於修橋、鋪路、辦學之類義舉。這宣告被石匠刻成碑文,立在淡水義學之中。
“孺子趙與莒,添爲淡水之主,於此爲誓。子孫萬世亦不易之:凡有所出者必有所入。凡有所勞者必有所得,正其誼以謀其利。明其道而計其功。”
楊妙真心中又想起那碑文最後一句,她不知這是借用了陳亮“功利”之說,只是覺得這話說得實誠,義軍移民在此,以自己勞作換得田地,再以田地產出換得淡水佑護,實在是再公平不過了。
“四娘子,你有所不知,此處盛產黃金。”趙與莒不打算瞞着楊妙真,這些天晾着她,已經足夠打擊她的傲氣,讓她靜下心來思忖趙子曰提出的是否爲非分要求了。趙與莒懲罰趙子曰,只是爲他擅自作主,對於他替自己納下這位美妾,他心中還是挺滿意的。
今年十七歲,待自己十八歲時,她也不過是二十三歲,正是花朵最燦爛之時呢。
“啊……黃金……黃金!你如何得知?”他突然開口對着楊妙真說話,讓楊妙真吃了一驚,好一會兒才聽明白,驚訝得瞪大了眼。
“我自是知道。”趙與莒微微一笑,基隆金瓜石乃亞洲最大的金礦,開採出地黃金超過六百噸,在全世界也是極罕見的大型金礦。
這裡採出的黃金,他暫時並不打算使用,而是要等到時機成熟,再拿出來。而且,此處除了黃金,煤、銅、硫磺等礦藏都是極多地,若是條件許可,也要一併開發出來。
“你爲何告訴俺此處有黃金,便不怕俺回着淡水,帶着義軍將你們盡數殺了,將這島奪了,黃金豈不也歸俺所有?”瞪着趙與莒好一會兒,楊妙真突然問道。
趙子曰眯着眼,幾乎是本能地向趙與莒靠過來,趙與莒卻擺了擺手,對着楊妙真一笑:“若你是如此人物,便不會爲了義軍應允子曰提地條件了。”
楊妙真臉騰的紅起來,她覺得面頰發燒,可仍然努力讓自己瞪着趙與莒:“可若是俺如今改了主意呢,殺了你,不但得了你的島和黃金,也不必做你地……你的……”
“小妾。”趙與莒替她把她不愛聽的兩個字說了出來。
“你!”楊妙真瞪大了眼,怒髮衝冠:“無恥!”
“四娘子,如今我才十二……哦,剛過了生日,已經是十三了。”趙與莒淡淡地說道:“我家中有高堂在,婚姻之事,不能自己做主,不過納妾之事應無妨礙。你且放心,我必善待於你。”
“你!”楊妙真捏得拳頭咯吧咯吧直響,趙與莒雖說已經十三,可身高比她還是矮一個頭,加上又是一副文弱模樣,她看到趙子曰在一旁歪着頭裝什麼都未聽到,過去便是一拳加一腳,打得趙子曰在地上滾了一圈,她心中才覺得好受了些。
“趙與莒,你不過是一個屁孩兒,也想納俺爲妾?俺是爲了這義軍弟兄,才與你虛與委夷!”覺得出了些氣,可一見到趙與莒那掛着淡淡笑的臉,楊妙真又是怒火中燒,她指着道:“哼。俺這一輩子不嫁了,不會與你這屁孩兒爲妾。”
趙與莒微微笑了笑,知道她這話卻是半真半假,見她急得臉皮羞紅雙眼水汪,心中又是一動。忍不住調笑道:“我如今十三,再過二三年便是十五六,那時便不是小屁孩兒了。”
“你便不是小屁孩兒了。俺也……俺也……”楊妙真大急。
“那你說何時才願嫁與我爲小妾?”趙與莒眯了一下眼睛:“我替你安置部曲。有所勞者必有所得吧?”
“除非你能勝過俺,俺才嫁與你!”楊妙真終於覺得自己尋着了一個方法,大聲對着趙與莒吼道。
她因爲激動與羞澀。臉蛋紅豔欲滴,嘴脣也因爲惱怒而嘟了起來,眼睛也瞪得老大,原本明豔的雙眸,如同含着兩汪水泡一般,彷彿一擠就會破了。趙與莒點點頭:“勝過你雖是不易,卻也不難。”
說完話之後,他拍了拍手。船內魚貫走出六個義學少年,爲首的便是秦大石。他們手中都執着機弩,在這船上,若是被他們圍上,便是比楊妙真強上十倍,也無法脫身。
“你埋伏人手……”楊妙真先是一愣,接着明白過來:“你是防着我?”
“若只是防着你。我便不讓他們出來了。”趙與莒神情仍是平靜:“四娘子。以後他們六人由你教導,我的安危。便交與你們了。”
這是警告,同時也是信任,楊妙真瞪大眼睛看着趙與莒,她發現自己越發地看不透這個少年了。
“俺不教!”楊妙真心中想如此說,到了嘴巴邊上卻變成如此:“俺爲何要教他們?”
“我來教你識字,算數。”趙與莒偏了一下頭,彷彿是對她笑了笑:“四娘子,以此交換,如何?”
“如此也算公平。”楊妙真不自覺地說道。
“大郎,我下船了。”趙子曰看着這一幕,忍着笑道。雖然楊妙真方纔的一拳一腳打得重,可對他這般壯小夥而言,卻算不得什麼。
“注意保重,黃花蒿汁要喝。”趙與莒點了點頭,只是簡短地說道。
趙子曰進了船艙,不一會,喚出一隊工匠來,這些工匠是方有財專門挑過地,他們在此完工之後便會被送回陸地,故此他們對自己來建的這個地方是何處一無所知。
當“致遠號”啓航之時,趙與莒站在船尾,一直看着陸上向他揮手地趙子曰。楊妙真第一次見到他如此表露,心中微微一動:看來這個趙與莒,並未冷靜到毫無情感的地步。
“便是沒有此處的金礦,你家也已經是富可敵國了,何必讓他在此?”忍不住,楊妙真問道:“俺雖是瞧不大起你,卻也知道你不是隻認金銀不認人情的守財奴,故此休要虛言欺誆俺!”
趙與莒調教出的義學少年,包括趙子曰這般中途投靠地,因爲這些年來見慣了他地做爲,個個都對他近乎盲目信賴,少有如同楊妙真這般與他說話的。他覺得新奇,也愛多說幾句,故此解釋道:“此處金礦卻不是爲我家準備地。”
“那是爲何人?爲了俺們義軍?”楊妙真擰着眉,想了許久,遲疑着問道。
“四娘子,你想到地只是義軍,我想的卻是天下百姓……”趙與莒說了這一句,自覺有些失言了,然後搖了搖頭:“休要再問,與我回去罷!”
回到淡水之後,趙與莒又住了一日,便隨船離去。此次來流求,因爲事關重大,他雖然在信中反覆說過,但還是忍不住要來叮囑一番。義軍自成一家,如若不能將他們爭取過來,便是有楊妙真在,他們遲早也會尾大不調反客爲主;相反,若是能將他們爭取過來,即使楊妙真如史上一般與李全結合,趙與莒也不擔憂流生會發生什麼變故。
爭取義軍忠心的方法並不很高深,無非是趙與莒記憶中後世某支軍隊地那些手段,他們厲害到能將昨天的敵人立刻轉化爲“解放戰士”,忠心耿耿地去與世界頭號強國拼命。這些諸如解衣推食、憶苦思甜之類的活動,趙與莒當初爲了在義學少年心中建立起忠誠,便施展過,只需交待他們對着義軍再做來便是。趙與莒相信,楊妙真兄妹的號召力,終不如飽食暖衣真心誠意更有力量。
三遠船將所有不願留在島上的工匠盡數帶走,有了紅襖義軍,他們這些僱請來的工匠便不是那麼重要了。因爲在島上比回大宋更逍遙自在的緣故,這些工匠中倒有近半有意留下,離開的也是想回家與家人商量,舉家遷至流求來。對此,趙與莒都是舉雙手贊成。
阿茅目前三遠船離去,一邊撓頭一邊流淚,他最初接觸地那個宋人工匠,便隨着三遠船一起回了大宋。他心中不太明白,這些宋人爲何建起了房子,卻又離此而去。
“你小子倒有幾分良心。”在他一旁,方有財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休要再流馬尿了,咱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
李鄴仍留在淡水,他、陳任與秋爽爲淡水義學少年之首,他之所以未曾被輪換回去,原因在於他的脾氣性子,極適合帶義軍中的少年。他跟着武師學了三年拳腳刀槍,論起手下的功夫,三五個人倒也應付得來。陳任拳腳則弱了,學識上雖是可以爲淡水義學之師,卻未必能壓制住這些野慣了的小子。
除此之外,趙與莒還希望李鄴能將淡水青壯組織起來,每日都操練一個小時——因爲刻鐘的緣故,淡水如今開始以小時計時了。
如今懸島上只留下不到二十地義學少年,絕大多數頭三期地義學少年都被遣到淡水,他們休息依舊按着當初在鬱樟山莊的規矩,集體住在淡水義學邊地排屋中,每日晨跑、早讀,輪流給義學講課,下午領着這些新來的少年們幫着淡水乾活,夜晚則教算數。
上午讀的教材,有三字經、千字文,還有極重要的一項便是由義學少年講當初在鬱樟山莊時的生活。熱氣球、水磨坊、繅車、刻鐘還有許其稀奇古怪的東西都被說出來,在讓這些聽課的對鬱樟山莊極爲仰慕的同時,還不知不覺中被灌輸了對山莊的忠誠與歸屬,而這忠誠與歸屬,最終都集中到趙與莒這主人身上。
趙與莒定下的每月一考的規矩,在此也得了執行,因爲此次送來的匠人中,便有會造紙的,島上又有的是樹皮茅草,不過一個月後,淡水的紙便能自己供應,不必再從陸上運來。這些少年們學着自制鉛筆、粉筆,用島上自制的紙寫字,起初自然也都是歪七扭八的,讓人忍俊不禁。
除了造紙的,還有曬鹽的、製陶的,這些都對流求自力更生極有意義,方有財只管建設,如何調配上卻是陳任與李鄴、秋爽、陸佑平等義學少年商量着處置。紅襖軍遷來的工匠雖說年紀長於他們,卻因爲自懸島起便聽從他們之語,又有楊妙真的叮囑,見他們處事公正利落,漸漸地也習慣服從。
畢竟有旁人操心思,自家只需每日做工,便衣食無憂,更不必擔心官府來砍了腦袋,這等生活對於絕大多數紅襖軍工匠而言,是做夢也不敢想的生活了。
便是有幾個刺頭的,也在與義學少年的數次衝突中被打服了氣,這幫子義學少年打起架來,一向是數十個圍毆,幾個刺頭根本無力與他們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