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刺史府元朗立軍令 慈顏色董母護獨子

三天過去了,別說沒有一個人應募從軍,便是看熱鬧的人也寥寥無幾。董遵海再也坐不住了,急的人都瘦了一圈。鬍子也沒有刮,一根根長了出來,彷彿剛剛冒出地面的小蔥一樣。他在校場來回踱步,大聲道:“都過去三天了,還是沒有招募到一個新兵,你們快想想辦法呀。”何旭抓耳撓腮,神情爲難,道:“沒有人願意當兵,總不能硬拉些流民乞丐來充數罷?咱們也是無能爲力。”董遵海神色大變,怒道:“這是甚麼話?喝酒扯閒篇的時候,你們都一個個神通廣大。怎麼到了做正事的時候,就束手無策了?別以爲這是我一個人的事,辦砸了這件事,咱們誰也逃脫不了。”他頤指氣使慣了,心煩意亂之下,對着衆人又吼又叫。

李進皺眉道:“咱們一個也沒有閒着,每天穿大街走小巷,喊的嗓子都破了,也沒有人願意搭理。說句不好聽的話,人們願意看一個瘋子傻子自言自語,也不願理會咱們。沒有人願意從軍,總不能拿着刀硬逼着人家當兵罷?”董遵海怒道:“再要是招募不到新兵,說不定就要用這個狠辦法了。”他也知道自己說的是氣話,發發牢騷而已。

衆人一籌莫展之際,趙匡胤道:“我倒是有個辦法。”何旭問道:“甚麼辦法,你快說。”趙匡胤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董遵海搖頭道:“這算甚麼法子?刺史沒有給錢,沒有錢賞給新兵。”趙匡胤見他誤會了自己的意思,道:“我這個重賞之法是這樣的,先拿出些許錢財出來,做爲賞金。只要身高五尺五寸以上,年紀十六歲以上的人都能和我比武。打敗我的人就能得到賞金,給我打敗的人就要從軍。你們以爲如何?”衆人看到一線轉機,不禁議論紛紛。董遵海道:“要是有人打敗你,是不是就要給他賞金?”趙匡胤極爲自信,道:“我想隨州還沒有人打得敗我。”雖然這句話不包含面前諸人,但是董遵海卻偏偏要往這上面想,心想:“你說打遍隨州沒有對手,豈不是連我也算上了?”念及於此,冷笑道:“你好大的口氣,欺負隨州無人嗎?”

趙匡胤不知道他爲何大發雷霆,當下道:“要是打輸了,我願意自己拿賞金出來。”董遵海要的正是這句話,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趙匡胤昂然道:“我趙匡胤說話算話。”董遵海不信趙匡胤打遍隨州無敵手,道:“好罷,賞金是一百兩黃金。”趙匡胤也和他賭上氣了,道:“一百兩黃金就一百兩黃金。”這麼大的事,董遵海不敢自作主張,於是回到官署,和父親商量。

過去了三天,還是沒有招募到一個新兵。這樣下去,朝廷勢必追究。爲了這件事,董宗本表面上不動聲色,實則坐立不安,心急如焚。他見董遵海等人回來,板起臉孔問道:“你們不在校場招募新兵,回來做甚麼?”董遵海道:“人們不願意從軍,到現在也沒有募到一個新兵。”董宗本道:“不管願不願意,隨州半年之內必須招募到一千二百名新兵,訓練完畢之後送往京師,編入禁軍。這是朝廷的詔令,不論用甚麼辦法,都要如期做到。”神情嚴厲,一付公事公辦的樣子。

董遵海道:“稟告刺史,趙匡胤有個主意,拿出一百兩黃金作爲賞金。如果有人打勝他,就能得到賞金。要是輸了,就要自願從軍。這個辦法是否可行,請刺史定奪。”董宗本凝視趙匡胤,問道:“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趙匡胤回道:“我見沒有人願意從軍,因此想到了這個辦法。”董宗本不無顧慮,問道:“萬一你每場都輸,刺史府豈不是要賠的底朝天?”董遵海道:“他說過了,倘若輸了,自己掏腰包,賞金由他自己出,與刺史府沒有干係。”趙匡胤道:“正是如此。”

董宗本神色冷峻,厲聲道:“你有甚麼本事,敢誇如此海口?”趙匡胤道:“我自幼習武,練得一身武功,不說打遍天下無敵手,世上只怕沒有幾個人能勝的了我。”董宗本見他成竹在胸,信心十足,道:“年青人,話不要說的太滿了。”趙匡胤道:“刺史若是不信,可以拭目以待。”這句話狂妄自大之極,除了董遵海,衆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何旭見董宗本臉色一沉,怕他動怒,於是靠攏過去,往趙匡胤腳後跟踢了一下,笑道:“刺史若是覺得不妥,可以用別的半法。”趙匡胤雖然知道何旭是在打圓場,可是天不怕地不怕,道:“我覺得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好辦法了。”李進見他固執己見,連使眼色,可是趙匡胤視而不見。

董宗本能成爲一州刺史,絕非泛泛之輩,除了心思縝密,見識更高人一等,知道趙匡胤是賭徒的心思。走到堂下,心想:“年紀輕輕,居然狂妄不羈,當真不知天高地厚。”念及於此,道:“軍中無戲言。”趙匡胤正色道:“我願立軍令狀。”董宗本頷首道:“好罷,就用你的辦法招募新兵。”他答允下來,並不是相信趙匡胤,而是時間緊迫,耽誤不起,不得不另闢蹊徑罷了。

打敗趙匡胤就能得到一百兩黃金的消息不脛而走,在隨州傳的沸沸揚揚,人盡皆知。次日清晨,無數看熱鬧的人們四里八鄉趕來,如潮水一般涌向校場,把偌大的校場圍的水泄不通。男女老少,各色人等。談天的說地的,打的打招呼,見的見禮。不管認不認識,都能聚在一堆,談論招募新兵這件事。那些賣糖果、賣涼茶、賣餅的小商小販見縫插針,穿梭於人羣之中,大聲吆喝叫賣。一夜之間,訓練軍士的校場,竟然成了隨州最熱鬧的地方。不知道的外地人,還以爲這是集市。

李進和何旭帶領十名軍士在校場外維持秩序,將符合身高年齡的人編成順序,站成隊列,依次叫號入場。一百兩黃金相當於一千多貫銅錢,當真是一筆巨財,正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報名比武的人絡繹不絕,短短一個時辰,號都排到了一百位了。

第一個進入校場的是一名三十多歲的中年人,身形魁梧,只比趙匡胤矮半個頭。趙匡胤問道:“你知道比武的規矩嗎?”那人看了看桌子上擺放整齊的金錠,道:“我知道,比勝了就能得到那些黃金。”趙匡胤笑道:“比輸了就要從軍。”那人似乎成竹在胸,道:“我未必會輸。”趙匡胤道:“先簽字畫押,輸了不能反悔。”待那人簽字畫押之後,問道:“你想比甚麼?”那人道:“我是打獵的獵戶,擅長箭法,要和你比試箭法。”趙匡胤冷笑一聲,道:“睜着眼睛誰都會射箭,要比試射箭就蒙上眼睛。”

兩人各自拿了木弓及三支羽箭,走到一條白線外,這條白線距離箭靶一百五十步。柯凡和胡冕分別用黑布條個他們蒙上眼睛,蒙上眼睛之前,趙匡胤就記住了箭靶的方位。不假思索,連射三箭,三支箭都射在靶上。而那人兩支羽箭命中箭靶,一支射偏了。他輸無話可說,只得當場換上軍服,成了一名新兵。

比武的人陸續進入校場,無論是拳腳功夫還是弓馬騎射,都是趙匡胤的手下敗將。趙匡胤年紀輕輕,不喜歡拖泥帶水,每打敗一個人都只須三招兩式,乾淨利落,眨眼之間的事而已。一天下來,竟然招募了二百名新兵。照這樣下去,招募一千二百名新兵,只要短短六天。

衆人把新兵領到軍營,安頓好了之後,方纔離去。何旭道:“忙了一天,我都腰痠背痛了。”李進道:“你算甚麼?趙匡胤一個人單打獨鬥,行雲流水一般對付二百名新兵,才叫是累。”何旭道:“是啊,打了一天,你累不累?”趙匡胤精力充沛,渾身使不完的力氣,一天下來,依舊面不改色,道:“我不累。”李進道:“累了一天,先去喝酒解解乏。”

衆人來到得意居,點了酒菜。何旭爲衆人斟了酒,道:“趙兄弟,你勞苦功高,咱們先敬你一盞。”李進道:“是啊,招募新兵的事,你功勞最大,應該先喝三盞。”趙匡胤雖然不居功自傲,畢竟還是頗爲得意,當下連喝三盞,這三盞都是何旭斟的酒。李進笑道:“趙兄弟酒量好武功高,性情豪爽,真乃人中豪傑。”何旭道:“說到這裡,我有句肺腑之言,早點認識趙兄弟就好了。”趙匡胤笑道:“現在認識也不晚啊。”何旭拍着桌子道:“對極,對極。”

趙匡胤沒有來到隨州之前,何旭等人衆星捧月一般圍着董遵海轉。可是如今都視趙匡胤爲英雄豪傑,及盡讚譽之能事。反而對他視若無睹,似乎可有可無。他心中格外不知滋味,一臉陰翳,獨自喝着悶酒。他心眼比針眼還窄,看着趙匡胤與何旭等人高談闊論,談笑風生,竟是越看越不順眼。彷彿一根刺扎進了肉裡,渾身難受。

到了第二天,校場依然是人山人海,比武的的人和昨天一樣,還是排起了長隊。過了十多天,已然招募到了一千二百新兵。這件事雖然一波三折,最終功德圓滿。董宗本見趙匡胤機靈能幹,於是提拔他做了軍校,命他協助董遵海訓練新兵。趙匡胤二十出頭,鋒芒畢露、血氣方剛的年紀,正愁一身力氣沒有地方施展,自是欣然應允。他豪爽大度,在校場上一絲不苟。下了校場,和新兵們喝酒賭錢,打成一片。訓練新兵的那一天起,就搬出了董府,住在軍營。

這天中午休息的時候,董遵海、趙匡胤和何旭等人坐在廂房裡海闊天空的閒聊。李進道:“唐朝滅亡以來,歷經後梁、後唐、後晉三朝,如今又是漢朝。朝代更迭,正是風水輪流轉。卻不知漢朝能否長久,會不會和前面的朝代一樣短命?”董遵海道:“要說當今天子得以建國號漢,開創大漢基業,不過運氣十足好罷了。耶律德光在開封登基之時,當今天子按兵不動。當今天子兵出太原的時候,耶律德光又暴亡於殺胡林。隨軍的文武大臣擁立耶律阮爲帝,可是述律太后卻擁立其子耶律洪古繼承皇位。耶律阮於是領兵回去,和皇祖母算賬。遼軍驍勇善戰,縱橫天下無敵手。要不是耶律阮急着回去和叔叔爭奪皇位,而是統兵殺回開封,豈有漢朝?因此說當今天子能龍馭天下,實是好運連連的緣故。”

趙匡胤與他所見不同,當下道:“遵海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時天下大亂,遼軍劫掠燒殺,天怒人怨,軍民奮起反抗,打得遼軍抱頭鼠竄。當今天子審時度勢,兵出太原,正是上順天意,下應民心。出兵的時機恰到好處,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就算耶律阮不回去和耶律洪古爭奪皇位,殺回開封,也討不到好。”董遵海見他當衆反駁自己,艴然作色,怒道:“你沒有讀過兵書,懂得甚麼天下大勢?”言罷拂袖而去。李進道:“你去哪裡?”董遵海不答,怒氣衝衝出了校場。

何旭搖頭道:“不過扯閒篇閒談而已,至於大發雷霆嗎?”李進道:“他就是這樣的人,過一會兒就自己好了,咱們說咱們的。”何旭道:“我聽到一件稀奇事,白府要爲二娘子選婿,比武招親,時間定在五日之後。”李進問道:“是‘鐵面獅子’白老爺子的白府嗎?”何旭頷首道:“正是白慕山白老爺子。”轉頭對着趙匡胤,又道:“你不是本地人,還不知道白家來歷。白家家學淵源,自成一派。白老爺子年輕的時候一雙鐵拳打遍荊楚無敵手,廣收四海門徒,力戰天下豪傑。白府門前每天車水馬龍,拜師學藝的登門挑戰的人們絡繹不絕,好生風生水起。可是不知道甚麼時候,白府忽然遣散了門徒,緊閉大門。從此杜門謝客,深居簡出,既不收納門徒,也不與人比武了。一夜之間,變得冷冷清清。要不是聽說這件事,我都想不起,隨州還有白家了。”

李進問道:“白二娘子是甚麼人?難道嫁不出去,非要比武招親?”何旭道:“聽說白老爺子有一兒一女,大郎君叫做白少宗,二娘子叫做白鳳兒,白二娘子五天後正好滿二十歲。”李進大聲道:“都二十歲了,還沒有嫁人,莫不是個滿臉麻子的醜八怪?”何旭搖頭笑道:“是醜是美就不得而知了,有人說她醜,又有人又說她天生麗質,是百裡挑一的大美人。”李進道:“倘若是大美人,怎麼現在才比武招親?”何旭道:“或許人家眼界高,瞧不上凡夫俗子,因此耽誤了。”頓了一頓,又道:“不管怎樣,我都要去瞧瞧熱鬧。”李進打趣道:“你想比武招親,就不怕弟媳要你跪搓衣板嗎?”何旭哈哈一樂,道:“看熱鬧而已,又不是真的比武招親。”

五日之後,李進等人一同前往白家。要說隨州最近就是熱鬧,先是刺史府招募新兵,轟動一時。如今又是白府設下擂臺比武招親,成爲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話。熱鬧的事情一樁連着一樁,似乎天天都有喜事。他們到了白府的時候,白府門前已然人頭攢動,聚集了成千上百看熱鬧的人。這些人看熱鬧不嫌麻煩,有的竟然拿着板凳來的,打算一坐就是一天。白府門前搭着一座五六尺的高臺,上面鋪着木板毛氈。李進等人擠進人羣,不管認不認識,向人們打聽白府的事情。

正在這時,一名青年飛身躍上擂臺。他二十五六歲年紀,劍眉星目,相貌英武不凡。身穿薄襖長褲,更顯得身形挺拔。他拱了拱手,道:“我是白少宗,今天白家爲舍妹鳳兒比武招親,大家請了。”何旭笑道:“既是白二娘子比武招親,何不請出來一睹芳容?”他這麼一說,人們紛紛應聲附和。

白少宗雙手虛按,做了個噤身的手勢,也不回頭,道:“阿妹,出來見見大家。”話聲剛落,白鳳兒也飛身上了擂臺,正是‘燕子抄水’的輕功。趙匡胤見她身法輕盈靈動,不禁眼前一亮。白鳳兒現身擂臺,衆人齊刷刷望去,白府門前頓時鴉雀無聲。只見她烏黑的秀髮綰成髮髻,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有如清冽的泉水。鬢眉如畫,肌膚勝雪。身穿錦襖長褲,腰間繫着一條銀絲軟帶,外面披着一件白色披風。只比白少宗矮半個頭,身形修長娉婷。無論身材相貌,都無可挑剔,實是千里挑一的絕色美人。董遵海一看到她絕美的容貌婀娜的身姿,不禁怦然心動。一雙眼睛盯在身上,竟然無法移動。白少宗笑道:“這就是舍妹。”話聲剛落,白鳳兒已然飛身下了擂臺,不知所蹤。她如同驚鴻一瞥般乍現乍隱,許多人都沒有回過神來。不知道是誰大聲道:“美人兒別走。”這一聲大呼小叫,引得衆人鬨然大笑。

一名酒糟鼻子的四旬男子擠近擂臺,道:“快比武罷,我等不及了。”何旭笑道:“這位老兄,瞧你的樣子該有四十歲了罷,怎麼還湊這種熱鬧?”那人瞪眼道:“我怎麼就不能比武招親?”白少宗道:“大家稍安勿躁,比武招親也是有規矩的。”那人心中大奇,問道:“有甚麼規矩,快說快說。”心急火燎,一付迫不及待的樣子。

白少宗道:“凡十六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的未婚男子皆能上臺比武,不過要先和我過十招,打贏舍妹方能成爲白家的乘龍快婿。”何旭對那男子道:“你都四十歲了,過了比武招親的年紀,回家去罷。”那人一本正經道:“我還有幾天纔是四十歲,不過家裡有個婆娘,現在就回去休了她。我回來之前,不可比武。”擠出人羣,急匆匆往家奔去。李進低聲道:“咱們這幫兄弟,只有你沒有成親,何不上臺比武,抱得美人歸?”董遵海正有此意,唯恐別人搶了先機,當下使出一勢‘大鵬展翅’,飛身上了擂臺。李進等爲了給他喝彩,當下大聲叫好。

白少宗家學淵源,一眼就看出董遵海身手不俗,當下道:“請教公子姓名?”董遵海道:“在下董遵海。”白家十餘年來一直深居簡出,絕少與外人打交道,白少宗並不知道董遵海的身份,當下道:“董公子知道比武招親的規矩了,不必我再說一遍了。”董遵海道:“我知道了,請罷。”白少宗說了個‘請’字,使出一招‘龍遊四海’,擡掌劈出。董遵海見他掌勢帶風,當下見招拆招。

趙匡胤凝目而視,但見白少宗掌勢排奡縱橫,乃是一門從所未見從所未聞的精妙武學,問道:“那白大郎君使的是甚麼掌法?”何旭也不知所以,搖頭道:“我也不知道。”白少宗只是給妹妹把關,十招一過,當即躍開,笑道:“公子好身手。”董遵海道:“請二娘子出來罷。”白少宗當下道:“妹妹,上擂臺比武。”話聲甫落,白鳳兒一躍而起,半空中身形翻轉,輕輕巧巧落在擂臺上。

董遵海拱手爲禮道:“二娘子,請了。”白鳳兒落落大方,斂衽還禮。兩人遙遙相對,一個是英俊瀟灑的少年,一個是風華絕代的佳人,當真金童玉女一般,引得擂臺下喝彩吹哨之聲此起彼伏。李進等更是眉開眼笑,歡呼雀躍。還沒有比武,就已經提前慶賀了。

董遵海道:“二娘子請出招罷。”白鳳兒道:“看掌。”飛身而起,擡掌斜劈。董遵海大叫一聲‘好掌法’,迎上前去,使出一招‘雲開霧散’,雙掌交錯而出。白鳳兒展開身法,早已到了董遵海身後,掌勢直擊。幸虧董遵海身手敏捷,百忙之中反擊一招,不然背脊中掌,輸了比武。他第一眼看到白鳳兒就一見鍾情,於比武招親志在必得,再也不敢分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力施爲。

趙匡胤見得白鳳兒的掌法綿密,柔中有剛,亦剛亦柔,乃是極其高深的武學,不禁想起了那個動輒發怒的沈映月,心情:“畢竟白府家學淵源,她的武功要高出沈映月甚多。”又想沈映月雖是女流之輩,可是性情豪爽。而那田英豪,名字雖然響亮,竟然柔軟懦弱,真是天生的一對,不知道是否已經成親?

他胡思亂想的時候,董白二人已經鬥了十多招。這時董遵海右掌直劈,順勢往回一帶,在白鳳兒臉上摸了一下。他並非輕薄下流之徒,只是自視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白鳳兒天姿國色,不覺意亂情迷,情不自禁,做出了這個舉動。他把手掌送到鼻端,做勢聞了一下。何旭湊趣道:“好香啊!”董遵海自覺風度翩翩,但是白鳳兒卻覺得無恥輕薄,當下雙掌擊出。此招含憤而發,力貫雙掌,使盡了渾身的力氣。董遵海給她十成掌力打得飛下擂臺,趙匡胤看到真切,於是伸臂接住。

董遵海還要上擂臺從前比武,白少宗正色道:“你已經輸了,不能再上臺比武了。”董遵海急道:“我一時大意,纔會中掌。”白少宗面色慍怒,道:“你輕薄無禮,沒有打斷你的手,已經是很客氣了。”董遵海悔恨交加,雖然已經輸了,可是卻不願意離去。

趙匡胤自來隨州,就沒有遇到一位高手,既知白府武學自成一派,早有一較高下之意,當下飛身上了擂臺,抱拳爲禮,道:“白大郎君,趙匡胤領教幾招。”說着使出了‘三十二勢長拳’。白少宗以爲他是上臺比武招親來的,比試十招之後,躍到擂臺旁邊,換成了白鳳兒。趙匡胤要比試武藝的人是白少宗,而非白鳳兒,當下道:“白姑娘,請你退開,我要和你哥哥比武。”說着從白鳳兒身前走過。

白鳳兒使出一招‘飛鳳展翅’ 雙掌劈出。趙匡胤見她出招,心想:“他們兄妹師出一門,先和妹妹比試也是一樣。”心念電轉,出招比想法更快,早已使出了‘三十二勢長拳’。知道女子天生不如男子力氣大,因此出手只使了五六成力道。兩人分分合合鬥了二十多招,忽然趙匡胤箭步而上,一掌打中白鳳兒的肩膀。白鳳兒退了幾步,不再出招。趙匡胤自覺勝之不武,當下道:“白姑娘,承讓了。”言罷躍下擂臺。

這是比武招親,趙匡胤勝了比武,卻飄然而去,白鳳兒回頭看了兄長一眼。白少宗點了點頭,道:“趙兄弟留步。”趙匡胤問道:“還有事嗎?”白少宗心想:“你這話問的好生無禮,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念及於此,道:“這是比武招親,趙兄弟不能就這麼走了。”趙匡胤道:“我不過比武而已,並非招親,告辭了。”言罷和李進等人大步而去。

趙匡胤既已勝了白鳳兒,後來就沒有必要再比武了。白少宗當下道:“白府的比武已然結束,請鄉親們散了罷。”吩咐家丁拆解擂臺,和妹妹走了回去。白慕山穿着狐裘坐在椅上,他五十多歲年紀,臉色發灰,或是受了風寒的緣故,不停的小聲咳嗽。他見白鳳兒神情不悅,笑道:“怎麼這麼快就進來了?隨州沒有一個青年俊傑是你的對手嗎?”白少宗道:“那卻不是,有個叫趙匡胤的青年打敗了阿妹,但是卻不辭而別了。”

白慕山怒道:“不辭而別?他不知道這是白府比武招親嗎?”白少宗道:“孩兒事先早就說過了規矩,可是他勝了比武之後就揚長而去了。”白慕山拍案而起,大聲道:“竟然欺負到白家頭上來了,當白家是甚麼?”話還沒有說完,就劇烈咳了起來。原本發灰的臉龐,變得更黑了。白鳳兒拍打他的背心,道:“阿爹,不要動怒。你一動怒,就又犯病了。”白少宗道:“是啊,不要生氣。”

白慕山喘了幾口氣,坐回椅上。白鳳兒道:“阿爹,你犯不着生氣。”白慕山笑了一笑,道:“這是年輕時與人比武受傷落下的毛病,沒有大礙,你們不要擔心。”白鳳兒問道:“沒有藥可以治嗎?”白慕山搖了搖頭,道:“不說這些,那小子是甚麼來路?”白少宗道:“聽他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他使的拳法,似是長拳,可是又沒有見過。”白慕山‘哼’了一聲,道:“找到他,叫他登門謝罪,不然打斷他的腿。”白少宗知道這句話是說給白鳳兒聽的,當下應聲說是。白慕山怒道:“還不快去?”白少宗當下轉身而去,白鳳兒道:“哥哥。”白少宗問道:“阿妹有事嗎?”白鳳兒道:“你別爲難他。”白少宗點了點頭,出了府門。

白慕山道:“乖女兒看上那小子了?”白鳳兒坐在地上,依偎在父親腿旁,道:“女兒不嫁人,一生侍奉阿爹。”白慕山輕輕撫摸她的烏黑的秀髮,一臉慈祥,道:“傻孩子,哪有一輩子不嫁人的道理?”喟嘆一聲,又道:“要說這件事終究還是怪父親,只知道督促你練武,竟然耽誤了你的終身大事。”

白鳳兒回到閨房,對着銅鏡發呆,回想適才與趙匡胤比武的情形。試出他力氣雖大,可是出招極有分寸,似乎留有餘地。他魁梧偉岸的身影不停在眼前浮現,揮之不去,心中一陣煩亂,於是提起寶劍,到院中練武去了。

李進等人來到得意居,點了酒菜。董遵海想到一時得意忘形,輸了比武,懊惱不已追悔莫及。一言不發,只顧喝着悶酒。殊不知酒入愁腸,更添煩惱。李進道:“趙兄弟勝了比武,輕描淡寫,不費吹灰之力,看來白家的武功也不過如此。”趙匡胤道:“那白二娘子的身手已經很不錯了,我是男子,終究是勝之不武。白少宗的武功一定高出妹妹很多,其實我是想和哥哥過招的。妹妹一定要出手,我也只好接招了。改天有空,再和大郎君比試比試。”但見董遵海大口大口喝酒,道:“董兄弟,你酒量淺薄,少喝一點。”

董遵海並不領情,一把抓住趙匡胤的衣領 大聲道:“你勝了比武,很得意是不是?”趙匡胤見他發起了酒瘋,道:“遵海兄弟,你喝多了。”董遵海吼道:“我沒有喝多,清醒的很。我輸了比武,你們瞧不起我是不是?”何旭笑道:“咱們誰都沒有瞧不起你,你自己想多了。”董遵海怒道:“你看上去嬉皮笑臉的沒有心機,其實最壞的人就是你。”何旭皺眉道:“我又沒有得罪了,怎麼說我是壞人?”董遵海指指點點,道:“還有你們,都是見風使舵的小人。”他一杆子打翻了一船人,衆人臉上都掛不住了。只是礙於情面,沒有一個人離去。董遵海不再說話,只是自斟自飲,最後終於把自己灌的爛醉如泥。

趙匡胤把他揹回了家,董夫人見兒子醉的不省人事,心中大急,問道:“他這是怎麼了?”趙匡胤道:“他心中不痛快,因此喝醉了酒。”董夫人連忙吩咐家丁將董遵海攙回臥房,又問道:“他好好的,爲甚麼忽然心中不快?”趙匡胤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道:“嬸嬸自己問他罷。”言罷告辭而去。董夫人見趙匡胤支支吾吾,問不出所以然,於是來到董遵海的臥房,只見他沉醉不醒,於是守在牀邊。

半夜時分,董遵海醒轉過來,董夫人神情關切,道:“兒啊,你醒了?”董遵海雖然睜着眼睛,但是眼神迷離呆滯,並不回答。董夫人見他神情恍惚,急得落下淚來,哽咽道:“兒啊,你這是怎麼了?”董遵海依舊充耳不聞,雖然面無表情,但是思緒萬端。千頭百緒,棼亂如麻。董夫人一邊垂淚,一邊道:“兒啊,你怎麼不說話?你這個樣子,是要急死娘嗎?”

過了良久,董遵海終於喃喃道:“輸了,我輸了。”他終於開口說話,董夫人又是高興又是難過,問道:“你輸了甚麼?和人賭錢輸了嗎?”董遵海搖頭道:“不是賭錢,而是比武招親輸了。”董夫人越聽越糊塗,問道:“甚麼比武招親?”董遵海坐了起來,道:“白家爲白二娘子擺下擂臺比武招親,我輸了比武,趙匡胤勝了。”忽然跳到地面,道:“不行,我不能就此認輸,我要再比一場。”說着向外行去。

董夫人見他舉止如瘋似顛,匪夷所思,不可理喻,急忙命家丁攔住。這時董宗本大步而來,板起臉孔,大聲喝斥道:“三更半夜的,你發甚麼酒瘋?”董夫人護子心切,道:“兒子受委屈,你莫要斥責。”董宗本奇道:“受了委屈?受了甚麼委屈?”董遵海竟然笑道:“我輸了比武招親,人人都瞧我不起。”董宗本聽了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一頭霧水,問道:“甚麼比武招親?”董夫人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董宗本皺眉道:“瞧你醉醺醺的樣子,一句整話都說不明白,明天再說。”又吩咐家丁攙扶董遵海回房。董夫人視兒子爲命根子,見不得他受半點委屈,仍然親自守護。董宗本道:“慈母多敗兒,瞧你把他慣縱成甚麼樣子?”

董夫人道:“兒啊,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再仔仔細細說一遍。不論多大的事,有爹孃爲你做主。”董遵海當下把比武招親之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只是隱瞞了非禮白鳳兒一事。董氏夫婦這才恍然大悟,知道了真相。正所謂知子莫若母,董夫人猜出了兒子的心思,笑道:“你看上那白二娘子了?”董遵海不答,顯然默認了。董宗本‘哼’了一聲,道:“自己輸了比武,卻怨天尤人,有甚麼出息?”

董夫人勸道:“是啊,既然比武輸了,就算了罷。隨州的好姑娘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何必一門心思放在那白二娘子身上?”董遵海道:“我是一時大意,纔會輸的,其實不能算輸。”董夫人翻來覆去,掰斷了揉碎了,揣摩這句話,知道兒子是非白鳳兒不娶,道:“看來這件事,只有你親自出面了。”董宗本大惑不解,問道:“我出甚麼面?”董夫人搖了搖頭,笑道:“咱們的兒子也快二十歲了,你不想抱孫子,我還想早點抱孫子。你明天親自去白府一趟,把這件事說清楚。”董宗本看看夫人,又看看兒子,嘆息一聲,終於點了點頭。董遵海終於轉憂爲喜,董夫人柔聲道:“你阿爹是隨州刺史,這件事十有八九準成,你就安心休息罷。”

次日,董夫人準備了好幾樣貴重禮物,一邊把董宗本送出府門,一邊囑咐他到了白家如何措辭。董宗本見他絮絮叨叨,頭都大了,皺眉道:“夫人,我知道該怎麼說話,不用教了。”董夫人道:“我就是怕你見了人家,擺出官樣,開口就是官腔。萬一惹得白家不快,反而壞了兒子的終身大事。爲了兒子的終身大事,不妨放一放身份,說話心平氣和一些。”董宗本哭笑不得,道:“你若是不放心,跟我一起去罷。”董夫人道:“若不是要看着遵海,我倒真想和你走一趟。”董宗本揮手道:“你回去罷,等我的消息就是了。”董夫人又囑咐幾句,方纔回到府邸,安慰道:“兒啊,你阿爹已經帶着禮物去白府了,你靜下心來,等好消息罷。”董遵海一顆心七上八下,忐忑難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會長吁短嘆,一會翹首張望。董夫人見他心神不寧的模樣,笑着搖了搖頭。

將近兩個時辰,董宗本終於回到了府邸。雖然不到兩個時辰,董遵海卻是如同等待了千年一般長久,當下急匆匆問道:“阿爹,白府可有回信?”董宗本面色冷峻,如同罩上了一層寒霜,劈頭蓋臉道:“你說,你做了甚麼見不得人的醜事?”這句疾言厲色的話問得董遵海一怔,過了一會,方道:“兒子沒有做甚麼見不得人的醜事。”董宗本怒道:“還說沒有?你在比武的時候,是不是趁機摸了人家白二娘子一下?”昨天比武招親輸了,皆是因爲此事而起,每每思之,董遵海無不追悔莫及。

董宗本厲聲道:“說啊,做沒做此等敗壞家風敗壞名聲的事?”董夫人見兒子神情變幻,猜到了幾分,問道:“兒啊,你究竟做沒做?”董遵海道:“當時...當時我也不知道怎麼就鬼迷心竅了,順手往她臉上摸了一下。我...我不是故意的,更不是存心輕薄。”董夫人袒護兒子,道:“其實這點小事,也沒有甚麼大不了的。”

董宗本怒道:“這是芝麻綠豆的小事嗎?輕薄無行,舉止輕佻,只怕傳的隨州人盡皆知了。”董夫人問道:“白府怎麼說?”董宗本冷笑一聲,道:“白慕山說道,當時沒有打斷他的手,就已經很客氣了。連帶我給他一通數落,說我教子無方。”頓了一頓,搖頭道:“我怎麼就養出了你這麼個放浪不端之子,家門不幸,真是家門不幸。”董夫人嘆息一聲,道:“你說你這孩子...”董宗本道:“想我堂堂一州之刺史,卻給白慕山指着鼻子一頓數落,頭都擡不起來,真是顏面蕩然無存。”董夫人急道:“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了嗎?”董宗本道:“人家口氣決絕,沒有商量的餘地。”指着董遵海的鼻子道:“輸了比武不是醜事,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衆目睽睽之下非禮人家。自己品行不端,連我的臉也丟盡了,你就死了這條心罷。”言罷拂袖而去。

董遵海急道:“阿孃...”董夫人安慰道:“你不要着急,等你阿爹氣消了,阿孃再求他去一趟白府。”頓了一頓,又道:“兒啊,你怎麼就當衆做出了那樣的舉動?”董遵海道:“孩兒...孩兒當時也不知道怎麼了,後來想起來,也是追悔莫及。”董夫人道:“摸一下臉蛋也不是甚麼關乎名節的大事,白家抓着不放,心眼未免太小了。”不責備董遵海,反而怨怪白家氣量狹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