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覓戰機隻身入敵營

尋捷徑偶遇山中人

苗訓問道:“你有甚麼辦法對付南唐的水軍?”趙匡胤不答反問,道:“先生可有甚麼良方?”苗訓道:“你的這些部下在陸地上固然勇猛,但都是不擅水性的旱鴨子,到了水上,只怕無用武之地。要想打敗南唐水軍,非逼他們上岸不可。”他之所想正與趙匡胤不謀而合,趙匡胤頷首道:“是啊,咱們都不擅水性,只能在陸地上與南唐軍交戰。我想換了軍服,假扮成南唐軍,渾入南唐水軍,誆騙他們上岸,而後一舉擊潰。”轉身大聲道:“換上南唐的軍服。”他自己也換上南唐的軍服,然後從何延錫身上搜出兵符和印信,道:“苗先生,我帶領王審琦和韓重贇先行一步,你們在淮河岸邊設伏。”苗訓頷首說是。部署好兵力之後,趙匡胤帶領王審琦和韓重贇馳馬而去。

來到塗山的淮河岸邊,趙匡胤三人大搖大擺走進水軍營寨,面見水軍虞候。趙匡胤道:“見過虞候。”水軍虞候見他面生的緊,心中不免起疑,問道:“你們是甚麼人?”趙匡胤回道:“我們三人都是都監麾下親兵。”水軍虞候道:“我怎麼沒有見過你們?”趙匡胤笑道:“虞候有所不知,咱們三人原本隸屬於馬軍,這次殺了幾個敵軍,都監賞識咱們作戰勇猛,調至麾下做了親兵。”臨來之前,他早就想好了各種應對的方法。雖是武將,可是深謀遠慮,兼且心思敏捷,頗有隨機應變之才能。一番說辭,信手拈來,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差點連自己都信了。急切之間,水軍虞候也難辨真假,道:“你們找我有甚麼事嗎?”趙匡胤道:“前日二百名周軍不自量力,前來挑戰。都監帶領軍馬追殺,半道截下了周軍,一陣砍瓜切菜,把周軍剁成了肉醬。都監眼見敵人的馬軍不堪一擊,於是挾雷霆萬鈞之勢,乘勝追擊,馳援壽州去了。他吩咐我回來傳令,要虞候棄船上岸,帶領水軍趕往壽州。”水軍虞候神色遲疑,道:“我是水軍,都監要我上岸,把水軍當成步軍使,這不合規矩啊。”趙匡胤道:“都監就是這麼交代的,到了壽州,虞候可以問問都監。”頓了一頓,拿出何延希的印信,又道:“這是都監的印信,請虞候過目。”水軍虞候拿過印信,仔細辨認,真真切切就是真的,只得道:“好罷,我準備準備。”當下傳令,水軍帶齊弓箭軍械上岸,增援壽州。

正在南唐水軍忙着上岸的時候,趙匡胤向王審琦使了使眼色。王審琦心領神會,捂着肚子叫疼,道:“肚子好疼,看來要拉屎了。”趙匡胤皺眉道:“怎麼一到緊要關頭你就要拉屎?快去,快去。”王審琦捂着肚子,快步行出營寨,騎上快馬,奔到埋伏的地方,道:“苗先生,南唐水軍已經上岸了,都虞候差遣我通報一聲。”苗訓道:“這裡萬事俱備,就等着南唐水軍入彀了。”王審琦點了點頭,道:“既是如此,我回去覆命了。”快回到南唐水軍營寨的時候,王審琦躍下戰馬。南唐水軍已然整軍完畢,往壽州開拔。趙匡胤故意大聲道:“你拉個屎怎麼去這麼久?”王審琦擠眉弄眼道:“吃壞了肚子,拉個不停,因此久了些,沒有耽誤正事罷?”趙匡胤道:“還好,還好,要是耽誤了正事,有你的好果子吃。”王審琦捱到近處,壓低聲音道:“苗先生說已經準備好了,就等魚兒上鉤了。”趙匡胤哈哈一笑,對水軍虞候道:“虞候,你可知道何都監怎麼評論周軍嗎?”水軍虞候問道:“何都監是怎麼評論的?”趙匡胤道:“何都監言道,攻打一座壽州城,大周皇帝都要御駕親征,而且損兵折將,曠日持久,可見周軍不過如此。”水軍虞候覺得此言有理,連連點頭。只聽得趙匡胤又道:“虞候率領水軍上岸,打敗周軍,這可真是個奇蹟。日後封侯拜相,加官進爵,不在話下。”水軍虞候原本疑慮重重,但是聽到此處,不禁心搖神馳,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走出二三里路,王審琦拿起號角吹響。埋伏的周軍得到訊息,當即衝殺出來。大笑聲中,趙匡胤三人脫下南唐軍服。水軍虞候驚道:“你是周軍?”趙匡胤笑道:“是啊,你現在纔看出來,已經晚了。”水軍虞候怒道:“你是甚麼人?都監的印信怎麼在你的手裡?”趙匡胤道:“你睜大眼睛看清楚了,我乃大周殿前都虞候趙匡胤。”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的名號似的,聲音洪亮之極,大有震耳欲聾之勢,又道:“何延錫死在我的劍下了,我不但得到了他的印信,還有兵符。”言罷拿出兵符。水軍虞候咬牙切齒道:“我宰了你給都監報仇。”話聲未落,卻被王彥升從背後一劍劈死。王彥升冷笑道:“想要報仇,下輩子罷。”

南唐水軍只精於水戰,哪裡是周軍的對手?此戰不但殺敵千餘,俘虜了衆多水軍,還繳獲了五十膄戰船。周軍只有步軍和馬軍,沒有水軍,沒有一個人會操楫行舟,投降的南唐水軍又靠不住,怎麼運回去,竟然是個絕大的難題。王彥升道:“咱們沒有水軍,用不上這些戰船,不能留給南唐軍,不如一把火燒了。”趙匡胤看了看苗訓,聽聽他的主意。苗訓沉吟良久,方道:“現在看來是用不上,或許以後會派上用場。”趙匡胤幡然憬悟,道:“是啊,陛下要征服南唐全境,絕非一州一城而已。終有一日,周軍會與南唐在水上大戰。沒有水軍,如何渡過長江天塹?這些戰船以後一定會有大用處的。”王審琦道:“可是誰知道這些俘虜是真投降還是假投降?咱們上了戰船,萬一他們起了歹心,弄翻戰船。他們倒是水性好會游泳,咱們卻要喂淮河裡的魚。”衆人當下冥思苦想,集思廣益。還是趙匡胤敏捷變通,腦中靈光一現,道:“這卻不難,讓俘虜們在岸上拉着戰船走,就算他們有天大的本事,在岸上也掀不起風浪。”

正在這時,石守信快馬而來。他躍下戰馬,道:“你們出手也太快了,怎麼不等到我來再動手?”韓重贇笑道:“不是咱們要搶你的功勞,是你太慢了,怨不得咱們。”石守信道:“我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當真可惜。”惋惜之情,形於辭色。趙匡胤道:“戰機稍縱即逝,不能等人。雖然你沒有趕上殺敵,不過不要灰心,燒燬南唐水軍營寨的重任就交給你了。”王審琦爲了逗逗石守信,故意大聲道:“都虞候,燒燬南唐水軍營寨,可是一件大大的功勞,你讓他做,也太偏心了。”衆人跟着起鬨,都要去燒燬營寨。石守信笑道:“你們眼紅了是不是?告訴你們,這件功勞獨一無二,你們誰也不要跟我搶。”話猶未了,早已拿起火把放火了。頃刻之間,南唐水軍營寨火光四起。不移多時,樑傾欄覆,偌大一座水軍營寨化爲了灰燼。

這天李谷來到行宮,行禮之後,道:“附近百姓要向陛下進獻豆腐,不知陛下見不見?”柴榮一面查看地圖,一面笑道:“百姓們爲甚麼要進獻豆腐?”李谷微笑道:“百姓們說陛下比李璟好,想借着進獻豆腐的時機目睹天顏。”柴榮道:“李璟雖然胸懷大志,但是優柔寡斷、眼高手低,雖然攻滅了閩楚,但是叛亂此起彼伏,疲於用兵。前年金陵大火燒了一個多月,府庫損失殆盡。去年洪災肆虐,到處都鬧饑荒。再加上他窮奢極欲,大興土木,建造宮殿。方方面面,都要用錢。錢不會從天上掉下來,捉襟見肘,沒有錢的時候就想到了百姓。想到百姓卻不是要施以恩澤,而是想方設法的盤剝。甚麼設置鹽鐵榷場,推行軍田,苛捐雜稅,無所不用其極。”李穀道:“李璟雖然文華風流,才思華瞻,但是不恤民力,雖算不上暴君,但也絕非好皇帝。陛下趁虛而入,用兵正當其時。”柴榮道:“他是生在富貴之鄉,沒有吃過苦,不知道尋常百姓家的難處。其實朕現在用兵,即是專挑南唐虛弱的時候動手,也是湊巧。世間的道理,你對人好,人家也記在心裡,這也是真心換真情罷。百姓們好心好意進獻豆腐,朕當然要見。”李穀道:“臣這就領他們進來。”柴榮點了點頭。

李谷走到行宮外,對等候的百姓道:“陛下傳見,都跟本官來罷。”這羣百姓有十五六人,除了一名壯年男子手捧一塊熱氣騰騰、方方正正的豆腐之外,其餘皆是五六十歲的老者。越過行宮正門,來到小殿。李穀道:“這是皇帝陛下,你們見禮罷。”衆百姓都跪下行禮。柴榮微笑道:“都平身罷,大家坐下。”衆百姓神情拘謹,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該不該坐。李谷笑道:“陛下賜坐,都坐下罷。”柴榮道:“是啊,這不是君臣朝會,朕還想和你們好好聊聊,不要拘禮,都坐下來。”能與天子相對而坐的皆是重臣勳貴,布衣百姓能坐在天子對面,可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衆百姓小心翼翼坐下,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有人心懷忐忑,有人倍感榮耀。

柴榮走到那壯年男子面前,看了看又聞了聞,那塊豆腐潔白如玉,豆香濃郁,問道:“這是你家自磨的豆腐?”那男子道:“回陛下,正是剛剛磨好的豆腐。”柴榮笑道:“鄉親們送豆腐給朕,可真是禮輕情意重,朕今天高興,請鄉親們吃豆腐。”李谷當下傳來禁衛,道:“陛下要宴請他們,把豆腐做成菜。”那禁衛端了豆腐出去。柴榮問道:“李相可知道豆腐的歷來?”李穀道:“豆腐相傳乃西漢淮南王劉安偶得而成,劉安好道,欲求長生不老之術,不惜重金禮聘方術之士,其中有名者有蘇非、李尚、田由、雷波、伍波、晉昌、毛被、左昊八人,號稱八公。劉安與八公登北山造爐,煉仙丹制妙藥,以求長壽不老。取山中珍珠、大泉、馬跑三泉清冽甘甜之水磨製豆汁,以豆汁培育丹苗。無意之中,鹽滷落入豆汁。可就這麼陰差陽錯,神奇的事情出現了,豆汁化成了一片芳香誘人,白白嫩嫩的物什。取而食之,竟然美味可口,於是美其名曰‘菽乳’,其後又稱爲豆腐,這便是豆腐的由來。”他娓娓道來,繪聲繪色,衆百姓頻頻點頭。

柴榮頷首道:“劉安尋求長生不老的靈丹妙藥未得,卻誤打誤撞做成了豆腐,這可真是有心蒔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轉頭又道:“鄉親們平日做甚麼營生?”一名灰衣老者道:“咱們這些人都是吳家村的,都以務農爲生。”柴榮問道:“你家有多少田地?”那老者道:“我家有田地五十多畝。”柴榮頷首道:“五十多畝田地,不算少了,看來你家倒也殷實。”那老者嘆息一聲,搖頭道:“陛下有所不知,苛捐雜稅,名目繁多,雖然家裡薄有田產,可是種出來的糧食,十有八九交給了官府。表面上光鮮,可是日子過的緊巴巴的,當真有苦沒處說。”衆人當下紛紛訴苦,雖然七嘴八舌,但是都指摘官府盤剝厲害。李穀道:“你們一個一個說,這麼七嘴八舌,陛下究竟聽誰的?”

柴榮道:“李璟窮奢極欲,任用奸臣,視蒼生如奴役,置民瘼於不顧,敲骨吸髓,任意盤剝,實乃昏聵之輩。南唐百姓水深火熱,深受荼毒,朕每每思之,心若刀剜。因此不惜舉兵,弔民伐罪。”衆百姓聽了這段文縐縐的話,不明其意。李穀道:“陛下的意思是,李璟盤剝欺壓你們,是個不折不扣的昏君。陛下心懷仁慈,眼見南唐的百姓們受苦受難,心中泣血不忍,於是攻打南唐。”柴榮頷首道:“朕攻破南唐之後,你們就能過上好日子了。”衆百姓喜形於色,紛紛叫好。柴榮又道:“君無戲言,你們回去之後,轉告家人族人親戚朋友。朕愛民如子,只要是大周的疆域,一定輕徭薄賦,與民休息。”頓了一頓,又道:“李相兼着判壽州府事,有甚麼不便,儘可向他訴說,他若不爲你們排憂解難,朕就責罰他。”

那老者道:“李相公不辭勞苦,每天走家串戶,噓寒問暖,是個好官。”柴榮點了點頭,又道:“現在大軍在圍攻壽州,倘若有兵士敢仗勢欺人,你們不要害怕,只管告到朕的跟前,朕一定軍法從事。”那老者道:“你可真是好皇帝!”餘人紛紛應聲附和。柴榮聽多了朝臣們歌功頌德,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粗俗的讚譽之辭。雖然說辭粗俗,然則比起那些引經據典、駢四儷六、修飾詞藻的話,更加深入人心。其實於天下百姓而言,不論柴榮還是李璟,誰的恩惠多,誰就是好皇帝。大周與南唐,又有甚麼分別?

柴榮道:“鄉親們家裡還有餘糧沒有?”那老者道:“李相公高於市價兩成收購糧食,咱們除了留下一點,多的都賣給李相公了。”李穀道:“陛下知道種糧是靠天吃飯,因此着意囑咐我高價收購糧食。”柴榮微微一笑,道:“其實軍中的糧草充足,不必收購,不過朕想讓鄉親們手頭寬裕一些,因此高價收購。鄉親不妨四里八鄉,廣爲告之。只要手裡有糧,願意出售,朕統統高價收購。”其實高價收購糧草,一箭雙鵰。一來安撫了人心,二來使的壽州斷糧。衆人有幸覲見柴榮,都暗暗猜想他或不苟言笑,又或神態威嚴。起初還是忐忐忑忑,拘謹不安,交談一番,但見他和藹可親,平易近人。並不像傳說中的天子,高不可攀。與之暢談,如沐春風,只如熟人之間閒聊一般。不知不覺之中,緊崩的心情漸漸放鬆。

趙匡胤帶領五千軍馬,打敗兩萬南唐軍,以少勝多,似乎出去遛了一圈,就大獲全勝,輕而易舉之極。塗山大捷的消息迅速傳遍軍中,他也一戰成名,人盡皆知。圍攻壽州曠日持久,僵持不下。別處也出師不利,唯有塗山一戰取勝,斬獲無數。實屬不易的是馬步軍打敗了南唐水軍,尚屬首次。不但削弱了南唐的實力,更鼓舞了士氣。柴榮猶是大喜過望,立即召見。趙匡胤急忙趕往行宮,行禮道:“臣見過陛下。”柴榮道:“跟朕說說,這一戰是怎麼打的?”趙匡胤道:“回陛下,殿前軍是臣一手訓練出來的,戰力如何,臣心裡有個大概。但是對付南唐水軍,臣心中就沒有底了。於是想了一個各個擊破的辦法,先把南唐步軍引到渦口,然後再返回塗山,再把南唐水軍誘到陸地上。”柴榮點了點頭,道:“你打仗不使蠻力,肯動腦筋,五千打兩萬,頗有四兩撥千斤之勢,打的很好。”讚許之情,形於辭色。趙匡胤道:“兵無常法,因勢利導,打甚麼樣的仗就怎麼用兵。或許於別人而言,這是陰謀詭計,但是臣只知道不能有辱君命,因此要想方設法,打敗強敵。”

柴榮問道:“你立了大功,朕該怎麼賞賜你呢?”趙匡胤知道越是立下大功,越是不能居功自傲,否則必會引起同僚嫉妒,天子猜忌,當下欠身道:“此戰能夠大獲全勝,全是陛下天威赫赫,運籌帷幄。以及駙馬面授機宜,出謀劃策。再就是將士忠心報國,奮勇殺敵。臣沒有甚麼功勞,陛下要賞就賞賜那五千軍馬罷。”他雖是赳赳武將,但不乏過人之處,這番回答滴水不漏,任誰也挑不出一點毛病。柴榮見他神情謙遜,笑道:“有功勞就是有功勞,不必自謙,還把朕和駙馬也捎帶上了。”頓了一頓,又道:“你首戰就立下大功,賞錢三千貫。”頓了一頓,又道:“你別嫌賞賜太少,實是國家的家底不厚,再有功勞,朕再重賞。”趙匡胤知道他說的是實話,跪下謝恩,道:“謝陛下賞賜。”頓了一頓,又道:“此戰陣亡了一百多人,臣懇求陛下撫卹。”柴榮點了點頭,道:“把名單交給李相公,要他善後。”

幾名兵卒擡着三千貫銅錢,跟隨趙匡胤來到殿前軍營前。趙匡胤召集出戰的五千軍馬,大聲道:“此戰大獲全勝,陛下讚許有加,賞賜三千貫錢,大家拿去分了。”言罷抓起銅錢,拋向空中。五千人分三千貫錢,每人一貫都不到,但是軍馬們覺得揚眉吐氣,猶是歡呼雀躍。羅彥環大聲道:“有賞賜咱們也不嫌多,沒賞賜也不會嫌少,只有一條,跟着都虞候打仗就是痛快,大家說是不是?”石守信等人大聲說是。

次日張永德來到行宮,道:“陛下,臣要給趙匡胤請賞。”柴榮心中大奇,問道:“朕昨日已經賞賜了三千貫錢,你覺得少了?”張永德搖頭道:“不是,而是趙匡胤把三千貫錢賞給了出戰的五千人,自己一個銅錢也沒有留下。”柴榮聞得此言,心中第一個念頭就是趙匡胤在用自己的賞賜收買軍心。他臉色一沉,問道:“你說趙匡胤把我賞賜給他的錢轉手賞給了部下?”張永德微微一笑,道:“是臣沒有把話說清楚,趙匡胤對部下道,那三千貫錢是陛下賞賜的,絕口沒有提起自己。”柴榮問道:“你說趙匡胤自己不取一錢,而是在替朕美名?”張永德頷首道:“正是。”柴榮猜不透趙匡胤所爲,沉吟片刻,道:“當初先帝領兵討伐李守貞,他半路投軍,朕記得當時他衣裳襤褸。先帝詢問情由,他如實回答,說是家道貧寒,養活不了他這個閒人,這才投軍。如今他們父子雖同在禁軍爲官,但是家裡人口衆多,想必並不寬裕。爲何不留下賞賜,貼補家用?”

張永德道:“他忠君報國,一心想報效陛下。”柴榮點了點頭,道:“他能與部下同甘共苦,這正是他高明之處,朕記住這件事了。”張永德又道:“他五千打兩萬,以少勝多,實乃不可多得的帥才,臣覺得還能委以重任。他智勇雙全,比起有勇無謀之輩,不知高明多少倍。”他言有所指,所謂的‘有勇無謀之輩’,指的正是李重進。柴榮道:“南唐在滁州駐有重兵,一直虎視眈眈,伺機而動。我們也不能只盯着壽州這一座城池,而是要四處出擊,打亂南唐的陣腳。傳趙匡胤,我要他再領兵攻打滁州。”

過了一陣,趙匡胤走進行宮,行禮道:“陛下召見,有何吩咐?”張永德笑道:“陛下看你是獨當一面的帥才,要重用你。”柴榮道:“你剛打完塗山,原本該歇息幾日,但是戰事緊急,滁州的唐軍蠢蠢欲動,爲了拔掉這個釘子,朕想讓你現在就領兵攻克滁州。”趙匡胤正愁沒有戰打,聞得此言,正中下懷,道:“常言道‘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臣是武將,只會打仗,臣現在就點齊兵馬,奔赴滁州。”柴榮問道:“你要多少軍馬?”趙匡胤不假思索道:“臣不要多了,上次的五千軍馬就夠了。”張永德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是驚詫,又是替他着急,道:“滁州城牆堅固,易守難攻,又有清流關之險,一共駐有十萬重兵,絕非塗山唐軍可比,五千軍馬怎麼能夠?”柴榮道:“清流關的守將是皇甫暉和姚鳳,姚鳳倒也罷了,皇甫暉可是後晉時鎮守燕雲十六州瓦橋關的悍將,因爲看不慣石敬塘認賊作父的行徑,這才投奔南唐。他身經百戰,絕非愛貪小便宜的何延錫所能比擬。”趙匡胤似乎成竹在胸,道:“陛下放心,五千軍馬就足夠了。”張永德擔心他輕敵,不停的眨眼睛使眼色。柴榮也擔心他一戰成名之後就飄飄然不知東南西北,正色道:“驕兵必敗,你可要想清楚了。倘若此戰敗北,縱然過往有功,朕也不會寬宥。”趙匡胤正色道:“臣沒有驕傲自大,真的五千軍馬就夠了。”柴榮和張永德對望一眼,覺得他越來越神秘莫測,越來越看不透了。

大周舉國攏共有十四五萬禁軍,五千軍馬雖然不多,但卻是訓練有素的精銳。一旦有失,損失不可謂不小。柴榮還是放心不下,問道:“看你胸有成竹的樣子,似乎早就有了用兵的辦法,先說給朕聽聽。”趙匡胤自己都還沒有用兵的策略,如何回答?只得道:“怎麼打仗,沒有固定的章法。臣會隨機應變,因時而動,因勢而動,一定爲陛下攻克滁州。”這句話要是出自別人之口,柴榮當場就會斥責誇誇其談。但是趙匡胤剛剛以少勝多,打了勝仗,有目共睹。柴榮還是半信半疑,道:“倘若你覺得五千軍馬不夠,朕隨時給你增兵五千。”趙匡胤應聲說是。

柴榮又道:“朕賞賜你三千貫錢,聽說你卻以朕的名義全都賞賜給了部下?”雖然面帶微笑,這麼不經意的一問,語氣直如敘家長一般,但是趙匡胤心中卻是一凜。他深知柴榮英明神武,一個回答不善,必然招致猜忌,當下道:“陛下不以臣粗陋,信任有加,拔擢重用,臣雖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陛下之恩。在臣心裡,陛下信任臣,纔是最寶貴的。至於錢財,非臣所願。臣這麼做,也是要讓將士們知道,陛下賞罰分明。部下們得了賞賜,沒有一個不感恩戴德,無不起誓,效忠陛下。”三千貫錢算是一筆橫財,但是他性情豪邁爽朗,出手大方,壓根就不放在眼裡,沒有想過獨吞賞賜。再說自己名利雙收,如果一毛不拔,部下們看在眼裡,勢必記恨在心,以後的兵就不好帶了。這番回答不但盡顯忠心,而且聲情並茂。柴榮十分滿意,心中僅存的疑心也消弭於無形了。出了行宮,趙匡胤點齊軍馬,奔赴滁州。

滁州位於壽州之東,是扼守南唐都城金陵的西北門戶。而滁州的門戶則是滁山和石駝山,懸崖峭壁,山谷高深,險峻莫測。以兩山之險,夾口處另設一關,正是清流關。在清流關之後,纔是滁州城。壽州雖然城池堅厚,卻無山形地勢之險,而清流關據險而倚,更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這次五千軍馬攻打滁州十萬重兵,這可是以一打二十,不啻以卵擊石。軍馬們心中都沒有底,並不知道去了滁州,還能不能活着回來。一路行軍,無不心情沉重,忐忑難安。反觀趙匡胤似乎心情好的無以復加,不但換了簇新的鎧甲,甚至連馬鞍都換成新的了。鎧甲兵刃明光鋥亮,光彩照人,在軍馬之中格外顯眼。石守信道:“都虞候,你一身簇新,似乎太招眼了,萬一給南唐人認出來了,那可就麻煩了。”趙匡胤哈哈一笑,道:“你說我像是在招搖過市罷?我就是要讓南唐人認出我,讓南唐人知道我就是趙匡胤。”石守信道:“萬一敵人暗箭傷人,實是防不勝防啊。”趙匡胤昂然道:“以我的武功,五十步之外,沒有羽箭能傷到我。”石守信道:“話雖如此,可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還是小心爲好。”趙匡胤微微一笑,道:“我心中有數。”頓了一頓,又道:“瞧你們一個個愁眉苦臉的樣子,都不想出戰嗎?”石守信皺眉道:“這次是五千軍馬攻打滁州十萬重兵,似乎去送死一樣...”趙匡胤打斷他說話,道:“因此你們就害怕了?”石守信不答,算是默認了。

趙匡胤又道:“你也害怕了?”石守信昂首挺胸道:“都虞候指到哪裡,我就打到哪裡,莫說五千打十萬,就算是二十萬,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趙匡胤道:“這就是了,我想你也不是慫蛋膿包。告訴大家,此戰必勝,要他們把心放在肚子裡。”石守信聞言大喜,道:“都虞候有獲勝的辦法?”那知趙匡胤搖頭道:“我又不是神仙,沒到滁州怎麼就有辦法了?”石守信一陣愕然,囁嚅道:“都虞候還沒有想出辦法,叫我怎麼對大家說?”趙匡胤皺眉道:“你的腦筋怎麼不會轉彎?我要你這麼說,意在激勵士氣。倘若說是去送死,五千軍馬還不一鬨而散了?隨你怎麼口若懸河,一定要說咱們必會大獲全勝。”眼見他面有憂色,又道:“到了滁州,我必有取勝的計策。論說打仗,沒有一定的成法,絕不能因循守舊,墨守成規。遇上甚麼樣的敵人,就怎麼用兵。一言以蔽之,出奇方能致勝。”石守信似有所悟,道:“我明白了,管他甚麼陰謀詭計,只要能打敗敵人,就要不擇手段。”趙匡胤大笑一聲,道:“這正是兵法之精髓,看來你開竅了。”石守信笑道:“跟隨都虞候這麼久了,便是榆木腦袋也該變聰明瞭。”

來到清流關,趙匡胤陳兵於關下叫陣。皇甫暉和姚鳳來到城樓,觀察敵情。皇甫暉五十多歲年紀,身形高瘦。而姚鳳比他矮一個腦袋,身材十分敦實。皇甫暉道:“來者何人?”趙匡胤仰望關隘,大聲道:“我乃大周殿前都虞候趙匡胤。”皇甫暉和姚鳳對望一眼,心中驚疑不定。姚鳳道:“原來這毛頭小子就是一箭射殺何延錫,大敗塗山守軍的趙匡胤。”皇甫暉不答,對着關下問道:“趙匡胤,你來此做甚?”趙匡胤似乎聽到最好笑的笑話一般,昂首大笑,道:“你這話問的好生奇怪,我來此當然是爲了攻打清流關,難不成做客來了?”石守信笑道:“倘若是來做客,你們放不放咱們進關?”五千軍馬譁然大笑起來。

趙匡胤又道:“聽說皇甫暉和姚鳳鎮守清流關,請他們出來與我交戰罷。”皇甫暉和姚鳳都頭戴銅盔,身穿精鐵鱗甲,腰懸寶劍。只有將軍纔有這樣的一身裝束,尋常人物就是想穿,既不夠格也沒有那個地位。趙匡胤雖然沒有見過他們,但是從他們一身裝束就猜到八九不離十。之所以這般明知故問,其實是故意爲之,大有深意。原來來到關隘下,他觀察四周地形。清流關倚山而鑿,而山勢陡峭,要攀援而上,攻入關內,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除非插上翅膀,從天而降。要奪取清流關,唯有激怒南唐軍,要他們自己打開城門,從而由城門攻入。倘若南唐軍堅守不戰,別說五千軍馬,就是再有五千,也難以破城而入。

姚鳳怒道:“你這乳臭未乾的小子睜大眼睛看清楚了,我是姚鳳,他是皇甫暉。”趙匡胤眨眼道:“石守信,我眼裡進了沙子,看不太清楚,你替我看看,他們究竟是冒名頂替之人,還是真身?”當初在天雄軍,十兄弟義氣相投,性情相近,於是結拜成異兄兄弟。自從入了殿前司,趙匡胤和石守信、王審琦等人形影不離,雖然說不上心有靈犀,但是彼此一個手勢一個眼神,皆能心領神會。石守信當下瞪大眼睛,裝模作樣對着關隘上瞅了又瞅看了又看,道:“我看是罷。”趙匡胤佯怒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能模棱兩可?聽說皇甫暉是應援使,姚鳳是兵馬都監,當日他們率領南唐軍前往壽州增援。正陽大戰的時候,他們尚在百里之外,聽你何延錫戰敗身亡,就嚇得魂飛魄散,丟盔棄甲,逃往了清流關。”石守信道:“都虞候,你說的就是他們呀。”趙匡胤故作驚訝,道:“原來就是關上二人嗎?”石守信頷首道:“正是,正是。”兩人一唱一和,及盡嘲諷羞辱之能事。

姚鳳怒火中燒,氣得老臉發黑,怒道:“趙匡胤,我跟你拼了。”趙匡胤正是要激怒他們,自是求之不得,笑道:“有種的就開關應戰,要是沒有膽量,本虞候也不強求,你們還是繼續做縮頭烏龜罷。”石守信笑道:“都虞候,我想做縮頭烏龜的滋味一定妙不可言。”趙匡胤問道:“何以見得?”石守信擡手而指,道:“看他們在關上悠閒自得的樣子就知道了。”周軍又是譁然大笑。

姚鳳氣肺爲之炸,眼中佈滿了血絲,拔出寶劍,咬牙道:“趙匡胤,我不把你剁成肉糜,誓不爲人。”當下就要出關應戰。皇甫暉道:“且慢。”姚鳳大聲道:“那小子這樣羞辱你我,你能忍氣吞聲,我卻不能。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對衆兵卒道:“大家隨我出關。”南唐軍同仇敵愾,怒罵吶喊着就要出關。皇甫暉一把拽住姚鳳,道:“是守關要緊還是臉面要緊?”姚鳳想了一陣,咬牙道:“當然是守關要緊啊。”皇甫暉道:“既然守關要緊,你就聽我的。倘若覺得臉面事大,受不得屈辱,竟可出關迎戰,我絕不攔你。”姚鳳道:“我一個人出關,絕不連累你。”皇甫暉道:“你我在一條船上,我能眼睜睜的看着你獨自出關送命嗎?”奪過他手裡的寶劍,插回劍鞘,道:“這小子詭計多端,正是要激怒你我,出關迎戰。如果咱們貿然出關,豈不正中了他的陰謀詭計?”姚鳳道:“他們只有區區五千軍馬,縱然有甚麼陰謀詭計,我也不怕。”

皇甫暉道:“從塗山逃回來的兵士說道,當天二百名敵軍爲誘餌,引誘何延錫出戰,結果中了埋伏,致使全軍覆沒。會不會他故技重施,以五千軍馬爲誘餌,引誘咱們打開關門呢?”姚鳳連連搖頭,道:“那有以五千軍馬爲誘餌的道理?”皇甫暉道:“敵軍要的不僅僅是清流關而已,而是滁州。滁州駐有十萬重兵,這五千軍馬只是誘餌,後面說不定埋伏了十萬二十萬敵軍。只要關門一開,敵軍四面八方涌入關內。清流關失守,滁州勢必岌岌可危,咱們縱然身經百戰,也無力迴天了。何延錫正是輕敵,才中了他的陰謀詭計。前車之鑑,咱們不得不妨。”姚鳳道:“話雖如此,可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惡氣。”皇甫暉嘿嘿冷笑,道:“他是存心在氣咱們,給他嘲諷幾句又有何妨?你我又沒有掉一塊肉,沒有甚麼好生氣的。他要速戰速決,咱們偏不讓他稱心如意。就這麼耗着,耗到他們軍心動搖,自己先沉不住氣,再打開關門,一鼓作氣,擊退敵軍。”轉過身去,對衆軍大聲道:“沒有我的軍令,誰也不許擅自打開關門。”衆軍應聲說是。

趙匡胤對着關上大聲道:“你們商量好了沒有?”姚鳳正要答話,皇甫暉道:“莫要理會他。”姚鳳道:“要是他罵人呢?”皇甫暉斬釘截鐵道:“那就當他在放屁罷了。”姚鳳咬了咬牙,道:“且留你多活幾天。”趙匡胤等來等去,關上除了增添了守軍之外,再也沒有動靜,而皇甫暉和姚鳳也已經不知去向。皇甫暉唯恐姚鳳沉不住氣,貿然出戰,爲了讓他眼不見心不煩,和他一起下關,前往軍營,商議對策。

趙匡胤眼見南唐軍堅守不戰,當下下令軍士們輪番辱罵。五千軍馬當下分成五撥,對着關隘上大肆辱罵,頓時污言穢語鋪天蓋地。關隘上的南唐軍嚴守軍令,來個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有人實在忍不住,索性脫下褲子,對着關下撒尿,引的周軍一片噓聲。苗訓道:“南唐軍打定主意堅守不戰,看來辱罵也不能激怒他們。”趙匡胤沉吟片刻,於是派遣二十名健卒勘察附近山勢地形,看看有沒有捷徑繞到清流關後方。其實叫罵一點不比真刀真槍的廝殺輕鬆,周軍叫罵大半天,雖然不使力氣,可是口乾舌燥,嗓子冒煙,一大半人都已經嗓子沙啞了。

暮雲低徊,煙霧瀰漫,已經是黃昏時分。趙匡胤想起半天沒有看到苗訓了,於是命人四下尋找。石守信道:“我都找遍了,也沒有找到苗先生,我看他臨陣脫逃了。”趙匡胤斷然搖頭,道:“苗先生不是那樣的人。”王審琦道:“那麼他爲甚麼忽然不見了呢?就算要去哪裡,也該打個招呼不是?”石守信連連點頭,道:“是啊,清流關不好打,他黔驢技窮,因此灰溜溜自己走了。”趙匡胤雖然不知道苗訓爲何不辭而別,但是堅信事出有因,道:“我相信苗先生人品正直,正如我一樣的信任你們,誰也不許說苗先生的不是。”勘察地形的健卒們陸續回來稟告,附近沒有別的道路,要進出清流關,唯有關口大門這一條路徑。

這時皇甫暉和姚鳳登上關隘,黃甫暉詢問裨將,道:“敵人情形如何?”那裨將道:“敵軍罵了大半天,都把嗓子喊啞了,這會才安靜下來。”皇甫暉嘿嘿一笑,道:“他們是罵累了,沒有力氣了。清流關從山石之中開鑿而成,關隘與懸崖峭壁渾然一體,除了鳥雀可以飛渡之外,人力決計無法攀援。”轉頭對姚鳳道:“敵人肝火旺盛,且讓他們吹吹西北風,敗敗火氣。”又對那裨將道:“爲防敵軍偷襲,夜晚加派人手,務必打起精神。”那裨將頷首答是。姚鳳笑道:“趙匡胤雖然詭計多端,終究是乳臭未乾的小子,哪裡是你的對手。”皇甫暉道:“他五千打兩萬,手段高明之極,咱們不可輕敵大意。”

次日周軍鍥而不捨,猶在關下叫陣。晌午過後,石守信道:“都虞候,咱們帶得乾糧和水都快完了,不能再這麼耗下去了。”王審琦道:“是啊,要快點想辦法破關而入。一旦南唐軍知道了咱們的虛實,衝殺出來,必敗無疑。”趙匡胤何嘗不想破關而入,然則南唐軍堅守關隘,並不出戰,以不變應萬變。任他足智多謀,卻也一籌莫展。

正說之間,苗訓領着一名獵戶行來。韓重贇道:“是苗先生,苗先生回來了。”趙匡胤心中大喜,迎上前去,道:“苗先生,你去了哪裡,到處找不到你,可急死我了。”苗訓微微一笑,道:“我給你找了一個本地的獵戶,他知道山間有條小路,可以繞到清流關的後面,並且願意帶路。”此言一出,衆人無不大喜過望。王彥升叫道:“還等甚麼,現在就繞到清流關後面去,殺南唐軍一個措手不及。”苗訓不緊不慢道:“南唐軍或有防備,夜間再動手。”趙匡胤覺得言之有理,道:“咱們現在忽然不見了,南唐軍必定起疑。到了夜晚,趁着夜色,悄無聲息離開。南唐軍看不清楚,以爲咱們還在關下。吩咐下去,該怎麼叫陣還是怎麼叫陣。”石守信等人當下傳令叫陣,周軍重整旗鼓,又對着關上南唐軍大罵起來。

趙匡胤笑道:“苗先生能找到一個領路的本地人,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不知先生用的甚麼辦法?”苗訓微微一笑,當下娓娓道來。原來昨日他查看地形,心想清流關算是前門,那麼關隘的後面就是後門。如果能找到通往後方的路徑,奪取關隘,易如反掌。他並未告知趙匡胤,騎上軍馬,獨自悄然而去。正行之間,但見前面一名獵戶沿着山脈而行。他當下馳馬追上,道:“請問你是獵戶嗎?”那獵戶見他身穿一襲道袍,衣袂飄飄,大有道骨仙風之勢,行了一禮,道:“見過道長。”原來苗訓雖然在軍中爲趙匡胤出謀劃策,可是仍然身穿道袍。

苗訓下得馬來,微微一笑,道:“請問你是本地人嗎?”獵戶頷首道:“我生在此長在此,正是本地人。”苗訓又道:“那麼請問,山間有沒有路徑能夠繞到清流關後面?”獵戶道:“有啊。”苗訓心中一喜,問道:“我要繞到清流關後面,你願不願意給我帶路?”獵戶心中大奇,道:“道長放着正門不走,爲何要翻山越嶺走小路?山上小路不但崎嶇不平,而且還要渡過河流,萬一遇上毒蛇野獸,更不是好玩的。”苗訓乃是謙謙君子,不願說假話騙人,當下道:“我在周軍之中,周軍要攻打清流關,可是進不去,因此想找一條捷徑。”獵戶神色大變,道:“我是南唐人,道長要我帶路助周軍攻打清流關,只怕不合適罷?”

苗訓見他不願變節,只有另闢蹊徑了,道:“你自小父母雙亡,沒有親人,一個人孤苦伶仃。”獵戶奇道:“道長怎麼知道?”苗訓微微一笑,道:“我雖然不是神仙,但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的事是從面相上看出來的。”獵戶問道:“道長會相面?”苗訓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慾,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衆妙之門。你相信相面嗎?”獵戶半信半疑,道:“說信也信,說不信也不信。”苗訓道:“從你的面相上看,前半輩子雖然貧困,但是後半輩子卻能享福。”獵戶心中大喜,問道:“我會有兒子嗎?”苗訓道:“不但會有兒子,而且兒女雙全。”獵戶哈哈大笑,道:“你別拿好聽的話誆騙我了,我就是個苦命的人,這輩子註定無兒無女,孤獨一生。”言罷大步而去。

苗訓豈會輕易放棄,跟隨獵戶來到半山腰的居處。獵戶笑道:“我一個人,地方簡陋的很,道長請坐。”言罷自顧宰殺獵物,一鍋燉了。掌燈時分,獵戶揭開鍋蓋,頓時異香撲鼻,道:“道長吃肉嗎?”苗訓道:“我雖然飲食清淡,以素爲主,但也偶爾吃肉。”獵戶笑道:“道長請。”兩人坐在鍋邊,吃了起來。苗訓道:“你怎麼知道註定孤獨一生?”獵戶嘆息一聲,道:“我也找人算過。”苗訓道:“他們藝學未精,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罷了。”忽然抓住獵戶左手手腕,道:“你的心跳時快時慢,脈象澀滑,是不是偶爾會胸口疼或背後疼,疼痛來時沒有絲毫徵兆,發病的時間越來越近?”獵戶瞪大眼睛,連聲說是,道:“請教道長,這是甚麼病,有救沒有?”苗訓道:“有救倒是有救,就看你聽不聽我的了。”獵戶道:“我聽道長的,甚麼都聽。”

苗訓道:“有紙筆沒有,我給你開個藥方。”獵戶撓耳道:“我一個獵戶,又不是讀書人,沒有筆紙。”四下張望,道:“獵物的血水還沒有幹,在皮毛上開藥方成不成?”苗訓道:“這也使得。”當下手沾血水,在獵物皮毛上寫了藥方,又道:“你這是心口疼,我開的藥方雖然不能徹底治癒你的病,但是有緩解的功效。以後飲食務必清淡,少吃大葷大油。”獵戶連聲說是,又道:“道長給我開了藥方,我願意爲道長領路。”苗訓拿出兩塊金錠,交到獵戶手中,道:“這是給你的酬勞。”獵戶推辭不受,苗訓道:“從你的面相來看,後半輩子雖然不會大富大貴,卻也衣食無憂。拿着這兩錠金子,娶妻生子。此乃天意,天意不可違。”聽到這裡,獵戶才收下金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