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彥博是個極小心的人,尤其是和王寧安合作,必須加一萬個心眼,免得被他騙了。
這不,老文從吳世誠手裡要了10袋子水泥。
吳世誠很大方,還附贈了一份使用說明書。
這不,文家父子就親自研究,看了足足三遍,文及甫就說道:“爹,要不要找別人試試?”
文彥博哼了一聲,“這種東西是能隨便流傳出去的嗎?”
文及甫打了個冷顫,“爹說的是,咱們該如何?”
“親自動手!”
文彥博脫下了肥大的官服,換上了一身下人的短打,文及甫也是一身青衣,這爺倆互相看了看,怎麼看怎麼怪。
不管了,驗證水泥要緊!
他們到了後院,有家丁把粗沙,細沙,鵝卵石都運到了門口,文及甫把這些人打發走,自己吭哧吭哧搬進了花園。
按照說明書上的比例,分出來,然後加入水泥,再加水,這爺倆一人一把鐵鍬,一起和泥!
要是讓外人看到這一幕,保證吐血三升,文相公啊,天上的人物,他老人家居然親自和泥,這不是開玩笑嘛?
別管怎麼說,這就是事實!
折騰了老半天,總算把泥沙和均勻了,文彥博只覺得老腰都要折了,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指了指,一圈的一個木盒子。
文及甫點頭,他把和好的混凝土,一鍬一鍬倒進去,做好之後,文大少爺還找來了一張牀單,給小心翼翼蓋起來。
這爺倆像是着了魔似的,一會兒跑一趟花園,一會兒來一趟,終於等到了晚上,水泥凝固了。
文及甫找來了一把錘子,對準了就砸。
砰!
手震得發麻,虎口都要裂開了。
文彥博也拿着錘子,砸了幾下,只是在上面留下幾個白點子,文彥博終於確信了水泥的效果。
把錘頭一扔,放聲大笑。
他走到了剩下的九袋水泥面前,越看越高興,灰白的水泥,彷彿變成了一個個活的寶貝兒,歡蹦亂跳的,惹人喜愛。
文及甫的商業天賦還在乃父之上。
他按照冊子所說,用水澆,用火烤,水泥坨子都巋然不動,就跟真的石頭相仿!
一屁股坐在上面,文及甫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這幾年多少人逼着本公子追債,一個個的,心腸黑得跟碳似的,不就是那點小錢嗎?幾百萬貫而已!
還難得住本公子,等着吧,要不了多久,我就拿錢把你們都給活活砸死!
看看誰敢小瞧我文及甫!
相比之下,文彥博更加欣喜若狂,他看到的用途更加廣泛,不說別的,有了水泥之後,以後修個皇宮啊,寺廟啊,祭壇啊,全都少不了。而且水泥不怕水,堅固如石,不正是建造河堤的絕佳材料嗎?
以後河工也要靠他文彥博!
都說聖人出,黃河清,這麼多年,誰見過黃河清過?還不是年年氾濫,年年成災。老夫沒法讓黃河變清,但是老夫能治得了黃河水患!
當不成聖人,怎麼也算個亞聖吧!
功、名、利、祿……滾滾而來,文彥博不能不怦然心動!
文彥博離開中樞有一段時間了,此老是徹徹底底的權力動物,大丈夫一日不可無權!在洛陽的日子,受盡了鳥氣。
看着一幫飯桶竊據朝廷,真是恨得牙癢癢的。
文彥博弄了一大幫老傢伙,唱和作詩,表面上高山流水,恬然自安,實際上卻是積極運作,時刻想着東山再起。
要不然他也不會把時間抓得那麼準,斷然支持遷都,一下子獲得趙禎賞識。
只是他想不到,到了最關鍵的時候,竟然是王寧安拉了他一把,徹底成全了他的蓋世功勞!
……
“兒啊,你說王寧安是個什麼人?”文彥博眯縫着眼睛問道。
文及甫滿臉悽苦,憋了半天,才說道:“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
文彥博差點笑出來,你乾脆說他是曹操算了!
不過仔細想想,也未嘗沒有道理,王寧安智計百出,一點不比曹操少!
而且這小子拉幫結派,一屁股坐在將門的那邊,看似步步險阻,兇險異常,但是愣讓他走出了一條不可能的路!
收復幽州,將門勢力至少恢復了一半的元氣。
要是在拿下雲州,滅了西夏,將門的威風,直追開國的繁盛光景。
和王寧安鬥下去,勝少敗多,不是明智之舉啊!
“看起來,真的要和這小子手拉手了。”文彥博低聲說了一句。
文及甫可嚇了一跳,“爹,王寧安處處和文官作對,心思陰險,手段毒辣,只能利用,不能結盟啊!”
看着兒子驚慌的模樣,文彥博突然哈哈大笑。
“小子,爲父再教你一句話,你記好了……文官是給爲父辦事的,爲父不是給文官辦事的!”
一句話,文及甫竟然感到了不寒而慄。
這纔是他的老爹啊!
一直以來,文彥博站在文官的立場上,處處打壓武將,和王寧安幾次衝突,但卻不意味着文彥博是真的認同孔孟道統,真的維護士人利益。
老傢伙就屬於那種最狡猾的騙子,滿口都是道理,可是心裡卻一點不信。
在以往,他站在士人一邊,士人能給他想要的利益,親密無間,配合默契。可是隨着武人的再起,文彥博窺見了另一種可能,他倒是不會急着背叛文官集團,但是也不會和王寧安死拼到底,爲了士人的利益,不惜身敗名裂!
如此看來,文彥博比富弼活得明白!
當然,也活得更無恥!
也只有如此,他纔會說出那句名言“爲與士大夫治天下,不與百姓治天下!”
當利益足夠大的時候,文彥博什麼事情都能幹得出來。
……
驗證了水泥效果之後,文彥博立刻派人去請吳世誠,希望他能過來一敘。
吳世誠卻反而請文家父子過去,他準備了一桌酒菜,要和文相公好好談談。
“爹,這個吳世誠真是不要臉,我們給他面子,他居然端起來了!”
文彥博搖搖頭,“你啊,還是書生意氣,這麼大的事情,理當好好談談,你要是不願意,爲父一個人去。”
“別啊,孩兒不就是一說嗎!”
這爺倆立刻出了家門,前去拜會吳世誠。
見面之後,文彥博顯得十分熱情,眼睛裡都帶着笑。
真誠,親切,跟多少年的好朋友似的,誰能想到,他們之前還是殺得天昏地暗的仇敵。吳世誠陪着笑,把文家父子請到了一個專門的院子,文彥博剛邁步走進去,就是一愣神,在院子中間,石頭桌子旁,坐着一個高大的漢子。
雖然坐着,比一般人站着也矮不了多少,腰細膀寬,威猛雄健,五官英俊,雖然上了年紀,但也是大帥哥一枚!
“狄相公!”
狄青連忙站起身,緊走了幾步,施禮道:“青見過文相公。”
文彥博稍微遲疑,立刻含笑道:“狄相公,你我同朝爲官,品級相同,你又是剛剛收復幽州的蓋世功臣,莫不是要折煞文某嗎?”
“不敢,不敢!”狄青很是謙恭。
大家都坐了下來,文彥博環視了一下,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吳先生,如果老夫所料不錯,狄相公是你請來的吧?”
吳世誠笑道:“文相公,我家大人早就讓我給狄相公送信了,而且我家大人還說,這麼大的一個生意,不是誰能一口氣吞下的,有錢大家賺,這纔是長久之道,文相公以爲如何?”
文彥博不動聲色,笑道:“王大人自然是見識高明,老夫佩服,既然如此,吳先生以爲該如何分配?”
“這個容易,我們三方,每人可支配三成股權。”
文及甫好奇道:“爲什麼是支配,而不是擁有?”
“哈哈哈,文公子問得好,小的請教公子,你覺得憑着一己之力,能吞得下三成嗎?再說了,燒製水泥,可是需要工本的,難道你們願意自己出本錢嗎?”
文及甫被問得啞口無言,他轉念又問道:“那既然每人三成,三三見九,還有一成,要落到誰的手裡?”
“自然是發明水泥的工匠了。”
“什麼?”
文及甫激動地站了起來,怒斥道:“一個區區工匠,也能和我們相提並論,你們王相公怎麼想的?”
吳世誠也沉下了臉,“我說文公子,沒有人家發明水泥,哪來咱們在這裡分配利益?飲水思源,人可不能忘本!”
“那,那也用不了那麼多啊!一成股本啊,就算讓他吃十輩子,一百輩子,也吃不完!”文及甫道:“給他一點賞賜就行了,十萬貫,五十萬貫,多少都成,就是不能給股份!”
“不成!”
吳世誠很堅定道:“這是王相公特別交代的,燒製水泥的方子還在人家手裡,大不了獻給朝廷,還能混一個官身呢!”
吳世誠見文及甫還不服氣,他又說道:“文公子,這就是你比不過我們大人的地方!大人捨得讓利,看得長遠,當年他剛出道的時候,一座酒樓,就敢分出去一半的股份給下面的人。結果如何?沒有幾年的功夫,酒樓生意翻了幾十倍不止!我們現在讓出一點股份,以後工匠有了新的發明,都會爭相和我們合作,不妨告訴你,六藝的百工院,可是人才濟濟啊!”
文及甫還在猶豫,他爹文彥博卻伸出了大拇指。
“不愧是王相公調教出來的人物,吳先生好見識,就按你說的辦!”
就這樣,文彥博、狄青、吳世誠,三方達成了協議,各自拿到了三成的股份,不知不覺間,狄青和文彥博就成了利益相關的盟友!
說實話,狄青心裡是有愧疚的,他完全是個打醬油的,憑什麼拿到三成的股份?這不是無功受祿,寢食不安嗎!
可吳世誠卻帶來了王寧安的話,無論如何,狄青也必須加入這個聯盟!
與其提防着日後文彥博算計狄青,倒不如提前讓他們成爲盟友,還是利益結合,牢不可破的那種!
文彥博只是無恥,可不是傻,到了這一步,他還會陷害狄青嗎?
王寧安不厚道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