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羽誓,他這輩子最怕兩個人,一個是家裡的河東獅,他姐姐柳月娥,還有就是面前的王寧安。
相比之下恐懼他姐姐,那是從小揍出來的,至於害怕王寧安,卻是從骨子裡冒出來的。
他規規矩矩站在王寧安的面前,幾箱子禮物都展開了。
王寧安仔細看了看,裡面有虎皮五張,孔雀翎一千隻,南珠兩鬥,最值錢的就是珊瑚樹一支,不但個頭大,而且品相完整,紅彤彤的,血染似的,放在京城,絕對是價值無量的寶貝。
可是這裡是交趾啊,這點東西就顯得淡薄了。
王寧安看完,撇了撇嘴,“就這麼點?你沒有私藏吧?”
柳羽嚇得連忙擺手,小臉都變色了,“王大人,就算殺了我,也不敢欺騙大人,我是真沒有藏匿,我對天誓……”
說着他真的伸出胳膊,或許覺得不夠正式,又把手指頭塞進嘴裡,卻捨不得咬下去,正爲難呢,王寧安擺擺手。
“行了,把東西帶回去吧?”
柳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大人,你讓我拿回去?”
“當然了,不拿回去,還留給我啊?”
“我的大人啊,這就是給你的。”柳羽都快哭了,“我可不敢隨便收受禮物,陳氏把東西送給我,就是存心撬開我的嘴巴。”
王寧安笑了笑,“有點道理,他們想知道什麼,你只管說就是了。”
“啊!”
柳羽直接趴下了,“王大人,借我兩個膽子,我也不能泄露軍情啊,這可是死罪!那一百多……”柳羽順口說了出來,話到了舌尖兒,他突然臉色狂變,“王大人,我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啊!”
王寧安輕輕一笑,繞着柳羽轉了兩圈,這小子就像是被猛獸盯上一樣,坐立不安,腦門冒冷汗,渾身顫抖如篩糠。
“柳公子,你怎麼知道是我乾的?”
“我不知道……”柳羽還想抵賴,卻被王寧安瞪得六神無主,帶着哭腔道:“都是我們猜的,大人留在嶺南,就是等案子的結果,偏偏朝廷沒有公道,一味包庇,只砍徐鏞的頭。別說是大人,就算我們都義憤填膺,怒不可遏,恨不得能手刃那些貪官污吏。”
王寧安盯着柳羽的眼睛,笑道:“你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確,如果口不應心,天打雷劈!”
王寧安摸了摸鼻子,他故意搶在朝廷正式判決下來之前離開,又盡力僞裝成遇到海難……其實吧,只要把前後的事情聯繫起來,猜到自己不難,這幫紈絝子弟都有這個覺悟,京城的那幫人精兒,誰能不知道呢!
上百條人命,如果傳出去,會不會對王寧安不利呢?
在下手之前,就已經權衡好了。
他進京見過趙禎,知道皇帝有多恨這幫人!
再有,他選在澎湖殺人,然後毀屍滅跡,誰也找不到證據,就算有人出來指控,那也是空口說白話,沒法定罪。
還有更重要的是這次文官的行徑不在理,先是弄出了叛亂,接着又不顧一切包庇自己人,到哪裡都說不過去!
ωωω ◆тт kдn ◆℃ O 聰明如那幾位相公,斷然不會過多糾纏,不然弄不好,就把不殺士大夫的祖訓給推翻了,那可是每個士人的保命符,誰也不願意丟掉。
王寧安思量的時候,柳羽屏息凝神,差點嚇得憋死過去。
交趾這麼多人,說殺就殺了,一百多名官員,也給隨隨便便就宰了,柳羽生怕王寧安抓住他的毛病,直接砍了腦袋,連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正在戰戰兢兢的時候,王寧安突然一拍他的肩頭,笑道:“柳公子,捕風捉影的話就不要跟別人亂說了,至於這些禮物嗎,你一定要收下。”
“爲什麼?”柳羽非常驚訝,大惑不解道。
王寧安一笑,“柳公子,你記着我的話,以後再有誰給你送禮,別管多貴重,你只管收着。有人要問你什麼事情,你也要如實回答。”
“如實回答?”
柳羽覺得自己的腦袋實在是不夠用,這是幹什麼?嫌交趾人知道的太少,主動告訴他們?這也太奇怪了吧?
“柳公子,咱們把話說好了,你一定照着我說的做,事後我一定給你請功,如果你做的不好,可要小心……”
“我一定照做。”柳羽真被嚇到了,一點違抗的念頭也沒有。
“大人,萬一他們問我吃不準的事情,那該怎麼說?”
“你心裡怎麼想的,就怎麼說,記住了,你表現的越飯桶,越草包越好!”
最後這句話說完,柳羽哭着出去了。
不帶這樣的,太傷自尊了,人家紈絝也是有尊嚴的!
爲了賭上自己的尊嚴,柳羽決定演好一個飯桶。
他收下了陳氏的禮物,果然,轉過天,陳翕就來拜訪。
“化外之臣,見過上邦天使。”
瞬間柳羽就成了長翅膀的了,這位大少爺毫無形象,往那裡一攤,翻着大眼皮,輕佻道:“你找我什麼事?”
陳翕微微皺眉,這傢伙和自己印象中的,舉止優雅,談吐有度的大宋臣子,實在是相差太遠,他何德何能,居然出任了副使?
按理說,是應該找正使的,問題是王寧安那個兇人誰敢碰啊,柳羽忙前忙後,年紀又小,陳翕就想從他身上打開缺口。
“但不知天使大人,官居幾品,任何差事?”
“沒有差事,也沒有品級!”柳羽老實道。
陳翕反倒不信了,“那爲何大宋要派你出使交趾?”
“這還不簡單。”柳羽得意道:“我花錢買的。”
花錢?
陳翕噴血了,“這也能花錢買到?”
“有什麼不可能的,反正我們家有錢。”柳羽一副欠揍的模樣,大大方方說道。
陳翕強忍着揍人的衝動,追問道:“大人爲何來交趾?”
“爲了升官財。”柳羽笑道:“走了這一趟,我就有了功勞,朝廷那邊能賞賜官職,把商路走通了,順便還能撈點錢花。”柳羽輕鬆說着,他擡頭看了看天,時候也不早了,該出去騎馬了。
臨走的時候,柳羽還囑咐陳翕,“想要知道更多的事,再準備一份厚禮,別拿土產糊弄人,拿點真金白銀出來。”
回到了自己的住處,陳翕都久久不能平靜,這算什麼,他八成遇到了假的使者。
怎麼能這麼隨便?
還公然索賄,大宋的官員竟然如此寡廉鮮恥了嗎?
陳翕從各方蒐集信息,漸漸也拼湊出來“真相”,果然如柳羽所言,這次來的使團規模龐大,而且其中多數都是將門的公子,衙門,紈絝!
他們千里迢迢,跑到交趾來幹什麼?
還真就是柳羽說的那樣,爲了撈點功勞,賺點利益。既然如此,可就麻煩了。
陳翕還打算利用陳氏源起大宋,作爲籌碼,說服大宋的使者,能夠幫助陳氏,掌握交趾大權。可是從柳羽的德行來看,大宋肯定沒有這個打算,不然也不會派他過來。
真是愁人啊,沒有大宋的支持,怎麼抗衡強大的黎氏啊?
就在過去的幾個月,黎氏不斷招兵買馬,升龍府被燒了,從裡面逃出去的人,七八成都落到了黎氏手裡,差距越來越大,如果不是忌憚大宋的雄兵,黎氏早就滅了陳氏,一統交趾了。
陳翕彷彿老了三五歲,他暗中下令,讓家族做好萬全準備,防止黎氏偷襲他們。
……
如果說陳氏在柳羽這裡得到的沮喪,那麼黎氏得到的就是狂喜。
“李氏無德無能,冒犯天朝,爲什麼大宋還扶持李日尊啊?”黎貢不解道。
柳羽翹着二郎腿,摟着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子,享受着她的按摩,懶洋洋道:“這還不簡單,朝廷的那幫大頭巾啊,最是講究名分大義,李氏是原來的國王,縱然失德,也要讓他的後人做交趾國王,這可是大宋的底線,奉勸你一句,別想做亂臣賊子,不然死得很慘!”
黎貢連忙點頭,“是是是,外臣都知道了。”
他眼珠轉了轉,又問道:“柳大人,你可熟悉王大人?”
“當然熟悉了。”
提到了王寧安,柳羽坐直了腰板,顯得十分虔誠,“王大人文武雙全,才智無雙,那是我大宋年輕一代,最頂尖兒的人物……他領兵的本事,你們該領教過啊?”柳羽不無揶揄道。
黎貢臉色尷尬,只能點頭稱是。
“既然王大人這麼了不起,他有何志向,又爲什麼要到嶺南?”
這傢伙的話都圍繞着王寧安問,柳羽也猶豫過,可誰讓王寧安讓他說實話呢!
“王大人當初是陪着濟陰郡王過來的,他這種人物,怎麼會把交趾放在眼裡。要問起王大人的志向,他寫過一詞,你聽我念念——怒衝冠……”
唸完了《滿江紅》柳羽一臉的崇拜,這纔是文武雙全的厲害人物呢!
“王大人志在燕雲,王家的鐵騎就是爲遼寇準備的,用來對付你們,那是牛刀殺雞。”柳羽笑道:“王大人這次過來,不過是善始善終,希望交趾的事情有個了結而已。”
柳羽說完,摟着小美女,直接到了後賬,沒一會兒,就傳出激動的聲音,黎貢撇撇嘴,還真是個急性子!
從柳羽的帳篷出來,他心裡也有數了,說起來很傷感,卻也帶着一絲竊喜。大宋的注意力不在嶺南,既不會爲了李氏出力,也不會幫着陳氏。
只要能維持李氏的王位,大面上過得去,上國就不會在乎交趾。
想想也知道,大宋如果有心,怎麼會安排一幫紈絝過來?
看起來天賜良機,滅了陳氏,徹底掌控交趾的機會來了。
黎貢立刻下令黎氏的五萬人馬集結,向陳氏的領地壓過去,一場大戰,蓄勢待,就等着令槍了。
王寧安很滿意,他喜歡扮豬吃老虎的感覺,這幫紈絝公子哥,就等於是自己的豬皮,把他猙獰的獠牙,陰暗的心思,全都藏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