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史書記載,北宋一百多年的時間裡,宋遼互派使者就有三百多次,平均一年兩次,綿密程度,絕對乎想象。『
可是像這次一樣,卻絕無僅有。大宋的正使濟陰郡王趙宗景還不到二十三歲,而副使王寧安只有區區十五歲出頭,兩個十足十的毛頭小子,他們能幹成什麼事?
很多大宋的臣子都建議派遣老成持重的臣子隨行壓陣,至少不能在遼國面前失了大宋的顏面。面對如此有道理的建議,趙禎果斷拒絕了。他寧可相信王寧安,也不願意相信自己的臣子。
看到了這個結果,文彥博是越悽苦,腦門上的川字紋越來越深。他覺得自己瞎了眼睛,趙允讓一家實在是外強中乾,鼠目寸光。
就讓趙宗實走一趟如何,他只要同意了,到時候文官們就會拼死給他造勢,不用說別的,動十萬百姓去歡送使者總行吧,到了那個時候,趙宗實的大名天下皆知,儲位幾乎就板上釘釘。誰知道竟然讓趙宗景給搶了先……文官看不上他,宗室也瞧不起他,出使離京都弄得冷冷清清,幸好曹佾這幫將門還給了面子,一起去歡送,當然這個面子是給王寧安的,和趙宗景一點關係都沒有。
堂堂宗室郡王,還真夠悽慘的。
不過趙宗景倒是挺樂呵的,他第一次正式離開京城,龐大的使團渡過黃河,一路向北前進,初夏時節,兩旁的田畝綠油油一片,提拔的高粱,茂盛的大豆,麥浪翻滾,蛙聲一片……相比王寧安,趙宗景更像是個孩子,看什麼都好玩,眼睛不夠用了。
看到路邊的梨樹,也不管熟不熟,摘下來就往嘴裡塞,跟惡鬼投胎似的。王寧安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我說王爺,你這個土鱉的模樣,很容易讓遼國人誤會,大宋派了個假王爺。”
趙宗景這才訕訕笑了笑,撓撓頭,“王大人,沒那麼嚴重吧?”
“你聽過外交無小事嗎?”
趙宗景只好點頭,“我聽你的,只怕這次再回來,我就沒法這麼玩了,要天天繃着臉了!”說完,他耷拉着腦袋,一副了無生趣的模樣。
見他挺滑稽的,王寧安好奇道:“爲什麼,朝廷對宗室雖然管得嚴了些,也不至於事無鉅細吧,連遊玩都不讓了?”
“你不懂!”趙宗景氣憤地擺手,他站在一棵柳樹的下面,眺望着遠處的水塘,突然說道:“王大人,你當過爹沒有?”
王寧安差點噴了,“我剛訂婚,都沒成親,哪來的兒子!”
“那你沒有我快,我要當爹了,我要給孩子樹立個好榜樣!”
趙宗景突然了瘋,拉着王寧安就興奮說着……他的瀾兒懷孕了,差不多兩個月,就是他們被趕出家門的時候。瀾兒一直都沒告訴他,如果不出意外,等他從遼國會來,瀾兒就差不多要生了。
“我之前光想着給瀾兒爭個名分,後來想着男子漢大丈夫,總不能和蒿草一樣活一輩子,那樣的話,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現在我又有了孩子,等到長大的時候,就會知道他爹挺身而出,不辭勞苦,一定會很自豪。”
趙宗景突然十分真誠道:“謝謝王大人,你給我了一個機會,我趙宗景沒齒難忘。”
王寧安聽得迷迷糊糊,他真想不到,老趙家竟然出了一個癡情的種子,提到瀾兒的時候,他那一副甜出蜜的模樣,完全是做不得假的。
“我說王爺,你和王妃很恩愛嗎?”
“那還用說。”趙宗景伸手脫下了靴子,王寧安差點昏過去,趙宗景不好意思道:“我是讓你看看鞋墊,瀾兒這兩天親手做的。說是走遠路辛苦,容易把腳磨壞了,纔給我做的。王大人,你說她傻不傻,我好歹也是個王爺,還能缺鞋墊嗎!她都懷了孩子,也不知道照顧身子,我可是真愁啊,這幾個月誰能幫我照顧她啊!”
提到了媳婦兒,趙宗景總是滔滔不斷,不停撒狗糧,王寧安聽得腦袋都大了,你還是擔心自己吧!
就這貨兒的智商,到了遼國沒準被人家坑成什麼樣呢!
王寧安只好吩咐手下人,一定要盯住了趙宗景,別讓他單獨和遼國人接觸。吩咐之後,王寧安氣呼呼回到了自己的帳篷。
他剛走進來,就有一個親兵打扮的人,捧着一碗綠豆湯,送到了他的面前。王寧安接過來,幾口喝完。
對方怯生生問道:“好喝嗎?”
“不好喝。”王寧安老實回答。
“那你爲什麼還喝光了?”
“我怕你捨不得扔,自己喝了。”
對方愣了一會兒,突然揮起拳頭,照着王寧安就打。
“你壞死了,壞死了,再也不給你煮東西了……”
王寧安連忙躲避,嘴裡連忙討饒,“別打,別打了,你這是謀殺親夫啊!”
他這麼一說,對方滿臉羞紅,直接撲了上來,把王寧安堵在了帳篷的一角,徹底沒了退路……這個親兵正是楊曦假扮的。
王寧安要去遼國,肯定要派遣最精銳的人員保護,出不得一點差錯。
本着用熟不用生的原則,王寧安想把舅哥楊懷玉帶去,一來楊懷玉的武功突飛猛進,哪怕碰上遼國的猛士,也不至於吃虧,二來楊家的部曲還算精銳,戰鬥經驗豐富。只可惜他的想法落空了。
楊懷玉被趙禎提拔爲帶御器械,專責保護皇宮。
這個消息傳來,把王寧安嚇了一跳。帶御器械職位不高,但極爲重要,他們可以在御前佩戴寶劍弓失,保護皇帝安全,一共只設六位,也就是百姓俗稱的“御前帶刀侍衛”。
按理說以楊懷玉的功勞,早就過了帶御器械的層次,可以獨當一面,“大材小用”也就代表着“小材不小”,聯繫到前後的變化,王寧安猛然醒悟,這是皇帝缺乏安全感,要用自己的親信了……
想到這裡,王寧安簡直不寒而慄,能讓皇帝感到威脅的事情不多,至於大動作調整身邊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莫非說文彥博等人的舉動,讓趙禎感到了威脅,皇帝要下重手,故此把楊懷玉留在身邊,以防不測。
其實設身處地想想,趙禎也夠憋屈的,他自己定下的國策,竟然有人出來攪合,換成是自己,早就下殺手了,趙禎這麼幹也算是步步爲營,穩紮穩打。
但不管怎麼說,大宋的官場是要生一場大地震了。王寧安突然十分慶幸,此刻能遠離京城,的確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尤其是還有美人相伴。
楊懷玉不能陪着,王寧安身邊沒有可靠的人手,楊曦心疼他,就主動請纓,女扮男裝,既能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又能保護安全。
不過楊曦一個女孩子,孤身待在軍營,多有不便。正好前不見蘇八娘住在了楊家,她爹蘇洵隨着狄青南下平叛,孤身一個女孩,留在京城也不安全。
正好和楊曦兩個結伴,一起北上,互相扶持着,楊曦武功好,蘇八娘文墨才情,天下少有,能幫着王寧安處理一些公文,文武配合,天衣無縫。
隊伍行到了雄州,又有二百騎兵,數百馬車加入其中,領隊的是吳世誠。耶律化葛和張孝傑不解,大宋的使團已經夠龐大了,又來這些人幹什麼?
“二位,這是平縣的商人代表,他們攜帶的是平縣的物產,我有意在貴國辦一個商品展,溝通感情嗎,你們意下如何?”
耶律化葛一瞪眼睛,“你這是炫耀!”
王寧安呵呵一笑,“彼此彼此。”
在他們的面前,就是白溝河,在河對岸,帳篷連成一大片,黑壓壓望不到頭,看樣子至少有上萬的遼兵。
按他們的說法,是前來迎接宋使,可誰都看得出來,這是跑來示威了。
這幫人往來奔騰,人喊馬嘶,聲音震天,白溝河這邊,大宋的將士也都嚴陣以待,生怕有任何衝突。
天可憐見,趙宗景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兩軍對峙,只有一道白溝河而已。遼國的鐵騎耀武揚威,不可一世。
趙宗景似乎看到了他們衝過白溝河,一路向南殺去,汴京城很快就淹沒在鐵蹄和彎刀之中……歷代建國定都,都沒有大宋這麼兇險,從汴京往北,除了黃河之外,幾乎一馬平川,毫無天險可守。
以往趙宗景還總是想不明白,爲何大宋要被遼國欺負。可是親身體會之後,他滿腦門都是冷汗,大宋能立國百年,真是僥倖之極!
他漸漸收起了剛離京時候的輕狂得意,漸漸皺起了眉頭,越沉默,沒事的時候,就自己一個人坐着,也不知道想什麼。
“不用怕的,遼國贏不了咱們。”
王寧安一屁股坐在了趙宗景的旁邊,隨手指了指那些馬車,“遼國有鐵騎,咱們有商品,這就是我們的武器!”
趙宗景不解,王寧安一轉身,抱來了一個砂鍋,他給趙宗景倒了一大碗綠豆湯。
“幫我喝了,我就告訴你。”
趙宗景將信將疑,他實在是理解不了,這些東西除了能刺激遼國搶劫的野心之外,還能有什麼作用?
爲了知道答案,趙宗景低頭喝了一口,瞬間臉就變了,腮幫鼓得老大,王寧安連忙警告道:“可不許吐了啊,這是我家娘子親手做的,吐了她會殺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