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師道回東京了,帶着五萬大軍,帶着太上皇陛下趙佶,更還有無數的流民。
看到東京城門的种師道,眼神中帶着一股別樣的色彩,佝僂的身形也多了幾分精氣神。
重新面對這個大宋朝,种師道少了一些擔憂,多了幾分期盼。种師道的這種變化大多來自趙佶,來自這個經過洗禮的趙佶說出來的言語與變形出來的態度。
一個只知風花雪月的皇帝,變成了一個開始憂國憂民,開始有一些抱負的皇帝。這種變化,對於身爲一個忠君爲國的臣子,是極爲激勵人心的。
再次面對東京的趙佶,笑中帶淚,駐足觀望之時,一會兒點頭說好,一會兒連連搖頭嘆息。
內心的複雜,不需多言。
內心慢慢平復下來的趙佶,最後開口並非高興,而是嘆氣:“唉。。。這百萬東京城,圈住了朕幾十年的幼稚與可笑。”
种師道聞言一愣,卻是聽懂了,然而只是點頭笑了笑道:“陛下回京,便是這大宋朝的幸事。”
趙佶點了點頭,邁步往前,並不上身旁的車架。
遠處來迎接的人羣,浩浩蕩蕩,文武百官,一個不缺。
走在最前頭的自是皇帝趙桓,趙桓身邊站的卻不是耿南仲與李邦彥之流,而是新晉太師朱勔。
隔着幾十步,浩浩蕩蕩的人羣已然大禮而拜。
“恭迎父皇回京!”
“恭迎太上皇回京!”
喊聲震天,城門之外,無數圍觀的百姓也多是神采飛揚,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東京這般的盛況,多年少見,整個朝廷都到了城門外,便也不是談論什麼君子是否聖明的話題,多是驚喜着見了大場面。
大多數人都是在人羣之中尋找着自己見過的面孔,說着這是哪個衙門的大佬,那是哪個省的高官。如此來現實自己比旁人更加見多識廣,便也比旁人多了幾分面子。
趙佶邁步往前,雙手平擡,示意衆人起身,也親自去扶起皇帝趙桓。
“父皇不在京中的這些日子,兒臣朔夜擔憂,夜夜難眠。擔憂這家國之事,擔憂父皇安危。今日父皇回京,兒臣心中百般欣喜,難以言表,江山社稷之重,兒臣實在不堪重負,有負父皇重託。。。”趙桓話語,說得涕淚俱下,說得誠懇無比。
趙佶點了點頭,面上幾有淚水,嘆氣說道:“朕在危難之時,把你留在東京城內。如今想來,當真是做得不妥。朕這一生的錯事,在這一段時間像是都想明白了一般,這江山社稷傳到如今,百般艱辛,即便面對再大的困難,也要繼續走下去,爲難你了。”
趙佶的話語,當真有覺悟的念頭,此時覺悟,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似乎也還並不晚。
卻是趙桓聞言面色稍微有變,似是聽錯了意思,以爲是趙佶後悔把皇位傳給自己,卻是也不表露,又是一臉真誠說道:“父皇快請,旅途勞頓,快快回宮休息一番,國事繁重,還待父皇理清頭緒,兒臣無能,愧對父皇信任。”
趙佶擺了擺手說道:“皇兒不可妄自菲薄,處理朝野之事,也多有妥善之處,可圈可點,放在當初,朕也不一定有你這般能力。”
趙佶邊說,便隨着趙桓往城門而行。
此時父子重逢的戲碼,便也輪不到旁人插嘴。
直到趙佶注意到了身邊不遠的朱勔,方纔開口說道:“朱勔,你怎麼先朕到了東京?”
朱勔聞言有些尷尬,這個問題由趙佶這麼來問,顯然就不是好話。朱勔在江南,趙佶在淮南。江南入京,必然要經過淮南,卻是這朱勔經過淮南了,也沒有去見趙佶一面,禮節之上顯然就不妥當。
“臣。。。臣奉命押送花石綱進京,一路都是水道,便也就快了太上皇陛下一步。”朱勔解釋道,便是也在解釋爲何沒有去見趙佶的原因,便是水道之上,不方便下船遠走到濠州去見趙佶。
趙佶聞言點了點頭。也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卻是李邦彥忽然湊上頭前,開口說道:“啓奏太上皇陛下,陛下有所不知,皇上念着朱相公多年來勤勤懇懇爲太上皇辦差,爲表恩德,已把朱相公封爲太師了。”
李邦彥之語,無不是爲了打消趙佶的疑心,暗示着趙桓是如何孝義,把趙佶的親信封爲了當朝太師。
未料到趙佶聞言,眉頭一皺,開口說道:“朱勔封了太師?朱勔豈有資格做太師?朱勔不過做了些皇傢俬人出差事,於國無功,於民無勞。何以有資格加封太師?此事不妥,朱勔若是因爲花石之事加封太師,滿朝文武心中,必然多是不服。不妥不妥。。。”
李邦彥聞言一愣,看了看趙桓,又看了看頭前的朱勔,便是不知說什麼是好。
朱勔也是大驚,連忙躬身下拜,口中答道:“臣有愧於陛下厚愛,太上皇所言甚是,臣於國於民皆無功勞,居此高位,必然不能服衆。臣這段時間來,雖然加封了太師之名,卻是心中多有愧疚,今日便辭去此職,以全天下公義。”
趙佶聞言點了點頭,便也不多說,只顧往前走。眼神不斷左右去看,看着汴梁城門,看着汴梁街道。卻是恍然覺得有些生分,似乎這汴梁外城的外圍街道,趙佶此生都未真正來過,之前出城之時,也多未正眼看過。
此時仔細看來,當真多有感觸,販夫走卒,來往商旅,大多數人風塵僕僕,大多數樓宇都透着一股市井氣息,這纔是真正的民間。
原來看到的汴梁,要麼是內城裡的高門大院,要麼是那七十二樓的商業繁華。哪裡看到了今日這般入眼的景象。便是也知道了這些繁華背後,還有無數風塵僕僕之人的支撐。
世間做好的東西都聚在了東京的核心地方,這些最好的東西都來自全國各地,都是這些面色黢黑,髮髻散亂、身穿布衣之人的辛勤勞作。
“皇兒,你看着天下衆生熙熙攘攘。那些身形稍微佝僂的漢子們,想來大多是城外汴河碼頭上的貨工,多靠肩背往來往船隻裝卸貨物爲生。你再看那些滿臉塵土之人,必然是從西北而來,運送一些西域香料之類,賺上一份餬口的錢財。還有那街角擺攤賣茶水的,一日裡賣個幾十上百碗的茶水,才能在這城中租上一間偏房。另外一個挑着柴火的人大概也就是把柴火賣個他,上山打柴一日,進城賣些錢財,回去當有一碗濁酒解一下今日的疲乏。這天下萬萬之人,皆是如此度日,江山社稷便也在此了。”趙佶一邊指指點點,一邊與身後半步的趙桓語重心長。
趙桓自然也隨着趙佶去看被士卒們擋在街道外邊的圍觀之人,看到的多是一副副好奇的眼眸,看不出多少世間疾苦,多看到這些人對於皇家的好奇,對於皇家的尊重。
卻是趙桓心中也還有焦急,今日宮內宮外都安排得妥妥當當,卻是也怕出了一些差池,怕前功盡棄。便聽趙桓答道:“父皇所言極是,江山社稷便在這些百姓之中了。”
趙桓的話語少了一些真誠,多了幾分照本宣科,就如書上看到了一樣,話語與文字一樣冷冷冰冰,聖賢之言,白紙黑字把這些道理說得極爲清楚,民之重、社稷之重,其中的關係之類,道理誰人不知。卻是這道理誰人也真知。
趙佶聽得趙桓之語,搖了搖頭道:“皇兒,你還是不懂。你也該出東京去走走看看。”
趙佶一語,聽得趙桓眼眉快速跳動了幾下,心中大驚。便是趙桓自作聰明聽出了趙佶的話外之意,這話外之意,無不在暗示着趙桓若是失去了皇位的下場,便是這個太子連東京都不能待了,得出東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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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家國社稷之事,兒臣愚鈍不堪,還需多向父皇學習。”趙桓把身形躬下,顯示出極大的誠意。
李邦彥也是心頭大急,這趙佶在街道之上流連忘返,李邦彥便也替趙桓着急,連忙上前來道:“太上皇陛下一路舟車,該保重龍體,龍體康泰也是爲國爲民,還請太上皇陛下早早回宮。”
趙佶也點了點頭道:“先回宮吧,在此處便也是擾民生計。”
趙佶說完快步往前走,身後跟着無數的車架,便是這趙佶不上車,衆人也不好意思上車。
走得片刻,趙佶忽然發現了這一點,便也停住了腳步,招了車架上前。
頭前兩位陛下正在上車,衆人等候,也是等得陛下的車先走,衆人才好上車。
一個官員忽然從後面走到頭前,走到李邦彥身邊,耳語幾句。
李邦彥皺眉又走到容光煥發的种師道身邊,開口說道:“種相公,何以還帶了幾十萬的流民?”
种師道被這話語問得一愣,便道:“淮西戰亂,流民遍地。這些流民家中的精壯也多入了軍伍,大軍回京,這些流民必然跟隨,莫非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