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戰之敗,首罪种師中,先前不知此子也是狼心狗肺之輩,竟然與那鄭智沆瀣一氣,暗中勾結。卻是也恨老夫不聽种師道所言,忠言逆耳,實在慚愧。”蔡京開口又道,心中也在反思着之前的事情,心中也有總結。
“种師道最擅戰陣,又多忠義之心,蔡太師不納其言,自然後悔莫及。”童貫接得一句,話語略顯敷衍,卻是也在幫种師道開脫。
其實童貫心中深知,不論蔡京聽了誰的話語,這一戰蔡京也不可能獲勝,就算蔡京入了大名府又能如何?就算蔡京早早撤退駐守又能如何?鄭智能打破遼人城池,打大名府也算不得什麼困難。東京禁軍,童貫最瞭解不過。
“唉。。。當真是後悔莫及啊。卻是不知种師道身在何處,若是种師道能安然逃脫,將來必然是一大助力。”蔡京能在朝堂這麼多年,並非一無是處,顯然也是一步一步總結進步過來的。
童貫卻是知道种師道並未留在鄭智軍中,又不好直說,只道:“种師道對鄭智有提攜擡舉之恩,鄭智麾下軍將也多出自種家,想來鄭智不會爲難种師道。”
“若是种師道能安然南歸,童太師要幫襯一番,好好拉攏一下,老夫與那鄭智不共戴天,必要將他挫骨揚灰。”蔡京面色猙獰,心中越想越恨。
童貫見得蔡京模樣,只是點了點頭,對於蔡京的遭遇並不瞭解,卻是也懶得去問。此時的童貫,心思早已冷淡,既沒有對何人巨大的恨,也沒有對什麼事情有憧憬。人活到這個地步了,少了一份精神支柱一般的追求,對於一個太監來說,依然無慾無求,心如死灰。
興許死後埋入祖墳便是童貫最後一點願望了。太監也是人,也不想死後成爲一個孤魂野鬼。埋在祖墳裡,沒有後人祭奠,也能分一點家族子弟的香火。這一點倒是傳統中國人的執念。
蔡京撐着身體坐起,吃了一些乾糧,喝了一點清水。然後強忍着身上的疼痛,脫下自己的外衣,外衣之上皆是馬糞,好在馬廄裡許久沒有養馬了,馬糞都極爲乾燥,只是味道比較濃烈。
第二日中午,一行人就趕到了一百多裡外的濮陽城。沿路皆是衣衫襤褸的士卒,卻是這些士卒大多連兵器都扔了,若不是季節還比較寒冷,只怕連身上紅藍相間的衣服都會脫下來扔了去。
濮陽城門,更是聚集了無數的士卒,開德府的衙門也在城門處設立的安置點,發放一些粥食,然後往城外失修的軍營裡暫時安置這些潰兵。
待得童貫一行十幾匹馬到來,城門口也炸開了鍋,不得多久開德知府也趕了過來。
安排大夫之類,不在話下。蔡京也到得了府衙休息。
大夫在旁清理着蔡京的傷口,還有炭火在旁供蔡京取暖。待得傷口都敷上了金瘡藥,開德知府連忙進房來探望。
蔡京坐在牀榻之上,又恢復了往日的威勢,面前畢恭畢敬的知府更襯托出了蔡京的權勢。
“太師,頭前种師道路過了開德府,卻是未留在此處,直接往南去了。”
蔡京聞言大喜,急忙問道:“他既然逃脫了,如何不留在此處整軍備戰,何以一個人往南進京?”
往南自然就是京畿。
“下官也是不知,只聽得种師道口中喃喃幾語,說是進京請罪領死,愧對朝廷與陛下。”
蔡京聞言,面色也更是難看起來,只恨自己識人不明,開口又道:“速速派人去追种師道,便說老夫在濮陽城備下酒席等候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多多倚仗。”
這知府聞言連忙出得房門,便是派人去追种師道回來。
府衙裡爲蔡京與童貫備下的宴席自然是豐盛非常。午飯吃罷,蔡京卻是也顧不得身上的疼痛,開始操持着聚集起來的軍將與士卒,安排這些士卒進城備戰。蔡京能有這般的動力,只源於心中對於鄭智的恨,越是想報仇,便越有動力做事。
重新點校的數目,讓蔡京大失所望,竟然不到兩萬人,大多數人竟然連兵器甲冑都沒有,更不說弓弩之類。
即便如此,蔡京依舊上了到了城頭,還把童貫一起叫上了城頭,便是想在童貫這裡問一些計策。
“童太師,那反賊經此大勝,必然不會善罷甘休,童太師多於戰陣,如今這濮陽城內還有一萬餘士卒,可有辦法擋住反賊鋒芒?”蔡京這回終於學乖了一些,知道主動問計了。
不料童貫開口便道:“帶兵速回東京纔是妥善之法。”
童貫話語簡短,並未多說。深層次的意思便是依託東京比其他城池高許多的城牆,固守待援,等到全國各地的勤王之師趕來,興許可以解圍。卻是童貫也懶得給蔡京一一解釋。
蔡京聞言一愣,仇恨當前,哪裡願意就此善罷甘休,只道:“城池豈能不守,反賊幾千人便能守住大名府,何以這濮陽就不可守了?”
童貫聞言,更是不多說,只道:“不可守,守不住。”
蔡京這一次見到童貫,總覺得童貫哪裡不對勁,乖乖的。卻是此時忽然反應過來,這童貫總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亦或者說是無慾無求的表情,話語更是極少,說話的語氣也極爲平淡。
蔡京發現了這一點,又道:“童太師,你可是擔心回京之後難以向官家交代?你放心就是,老夫一定保你平安。原先你我之間的一些嫌隙,也算不得什麼事情,老夫以後必然多番照拂與你,不教你受人欺辱。”
蔡京猜想童貫以爲自己命不久矣,所以纔是這一幅模樣。所以開解之下,希望童貫能振作一些,幫助自己出謀劃策。
童貫聞言,面色之上也未有多少改變,蔡京的照拂來自於哪裡,童貫心中清清楚楚,沒有鄭智的用心良苦,何來蔡京的照拂。
童貫不言,卻是忽然擡手往前指了指。
蔡京連忙順着童貫手指的方向看去,那熟悉的黑點已然出現在了道路盡頭,蔡京心中莫名一慌,口中只問:“反賊如何來得這麼快?”
“健馬精騎,遠襲千里不在話下,何況這百多裡乎。”童貫答道。
蔡京又問:“真不可守?”
童貫點了點頭,已然回身開始往城頭而下。童貫便是要走了,護衛與馬車就在城頭之下等候,童貫頭也不回就上了馬車。
蔡京一臉糾結,麾下還有兵馬,鄭智就在當面,仇恨就在眼前,卻是又要遠盾躲避。
糾結的蔡京終究還是上了馬車,再也不敢犯之前的錯誤,再也不敢把自己置於險地。雖然蔡京自己不知,卻是內心最深處,對於鄭智的恐懼已然產生。人性總是如此,仇恨與恐懼也多是如影隨形。
一行人直奔南門,南門大開之後,馬蹄也飛奔而起,便是往南。
卻是這打開的南門,也就再也關不上了,蔡京都逃了,衙門裡的大小官員哪裡還坐得住,一輛一輛的車架從南門而出。
士卒們更是爭先恐後,奪門而走。
便是許多百姓見得這個情形,也在收拾細軟,拖家帶口。
濮陽城已然成了一座不設防的城池。這一點倒是鄭智沒有想到的,快馬飛馳而來,卻是簡簡單單就入了城池。這也是鄭智第一次如此簡單就攻佔了一座城池。
若是蔡京不到濮陽城,濮陽城興許也不至於毫無一點抵抗力,卻是蔡京一走,滿城盡逃。
東京城中,對於北地戰事的最新消息還沒有到,甚至連蔡京都沒有來得及往東京發送軍情。
趙佶於大殿之中,正在發怒,口中喊道:“豈有此理,如何處處都要糧餉?之前折可求是用什麼糧餉與草原阻卜人作戰的?爲何命他剿滅鄭智,他便沒了糧餉?莫不是折可求也有那狼子野心?”
鄭居中聞言連忙拜道:“陛下不可如此出言啊,西北本就貧瘠,又多苦戰。缺少糧餉也是正常,若是陛下如此之語傳到折可求耳中,必然造成人心惶惶。折家也是幾代忠良,陛下明鑑。”
飯可以亂吃,卻是這話不能亂說。特別是一國之君,若是亂說話,隨便把心中的猜測或者氣憤之語說出了口,後果必然不堪設想。就如趙佶此時一時氣憤說出的言語,若是真傳到折可求心中,折可求便是連覺都睡不安穩了。
趙佶聞言更怒,開口道:“朕乃一國之君,何以任何旨意下去,都還有人與朕提條件。折可求手下有幾萬人馬?西北幾百萬居民,何以養不活這些人馬?朝廷用人之際,哪裡來的這麼多條件,朕便不信,若是東京不調撥糧餉,那幾萬人還能餓死在路上不成?傳旨,一個月內若是西軍過不了河東,便叫折可求戴枷鎖進京請罪!”
滿朝文武看得盛怒之下的趙佶,哪裡還敢開口說話。唯有鄭居中又道:“陛下,一個月的時間太短,從西北之邊境到河東,路途實在遙遠。還請陛下多多寬限幾日。”
趙佶哪裡還聽得進鄭居中話語,只道:“從秦鳳傳遞的消息,快馬二十多天也能到。如今西北多黨項馬,一個月內過河東,時間如何不夠。便是如此下旨,逼那折可求速速出戰,剿滅鄭智。”
鄭居中擡頭看了看趙佶,一臉擔憂,實在有些不明白平常溫文爾雅的趙佶,如今爲何會這般怒不可遏。卻是也還想出言多說幾句解釋的話語。
奈何趙佶已然調頭而走,太監退朝之聲也落了下來。
鄭居中無奈之下,搖了搖頭轉身慢慢走出大殿,剛出皇宮,便有官員快步迎來,遞上了一份軍情。鄭居中看得驚駭無比,轉頭又往宮城而入,連滾帶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