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清池城,清池城外已經變了模樣。
靠近西邊運河的這一邊,蓋滿了新建的房子,大多是簡易的房屋,卻是也有人真的就城外大道兩旁起了院子,各類商鋪應有盡有。
靠近東南方向便是連綿不絕的軍營大帳,帳內走動的皆是整齊劃一的鐵甲隊列,軍營之外也有許多簡易的房屋,做着各種生意的小商戶,五萬具有不錯消費水平的軍漢,實在是不小的生意。
巨大的資金全部在一個縣城處花費出去,給這個縣城帶來的變化是不可想象的,從清池花出去鉅額的資金,全國各地的各類原材料全部往清池集中,人流物流給清池城帶來的翻天覆地的變化。
即便是街邊擺攤賣茶水的,收入也是能翻上好幾倍。
大量的農田被蓋成的房屋,佃戶失去了耕種的土地,卻是大多有了更好的營生,即便是再小的生意,也能賺得彭滿鉢滿,挑着擔子賣燒餅,一天也能賣出去無數。碼頭之上更有無數的幫工,即便做的都是苦力活,卻是活計太多,多到忙不過來,多到工價都水漲船高。
這就是所謂的投資效應,即便鄭智並沒有真正進行多少實業生產的投資操作,大多隻是花錢買東西,但是經濟的擴散效應也顯現出來了。
人人都說鄭相公好,卻是也不知鄭相公到底好在哪裡,只知道鄭相公來了之後,賺錢變得容易了起來,養家餬口也變得簡單起來。騎兵,鄭智可以瞬間組建起五六萬,但是這五六萬党項人的控制纔是主要的,現在的鄭智哪裡敢給這些党項人五六萬匹馬,五六柄兵器。
一支軍隊的訓練情況,其實不需要多作考覈,鄭智站在將臺上,看着這些軍漢們集結速度,列隊奔跑的整齊,方陣的精氣神。便已經足夠給出一個平叛標準了。
這支軍隊的戰鬥力與血性,戰陣纔是訓練場。鮮血與死亡纔是成長的動力。但是在此之前,這些軍漢們還需要一次貼近戰陣的校閱,就如當年童貫在西北校閱一樣。
一個一個的軍將上前稟報,四處都是口號的呼喊。
鄭智就這麼站在將臺之上一動不動,頭上的鐵盔取下來放在了身旁牛大的手中。
臺下的五萬大軍已經集結完畢,軍將們也上前稟報完畢。
所有人站着一動不動,鄭智也站着一動不動。
鄭智並非要發表什麼振奮人心的演講,沒有擴音設備,鄭智再大聲的話語也傳不到每個人的耳朵。
鄭智就算這麼站着,站在這五萬人面前,似乎在向場下這五萬士卒表達一個事情。
臺下五萬士卒似乎也感受到了鄭智無言的表達,臺上那個站着一動不動的威武軍漢,那個站在所有人前面的威武軍漢,就是鄭相公,就是所有人每天都能從隊頭都頭口中聽到的鄭相公,就是平常同袍之間議論的那個鄭相公,就是那個一戰滅了西夏國的鄭相公。
就是在場所有人的大帥鄭相公!
就是在場所有人的上司鄭相公!
就是在場所有人需要毫不猶豫聽從他的命令的鄭相公!
就是讓在場所有人能每個月領到豐厚糧餉的鄭相公!
聚兵完成,身後的鼓聲一停!
空氣中忽然發出一聲巨響:“拜見鄭相公!”
隨着巨響而出的,還有鐵甲擊打的聲音,還有單膝跪地的聲音。
鄭智微微擡了擡手!
又是整齊劃一的鐵甲聲音,所有人全部站了起來。
鄭相公依舊一言不發。
不知過了多久,鄭智忽然轉頭伸手。牛大連忙遞上了鄭智之前取下來的鐵盔。
鄭智接過鐵盔,慢慢戴到頭上,鐵盔冰冷刺骨的感覺直接傳到耳朵與脖頸之上。
鄭智終於開口說話了:“按照順序,從東往西,一個營一個營齊步通過將臺!”
臺下上百令兵連忙翻身上馬,把命令傳達到每一個營指揮使的耳朵裡。
這是一場沒有經過任何準備的閱兵分列式。
待得將臺之上的鼓聲再響。
從東邊遠遠走來幾百步卒,隊列整齊,手持長槍,邁步而來。
隨後跟着另外一營的步卒,沒有準備的閱兵分列式,在銜接之上並不那麼嚴格準確,但是過程並沒有絲毫拖沓。
鄭智就在將臺之上看着從面前走過的一列一列的士卒,似乎這種儀式有着莫名的凝聚力一般,似乎也能給這些軍漢帶來一份榮耀,讓這些本是社會底層的人爆發出不少的自信。
鄭智心中也在思索,關於軍禮的改革應該推廣一下了,雖然不一定用後世的擡手禮,但是也該有一個統一的軍用禮節。軍用禮節顯然也能增加軍人的榮譽感。
現代的軍禮起源,來自英國的海軍,英國的海軍打敗了西班牙無敵艦隊之時,英國女皇要上船犒勞海軍,但是那個時候的英國海軍基本都兼職海盜,所以英國的海軍算是海盜組成的。
海盜大多是粗魯沒有文化的底層人,也沒見過幾個女人,更沒有見過多少貴族的女子,何況英國女王。爲了怕這些海軍的海盜士兵衝撞了女王,所以當時規定,女王上船的時候,所有海軍士兵一律用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不準去看女王。
這便是現代軍禮的起源。後來發展成了把手掌放在眼睛附近的太陽穴上,不論是怎麼放,全世界的軍禮多是大同小異。
待得分列式結束,鄭智揮了揮手,命令道:“全體解散帶回!”
便是五萬人馬,一個解散的命令,也要由上百的令兵四處奔跑。
鄭智走下將臺,直往中軍大帳而去,身後跟着幾十文武官員。如今鄭智的核心,已然發展到了幾十人之多。
大帳之中早已準備好了火盆,鄭智做到首座,解去手上的皮製手套,這雙手套是用羊皮做的,黑黃之色,是在靈州城下叫人縫製的。古代並非沒有手套,奈何動物毛皮實在不夠用,多用來製作大氅等禦寒之物。士卒們禦寒還多是用麻布包裹手掌。
“往利族的人在何處?”鄭智開口問道。
裴宣連忙上前來答:“相公,往利族的人按照相公書信吩咐,皆在軍營之中,兩千一百二十人。”
“往利的婦孺呢?還沒到?”鄭智再問。
“相公,秦鳳來信,說按照相公的吩咐,在西夏尋了往利的婦孺,大多都被相公遠襲的時候殺了。只剩兩三百人了。”裴宣又答。
鄭智點了點頭,也是到此時才知道自己屠的部落裡有往利部,便是當時鄭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踏平了那些部落。只道:“往利人現在誰是頭領。”
“相公,往利人的頭領現在是往利杞的兒子往利德。”顯然往利人的第一批被送到滄州來的,裴宣也收到了鄭智的書信,往利人倒是沒有受什麼苦頭。
“嗯,把這往利德帶過來!”鄭智點頭吩咐。
裴宣聞言出大帳去帶人。鄭智又開口道:“把米真務也傳過來!”
令兵下去喚人。米真務最近幾個月的處境實在不好,鄭智出征了,整個米氏男子皆被解出了武裝,軟禁在了軍營之內,米真務更是被單獨軟禁看押,不得見任何人。直到鄭智勝利的消息傳到滄州,米真務才稍微自由了一點,卻是也被重重監視,便是一個不慎立馬人頭落地。生殺予奪都在裴宣與朱武兩人身上。
這種感覺顯然是度日如年,當聽到西夏國滅,甚至西夏所有皇族子弟皆被鄭智屠戮一空。米真務便是更加消沉了下來,國破家亡,土地淪陷,甚至世間再也沒有了党項,何以接受!
米氏,已然成了這個世界的棄兒,成了這個時代的孤兒。再也看不到一點希望,再也沒有了明天。那些反抗的念頭,逃跑的動力。霎時間似乎都化爲了烏有,一切的一切,心裡最後的一點支柱,已然沒有了方向。
將臺上見到的那個鄭智,更是散發出一種無法戰勝的感覺,這種感覺不斷的衝擊着米真務的內心,不斷的打壓着米真務的反抗之心。
兩人先後帶到,各自跪在面前。
鄭智也不多說,直接開口道:“往利德,往利一族如今何去何從?”
往利得比米真務大上幾歲,一個十足的壯漢,顯然成長的過程中各種食物皆是不缺,頭上長起了許多發茬,下巴也有長長的鬍鬚。
聽得鄭智問話,往利得擡起了頭,顯然聽得懂漢話,直接開口答道:“鄭相公,我往利一族不知該何去何從。”
往利得顯然說的就是內心話,雖然現在在這幾千裡外的大宋河北,雖然每日吃得飽穿得暖,甚至還有好酒供應,但是往利得的心似乎死了一般。
從隨父出征開始,到同族兒郎損失殆盡,兩萬多漢子只剩兩千,部族也被屠戮一空。忽然父親莫名其妙被嵬名仁明刺殺在城頭之上,自己也被關押起來,忍飢受凍。當時的往利得心中還有仇恨,恨着把自己部落推向毀滅的嵬名仁明,恨着屠戮自己部族婦孺的鄭智。
待得在大雪中挨餓受凍幾天,奄奄一息之時,往利德知道自己也要死了,死得簡簡單單,死得沒有一點意義。一切的一切,往利德的恨,恨得連咬牙切齒的力氣都沒有了。恨得只剩下等死,死便是解脫。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往利得,看到宋軍衝入靈州城中,屠殺者本是同胞的党項人,往利德泛出了微微笑意,心中只感覺一股暢快,便是感覺死也有人陪,最好是有那個殺父仇人嵬名仁明陪,有那麼葬送自己整個部族的罪魁禍首嵬名仁明陪葬,死大概也是值得了,更能解脫。
嵬名仁明是死了,奈何往利德未死,宋人竟然把他救活了。
這一切出乎了往利德自己的意料,也讓活過來的往利德更加的迷茫。活着的還有身邊兩千同族子弟,救命的恩人卻是那個屠戮自己部族婦孺的宋人。
直到今天,往利德才第一次見到鄭智,聽得鄭智問了這麼一句話語。要說往利德想不想殺了面前這個鄭智,爲族中婦孺報仇,興許往利德是有這個想法的,可惜太不現實。這個想法剛剛生出來,立馬又煙消雲散而去。
鄭智也沒有預料到自己一問,往利德卻是這麼一句回答,卻是這麼一句回答,鄭智已然明白了往利德心中的念想與感受。
“你身爲往利部的頭領,還要爲兩千多往利人負責。既然你不知道何去何從,那便去滄北吧,先把族人安置在米氏以南十里處。某再給你送去幾千党項女子與孩童。先把部落恢復起來。過得一段時間,某去滄北再來問你。”鄭智說道。顯然鄭智不是好心,而是準備要拿捏這些往利人。家庭沒了可以再次建立起來,女人沒有了鄭智可以再送,孩子沒有了可以再生。鄭智就是需要往利人重新燃起對於生活的希望,一切的一切再次迴歸到原來。創傷可以深埋在心底。家庭可以帶來歡聲笑語。
看看現在的米氏部落,就是最好的證明,有了新的孩子,就有了新的希望。有了新的希望,就是鄭智拿捏的籌碼。
往利德並未多想,也不可能想到鄭智心中的惡毒。甚至身在其中的米真務都從來未把自己的新部落往這方面去想。
往利德也還是那般迷茫的模樣,鄭智揮了揮手,往利德便被人帶了下去。
鄭智眼神已然盯到了米真務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