嵬名仁明撤退了,大雪已至,堅城如鐵,不撤退又能如何?
攻城本是一場消耗戰,如今敵人越消耗越多,如之奈何。
錯只錯在嵬名仁明與舒王仁禮二人太想殺鄭智了,聽得鄭智來了,立馬傾巢而出。若是當初嵬名仁明不那麼心急火燎大軍而去,這座城池也堅持不了三五天。
鄭智萬餘人馬,三千多騎,豈敢輕易犯七八萬騎兵之威。有個三萬党項騎兵擋在鄭智面前,鄭智必然不敢亂動,城池也能從容拿下。
舊仇太深,如之奈何。
雪下來了,軍中已然開始缺糧,好在軍中多餘的馬匹無數,又是冬季。一匹馬便能吃飽許多人,鮮肉也能存放許久。
靈州城的城牆正在緊急修補之中,夯土石塊不斷往城牆上運送。
嵬名仁明在城頭之上四處打轉,內心焦急非常,一會在南城看看,一會又到西城去看。
南城是宋軍來的方向,西邊自然是西夏國內過來的方向。
嵬名仁明只希望宋軍來晚一點,也希望西邊能有好消息過來。
等了十來日,宋軍還沒到。西邊的消息先過來了,皇帝被擄,國之不國。
嵬名仁明手中拿着書信,連濮王仁忠與舒王仁禮也被鄭智陣前斬殺,嵬名仁明已然臉色蒼白如雪。
“來人,速速快馬去大遼請使節。”嵬名仁明手足無措,也束手無策,心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遼國,遼國使者一直以來都是極爲有話語權的,如今皇帝被俘,自己也陷入的困境,此時除了請遼人來調停,沒有其他辦法了。
一個老軍將出言來道:“大帥,遼人只怕。。。如今野人女真反叛作亂,連上京都被遼人圍困了,聽說遼人皇帝都跑到南邊去了,只怕是。。。”
嵬名仁明聽言眉頭皺得更緊,片刻之後開口道:“叛亂之事,只在暫時,如今遼人不助我大夏,宋人必然坐大,遼人豈能坐視不管?速速派人去,先到遼國西京去看看,如果遼人皇帝南下暫避,必然是到西京(大同)去了。”
也不知嵬名仁明是真不知道女真之威,還是自己安慰自己,連遼國上京都被圍困了,叛亂豈能是暫時?
這老軍將也不多言,顯然他對於遼國之事也不甚知曉,女真人也只是一個詞彙而已。只得點頭去辦。
鄭智正在蘭州往會州去的路上,已然只有幾百裡地了。
新城衆人皆在等鄭智回來,劉法去世之後,兵將依舊從四面八方趕來,越聚越多,直破四萬之數,特別是党項退兵之後,原本留在邊境州府守衛的一些士卒,皆往會州來聚,如今是到了轉守爲攻的時候了。
城裡也是剛剛收到鄭智大獲全勝的消息,把党項皇帝都擄回來了,如此振奮人心之事,城內已然一片載歌載舞慶祝,酒肉都連吃了幾頓。
完顏阿骨打正在圍困遼國上京,上京就在大興安嶺南麓不遠,遼國皇帝耶律延禧也不知還在不在上京,有消息說耶律延禧已經逃走南下。
完顏阿骨打也管不得這些,只要上京一破,遼人就失了祖地,契丹人在關外基本沒有了大勢力。若是中京再破,遼國就只有燕雲之地了。然後就是蒙古西邊的草原。
遼國看似疆域遼闊,國力強大。但是遼國也有一個問題,對於草原的統制力度太小。鼎盛時期,草原諸部落皆臣服,但是這些部落只是名義上的服從,並不爲遼國賣命效力。
等到遼國弱勢的時候,這些部落便更不會給遼國賣命了。若是遼國能在軍力強大的時候真正通過武力來征服草原,施行有效的管理統制,女真人必然不會輕易得逞。幾十萬草原大軍衝入遼東作戰,女真人如何等擋得住?
草原這個時候還未真正出現大部落,遼國若是中期真能兵鋒去掃,沒有鐵木真的草原,哪裡擋得住契丹大軍。契丹人本就有一個優勢,契丹也是遊牧民族,在大興安嶺發跡,從西而下,必然橫掃草原。就如鐵木真統一蒙古一樣的辦法。
一切皆是後話,草原諸部不能真正爲兩百年之久的遼國所用,檀淵之後南邊和平百年,遼人在草原無任何作爲,便是遺憾。
鄭智終於到了會州新城,劉法已死,屍體已入棺材,還未下葬。
鄭智祭拜了一番,就在大帳搭起來的靈堂之上落座,開口道:“小劉相公,葉落歸根,且派人把靈柩送到平夏下葬吧。”
劉正彥拱手答道:“鄭相公,老父生前,一心想剿滅党項。如今戰事未定,末將便帶着父親上陣,擊敗靈州党項,再行下葬,便葬在靈州城。靈州本就是漢地,末將自請,世代鎮守靈州,定不教異族再出沙漠!”
劉正彥話語之中並未多少傷心,唯有一腔熱血,父爲子綱,便是說的這個道理。
鄭智聞言,頗有幾分觸動,開口道:“好,便帶劉老相公一起上陣,且看我等後輩爲他完成未晉之夙願。”
劉正彥聽言答道:“多謝相公成全。”
劉法這等忠良之將,一輩子保家衛國,歷史中也是奮戰而亡,代表了軍人最爲崇高的理想與榮譽,鄭智回頭看了看牌位上的幾個大字,開口道:“來人,把党項皇族都帶來給劉老相公磕頭!”
左右軍將出帳而去,不得片刻,提來十幾個党項男子,頭前一個便是李乾順。
鄭智起身,開口說道:“皇帝陛下,我大宋老將劉法剛剛去世,合該弔唁一番,便請皇帝陛下在此跪拜三日,以示哀傷。”
李乾順聞言,回頭看了看身後十幾個人,轉頭答道:“劉老將軍素有威名,朕也時常耳聞,理應憑弔。”
說完李乾順邁步上前,第一個跪拜在地。如此大辱,對於一個皇帝來說,卻是真去做了。在場衆多軍將個個目瞪口呆,便是在衆人心想,皇帝之尊,雖然被俘,也應該禮送到汴梁聽候處置,皇帝趙佶也不會讓他死,便是南唐後主李煜,趙匡胤也只是囚禁起來。
卻是這皇帝竟然能俯首答應在此地跪拜三日,實在出人意料之外。
大概是李乾順心中知曉,但凡不允,身後十幾條人命,兒子孫子,如何忍心。仁忠仁禮的人頭還歷歷在目。
鄭智聞言點了點頭,開口道:“弔唁乃悲傷之感,需聞哭泣。”
“理應如此!”李乾順輕聲而答,低下的頭顱更是咬牙切齒。
鄭智點頭之後,出門而去。
劉正彥急忙跟了出來,眼眶裡豆大的男兒淚低落而下,幾步奔到鄭智面前,矮身拜倒,口中說道:“多謝相公大恩,有党項皇帝如此一拜,家父九泉之下,必然含笑心安。多謝相公!”
鄭智連忙上前去扶起劉正彥,說道:“小劉相公不必如此,劉老相公一輩子屍山血海,如今党項已滅,只剩一個李仁明苟延殘喘,這皇帝合該在此謝罪!”
劉正彥卻是不隨鄭智起身,而是堅持跪拜在地,口中說道:“相公,但有吩咐,我劉家在這秦鳳之處,一定鼎力相助,不敢有辭!再拜相公大恩。”
人這一輩子,活得過的就是一個名聲,一個尊嚴。劉法於詩書,一行字,劉正彥於史書,多了幾行。但是有此一拜,史書之上,該有本紀。
劉家在華夏,名聲鵲起。党項皇帝一拜,西北就此一家。
鄭智在此發力去扶,口中說道:“你我在這西北,同命於陣前,戰事還未定,便請你再帶劉家子弟隨某上陣,一戰平定西夏党項。”
“謹遵相公之命,末將不敢辱沒先輩之名聲,於陣前百死不悔!”劉正彥話語鏗鏘有力。
本來稱呼鄭智都是用“鄭相公”,卻是這一段話語,皆是“相公”。鄭智並未多想,更沒有多餘的心思,只是爲了表達對劉法作爲一個軍人的崇敬之心。未想帶來的事情出乎了意料。
新城並未有專門的校場,卻是有大片的空地,空地之上,四萬多人聚在一處,騎兵便有五千不止。
鄭智打馬逡巡許久,回到簡易的將臺之上,臺上坐的都是高位之人,折可求首當其衝。
“折相公,此番北伐,糧餉之事還需相公多多操心,時不我待,還請相公派人多催促一番。”鄭智心中也是急切,四萬大軍北去,北方完全沒有一點補給,糧草皆要從秦鳳熙河蘭湟等地調運,這個過程實在難等。
折可求起身答道:“鄭相公放心,某已派了幾路人馬前去催促,皆有回信,五日之內便可開拔。”
“如此便多謝折相公了。”鄭智客氣一句,要論資排輩,在這西北之地,鄭智資歷與輩分差得遠了,不說種家兩位,便是面前的折可求便不是鄭智能比的。雖然領了皇命主戰西北,但是這些禮節上的事情鄭智也多有注意。
折可求聽得鄭智多謝的話語,連忙擺手道:“鄭相公,要說多謝,某還要多謝鄭相公救命之恩,城門之下,若不是鄭相公之火藥,某豈能還在此處安坐。拜謝鄭相公救命之恩啊。”
折可求與种師道劉法這些人,對於鄭智的稱呼,大多都直呼其名,便是鄭智爲四州經略使了,劉法開口便是“鄭智來了”。
如今這折可求也稱一句“鄭相公”,顯然是發自內心的感謝與尊敬。人在這世上,要想獲得別人的尊敬,實力便是第一位的,鄭智把這李乾順從兩千多裡之外擒了回來,這個大宋還有誰能比?
“折相公折煞我了,豈敢受禮,相公快坐快坐。”折可求拜謝之聲,自然伴隨拱手躬身,鄭智連忙回禮之後躬身作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