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鐵騎,從滄州一直到江南江寧府,但是這一路下來並非舟車勞頓,也算吃得好睡得香,趕路還有党項健馬。軍漢們的士氣都是極爲飽滿。
三千軍漢,兩千是米真務麾下的党項人,只有一千是西軍老卒。鄭智心中倒是一點都不擔心米真務與這些党項人,越是南下大宋腹地,這些党項人便越會安分守己。
大軍一路南下,水系縱橫,即便是在江寧府境內,道路上的大小河流不少。小溪小河自然是有橋相通,或者直接涉水。
卻是還有兩天稍微大一些的河流,一條是秦淮河,一條便是溧水。溧水縣便是因爲溧水而得名。
過秦淮河時候還有大的石拱橋,過溧水便極爲麻煩了。
鄭智站在溧水面前,幾十步的水面,雖然不算寬廣,卻也是擋住了去路。好在鄭智上輩子也算是長江流域土生土長的人。所以士卒開始伐木伐竹,用繩子簡單綁紮一下,人馬也可過河。
三千人也不算多,工作量就不算太大。
剛剛過河,一路快馬南下的燕青便從南方疾馳而回,神色顯得有些慌張,上前稟道:“相公,事有不妙,溧水知縣失蹤了,顯然是棄城而逃了。”
鄭智聽言皺着沒有問道:“賊人現在何處?溧水由何人把守?”
“剛剛圍城,正在打造長梯,如今溧水只剩下兩個都頭帶着一百多軍漢與衙差。”燕青又道。
“他媽的,這知縣明明知曉有援軍在路上,還棄城而逃。那兩個都頭只怕也要開城投降了。”鄭智腦子不需多想,心中也知道是個什麼情況。急忙轉身說道:“傳令,所有人全速前進。”
杭州知府都能棄城而逃,何況一個溧水知縣。自古讀書人分成兩種極端,一種嘴炮無敵,骨頭鬆軟,沒有脊樑。一種視死如歸,只留丹心照汗青。前面一種自然是極大多數,如此時杭州知府趙霆、明末東林黨人。後面一種便是鳳毛麟角,如屈原、文天祥。
鄭智座下麒麟獸邁開四蹄不斷狂奔,此時離溧水縣城不過三四十里,卻是賊人已然就圍在了城下。
若是到得慢了,等那溧水縣的都頭頂不住壓力開城投降,那便一切都晚了。鄭智再想攻城,傷亡必然不輕。
道路兩旁,新人絡繹不絕,都是往北方逃亡之人,拖家帶口,肩挑手拿,大包小包。見得大隊騎士而來,皆往道路兩旁躲避。
道路越接近縣城,自然越是寬敞,四五匹健馬排開也算寬敞。過了溧水河的大軍速度自然越來越快。
忽然頭前來了三輛馬車,鄭智沒有看錯,當真就是馬車,雖然馬匹矮小,但也是馬車。
馬車車廂寬敞,直接擋住了大道。
鄭智急着趕路,口中大喊:“快讓開,快!”
相距不過百步,若是頭前再不讓路,鄭智便只有勒住馬匹,不然便要撞到一處。
魯達看得頭前相向而來的健馬,也是大喊:“快給灑家讓開!!”
魯達聲若洪鐘,傳得極遠,頭前三輛馬車果真減了速度快要停住。
鄭智正準備鬆一口氣,夾起馬腹更要加速。卻是見得那三輛馬車突然又起了步伐,不偏不倚相向而來。
驚得鄭智連忙拉住馬匹,拉得疾馳的麒麟獸慘叫連連,急停不穩,還在踉蹌之間慣性往前二三十步。
隨後整個隊列皆是馬匹慘嚎,不少馬匹也撞到一處,好在反應距離還算足夠,並未造成人仰馬翻的慘狀。
鄭智怒火中燒,眉目已然狠厲。口中大喊:“去把那車裡的人都拖出來。”
牛大帶着左右十幾親兵打馬往前,便要去拿人。
吳用一直在鄭智身邊不遠,此時上得頭前來,開口道:“相公,那三輛馬車若是從溧水縣而來,必然就是失蹤的知縣。”
吳用說得自然是極爲有道理的,如今溧水縣城,比之江寧更慌亂。誰還能有三輛車在手,而且三輛都還是馬車,除了縣衙之人外,不可能還有別人了。
鄭智頭前也未多想,聽得吳用一語,心中自然明白,更是怒髮衝冠,也等不得牛大把人拿過來,直接打馬就往前去。
牛大帶着十幾軍漢到得近前,健馬攔住馬車,馬車也只得停了腳步,卻是頭前一架馬車的車簾立馬被人掀開,露出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這人開口呵道:“何人大膽,竟敢攔截官府馬車,還不快快讓路。”
牛大聽言,也懶得回話,見得馬車停止,隨即翻身下馬便往頭前那輛馬車走去,面目已然猙獰。便在打了這麼多仗,何曾遇到過這般事情,行軍之時,便是小種經略相公也會讓到路旁,便是童貫也知讓路與騎兵,卻是在這江南之地,竟然還有人要士卒先讓路,竟然還有人讓自家官人讓路,在牛大看來,這便是自家官人的臉面問題了。
車上男子見得頭前這軍漢一臉猙獰往自己這邊走來,連忙又呵斥道:“大膽,我乃溧水知縣,你們這些賊配軍豈敢無禮,把你家將軍叫來,看看他這官是不是不想當了。”
這溧水知縣一句話,道盡了整個大宋朝文武之間的不平等,一縣知縣,進士及第,何曾會把軍漢放在眼裡?便是樞密院與殿前司裡都是文官,都是進士及第,文人要找武人麻煩,隨便尋個樞密院的同窗,便能把一般的武人政治一番。
這便是文武差距,名頭大如狄青,在邊疆軍漢心中、在民間百姓心中,名聲震天!也要受得文人處處掣肘,鬱鬱而終。尋常武人哪裡入得了這些讀聖賢書之人的高眼。
在這江南,便更不說,武人幾乎都沒有存在感,如衙門裡的衙役一般的地位。甚至還不如衙役受人待見,至少衙役還有點實權。到得發餉發糧的時候,還要處處受人鄙夷,剋扣卡要更是不在話下。
如此江南兩浙,哪裡還會有臉上紋着大黑字的軍漢去捨命殺敵?
牛大已然氣不打一處來,加快腳步便往那馬車而去,馬伕看得這麼一個凶神惡煞快步上前,心虛之間也只得來伸手阻攔。
牛大揮拳就打,口中罵道:“直娘賊,滾一邊去!”
這馬伕也算是苦差之人,也有兩膀子力氣,卻是被牛大一拳從馬車這邊直打到馬車那邊,昏昏沉沉之間哪裡還敢爬起來。
“狗東西,好大的狗膽,本縣一定派人拿你問罪,發配滄州牢城裡去!”這知縣指着牛大大罵,卻是心中一點也不虛,面對反賊,這知縣怕得棄城而逃,面對官兵士卒,這知縣心中震怒非常,卻是高高在上,一點心虛都沒有。
滄州牢城,自然是汴梁開封等地發配犯人的場所。江南判罪人,多往南方發配。從江南發配北方苦寒之地的滄州,已然就是死刑之下最厲害的手段之一了。
“哼哼,老子剛從滄州來,還真想回去了。”牛大慘笑一聲說道,面目中猙獰帶笑,越發瘮人。伸手便抓住了這知縣指着自己的手臂,往下一拉。
知縣哪裡受得住牛大這般力道,已然從車廂裡栽倒下來,落在地上摔了一個狗啃泥。車簾大開,裡面還有三個女子,綾羅綢緞花枝招展,更還有兩個少年。
那知縣栽倒在地,摔得發矇,卻是連忙手腳並用想要爬起來。
牛大伸出右腳,狠狠跺了下去,一聲慘嚎,這知縣立馬撒開手腳趴在了地上。
車廂之內幾人剛剛嚇呆了,回過神了,全部往馬車而下。
旁邊軍漢上前,一人拿住一個,便往地上摁去。霎時間哭喊一片。
“狗賊,我父親乃溧水縣知縣,朝廷命官,爾等豈能。。。”
“啪啪”兩聲,軍漢碩大的巴掌便呼了下來,立馬止住了少年的喊叫。
此時鄭智馬步剛剛近前,開口問道:“牛大,這是何人?”
“官人,這人說是溧水知縣。”牛大邊說話之間,還用腳使勁踩了踩地上之人。
那人又是一聲慘叫,擡頭看得鄭智一眼,自然也知道鄭智便是這夥軍漢的上官,開口又罵:“你是哪裡的軍漢,如此欺辱朝廷命官,可是不想活了?”
鄭智並不下馬,開口反問道:“你身爲一縣主官,明明知曉江寧城有援軍而來,爲何不在城中安撫百姓、組織防禦,反倒棄城而逃?”
“本縣做事,豈容你一個賊配軍指手畫腳,今日你如此欺我,此事沒完,等我告到江寧府,告到東京城,教你好看。”這知縣即便被牛大踩在腳下,見得鄭智還是手舞足蹈,語氣中沒有絲毫心虛。
鄭智眉頭皺鬆兩下,開口罵道:“他媽勒個逼的,把這廝拉到路邊砍了!”
鄭智兩世當兵,怎麼能忍受得了這樣的人,就連上輩子軍中的髒話也脫口而出。便是一個秦檜鄭智也忍受不了,秦檜還只是個左司諫,也還沒有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此時這個做了這棄城而逃還毫無愧疚的人就在面前,鄭智火氣翻涌之間,唯有殺人才能解自己心頭之恨。
讀書人本該立國興邦,本該以自身知識改變百姓的命運,本該胸懷大志,爲國爲民一展抱負。而如今這讀書人,個個口稱聖賢,不是孔子就是孟子。不知《論語》通篇是不是都在教育這些讀書人要臨陣脫逃、自私自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