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貴還在沉默之中。武松看得身旁點起的火把,擡手一揮。
火把便往易燃之物扔去,易燃之物上便是柴火,火勢片刻便微微升起。不需多久,這個酒店便會全部燃起,變成火海一般。
朱貴更是大急,口中呼喊道:“二哥,此事可還有得商量?”
武松便是話語都懶得回,也不看那人羣中的朱貴,只是拿出一塊破布,拭擦着手中的長刀。
長刀帶血,烈日一曬,血漿變得黏稠,更有一股臭味。卻是這粘稠的血漿怎麼都難以拭擦下來。
只聽武松擦得幾下,口中說得一句:“晦氣!”
朱貴身後一個漢子湊了上來,開口道:“頭領,後門出不去了,火已經先燃了起來,還有許多漢子在後面把守。”
朱貴眉頭皺作一團,看着前方不遠的武松,看得武松帶着遮陽的斗笠,使勁擦拭着手中的長刀,心中慢慢緊作一團,不斷鼓舞着自己內心的氣勢,想要找回一份勇武,想要帶着酒店之內的衆人衝殺出去,殺一個逃出昇天。
良久,火勢越來越大,朱貴終於長嘆了一口氣,往外喊道:“二哥收了寶刀,我等出來了。”
武松淺淺一笑,開口道:“兵刃就留在酒店裡,不需帶出來了。”
朱貴低頭扔下腰刀,慢慢走了出來。
陳達往地上吐得一口濃痰,往前迎去,伸手把朱貴後背衣領一提,拖着往前,左右幾個漢子上來綁得嚴嚴實實。
一波一波的人從酒店裡出來,一個個被綁押在地面之上。
等到兩百多人皆束手,火勢已然把整座酒店籠罩起來,濃煙滾滾,噼啪作響。
武松出言吩咐一個漢子道:“去把馬匹帶過來。”
不得多久,百餘馬匹到得近前,所有漢子都被長繩連接在馬鞍之上。衆人上馬往鄆州而回。
朱貴自然被綁在武松馬後,只見武松收了長刀,鞭子往馬背一抽,馬匹邁步而起,朱貴卻是在後面不斷邁步奔跑跟隨。
百騎全部飛奔而起,兩百多個漢子被綁在馬後邁腿狂奔,無數漢子跟不上馬步栽倒在地,卻是也不見這些騎士停住馬匹,依然拖着不斷往前。
此番武松這一趟,快來快走,便是不想被這梁山上下來的人馬追上。
隨後幾日,整個鄆州與齊州,只要是水泊之邊,便有一條禁令,所有漁船舢板都要擡到岸上安放,所有人不得下水。
也禁止任何人上岸。衙門官差、本地禁廂,還有鄭智麾下軍漢,不斷在這水邊巡邏。
但凡碰到手持刀兵之人,一律押下大牢問罪。滄州的禁令,已經就到了齊州鄆州之地,不準一個江湖人物走動。
梁山之北,東南山路,兩條小道,皆有軍漢在路口紮下了寨柵,直接把路口封堵住,一邊是祝扈兩家與韓韜,一邊是呼延灼。
兩路人馬,沒有其他任務,便是把這營寨把守住,不準放得一個人進出。便是兩側山野,也多有哨兵于山林之間。
鄭智一番安排,已然就把這梁山圍得死死。除非這梁山傾巢而出,選一路全力突圍,否則哪裡還有一處能通之路。
宋江顯然也不會這麼幹,梁山之上,有糧有水,更有地利。如今唯有死守,突圍是想都不會想的事情。梁山若是守不住,即便突圍出去,這些人馬哪裡還有一個安身立命之地。
此時大帳之內,除了鄭智、朱武,還有一個書生坐在一旁,這書生最近幾日都在這大帳坐着,也不言語。只是白天被人押到大帳之內,晚上被人押回去睡覺。
一應事情處理完畢,鄭智伸了一下胳膊,站了起來,左右動了一下手腳,開口問道:“吳學究,你看如今這梁山插翅也難飛了。”
這書生顯然就是吳用,吳用平常一言不發,唯有鄭智說的話,吳用一定會回答,只聽吳用回道:“梁山不缺糧食,圍上一年,山上除了少些酒肉,卻是也能吃得飽飽,鄭相公此番不過無用之功。”
是不是真的無用之功,吳用心中自然有些計較,卻還是這樣去說。一來是自我安慰,二來也是想知道鄭智的回答,鄭智的回答自然就是鄭智接下來的謀劃打算。
圍困真的沒有用嗎?顯然用處很大,這梁山從此得不到外面的消息,也傳不出裡面的消息,也不會再有一人上山。這種心理壓力,便是宋江也是每日惶恐。戰局已然就極爲被動,連這官軍有沒有動作都難以及時知曉,這便是軍事信息上的極大不對等。
鄭智點了點頭笑道:“學究,有沒有用你心中自然有個計較,若是你要問我如何攻這梁山,與你談論幾句也是無妨,鐵騎之威,學究在那獨龍崗也是見過的。某起五千鐵騎登陸梁山南岸,且看他宋江還以什麼來與某對敵。”
“鄭相公倒是想得簡單,登陸梁山南岸,不知鄭相公可是讓人馬都游上岸去?”吳用此話,點到即止,自然不會真把梁山底牌顯露出來,此時露出底牌豈不就是幫了鄭智,害了梁山。
“學究倒是說到點子上了,我手下最精銳的都是來自西北,能在水中翻騰之人,千里無一,唯有造大船橫渡。梁山許多漢子,從小就活在這水泊之邊,入水如蛟龍一般。對付船隻自然手段頗多。”鄭智話語說得有些笑意,說到這裡,擡頭又去看了一眼吳用,只見吳用還是老神在在。
鄭智收了些許笑意,便下了一劑猛藥:“吳學究,你說要是我把這船底都裝上鐵板,不知阮家幾個兄弟是不是隻能爬上船來與我拼命?”
吳用聽到這裡,雙眼一睜,哪裡還有那老神在在,只覺得胸口憋悶。一種無力感充斥全身,隨即虛汗不止。
擡眼再去看這鄭相公,心中自信與自尊似乎蕩然無存,此時這梁山,有自己這個智多星或者沒有自己這個智多星,又有什麼區別?勝負似乎已註定,非人力所爲。這個鄭智,便是一座大山,壓得此事的吳用難以喘過氣來。
朱武也去打量着吳用,心中實在不知爲何自家相公對這個吳用青睞有加,這吳用在朱武看來不過是抓來的一個賊寇,卻是每日都放在這大帳裡坐着,聽得所有機密要事,從不避諱。
朱武知道鄭智心中想法,便是要收這個吳用到麾下,卻是朱武怎麼也看不出這個吳用有什麼過人之處。
吳用在鄭智心中,過人之處只有一點,便是不擇手段,沒有那些禮教與仁義的束縛,能把人心的下限做到最低。這一點是朱武遠遠比不上的。
鄭智依舊在活動着手腳,端坐在這條案之前一個下午,處理各方的事務,督促各方人馬行事,實在讓鄭智全身都有些痠麻。此時的鄭智也在等候吳用的話語。
良久,吳用終於開口:“鄭相公,若是梁山破了,山上衆人如何處置?”
鄭智聽得一問,看着吳用點了點頭,這吳用終究還是認輸了。
鄭智停了手上的動作,開口道:“某在西北之時,一戰勝之,直殺到心中沒有一點戾氣爲止,殺到衆多兄弟覺得心中舒爽了爲止。便是俘虜,也屠殺不止。梁山多是有罪之人,也多有無辜,更是大宋子民。某之心中,殺心不甚,只求覆滅之,不可再有賊患。”
鄭智此話,當真是內心交了底。與黨項之戰,每每看到渭州城中的慟哭,鄭智殺心便不斷升騰。但是在這梁山之下,鄭智殺心倒是沒有起來多少。這也是一個氛圍所致,這鄆州之地,終究不是邊關戰場,也少了邊關戰場的哪一種肅殺氛圍。
吳用聽得此言,心中其實並不能建立起一個比較,說白了,並不能十分理解鄭智的話語與心中想法。吳用只想知道梁山上的人會是一個什麼下場,開口還問:“不知鄭相公準備如何處置梁山衆人?”
“該死的活不了,該活的也大多死不了。滄州需要苦力人手,正是梁山衆人的好去處。”鄭智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造船廠,要造大海船,人手實在缺乏。隨後又想到五萬精兵的事情,又道:“選精壯者編練入軍伍。”
吳用聽言,心中鬆了不少,又道:“若是鄭相公能這般寬宏,在下可以幫襯一二,爲相公收了那些能戰之人的心思。”
鄭智聽言,臉上帶笑,這吳用已經再爲自己做事了,這便是吳用的態度,也是開始。儘管爲自己做事是有前提的,至少證明這吳用已經掌握在手。
吳用心思,顯然比鄭智想得複雜不少。吳用能這般,只因爲心中那一份對於梁山的負罪感都沒有了。
吳用爲何沒有了背叛的負罪感,只因吳用知道,今日自己在不在梁山,梁山敗局也大概是定了下來。
梁山敗局,與吳用本人沒有絲毫的關係。既不是吳用造成的,也不是吳用能救的!
既然如此,吳用也並不覺得自己是背叛。人生之路,從此告一段落,又重新開始了一段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