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延慶氣急敗壞地回到了客棧之中,看到自己帶來的隨從,還有兒子劉世光,一個個躺在牀上呼痛,他險些咬碎了牙齒。
“你們……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他得到客棧差人報信,說是劉世光等被人打斷了手腳扔回客棧,這才匆匆趕回來,因此還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
劉世光忍着痛,將事情說了一遍。
他心中三恨,第一恨自然是周銓,第二恨是韓世忠與宋行風,第三恨則是高衙內。
要知道,其餘人的骨折都好辦,休養兩三個月就可痊癒,他的骨折,乃是高衙內所爲,那廝力氣不大,因此他的骨頭斷得就不乾脆。爲了接上,郎中可是大大地傷了一番腦筋,說是就算好,只怕也會變型,今後別想再上陣舞刀槍了。
聽完之後,劉延慶驚怒交加:“你,你,你……你怎麼就惹了那位小祖宗!”
“是他來找我麻煩,是高衙內動的手,是韓世忠與宋行風那兩個賊子做的幫兇……”劉世光叫道。
“該死,這些時日,你難道沒聽說過他在京中的威名?他就是京中一霸,京師百姓說他是淨街虎……”
周銓真有淨街虎之威,只不過京師百姓是說他所到之處,惡人退避,但聽在劉延慶耳中,則是周銓太過兇蠻。
“聽過又怎的,說了不是我惹事,是他尋我晦氣,那韓世忠與宋行風,必定是在他面前說了我壞話!”
劉光世受了重傷,自暴自棄,也顧不得父親的威嚴,嚷嚷着反駁回去。
“也是……此事不能就此罷休,你放心,高太尉那邊說了,明日下午帶我入宮覲見陛下,到時我會在陛下面前哭訴此事,就算奈何不了周小狗,也要讓他噁心……哼,還有,打斷高衙內手腳的事情,高太尉那邊也不會放過他!”
劉延慶正說間,突然聽得外頭有人叫道:“劉延慶可是住在此處?”
劉延慶出來一看,認得來人,正是高俅的一個管家,他能搭上高俅的線,還多虧了這位管家。
他慌忙出來,拱手就要行禮,卻被那管家攔住。
那管家指了指身後幾個壯漢挑的擔子:“你送與殿帥的禮物,都在這裡,還有送與我的,也在這裡了。”
劉延慶心中一凜慌忙道:“不過些許東西,聊表敬意,太尉收了就是收了,爲何還退還回來?”
那管事噗的一笑:“收有收的道理,退有退的道理,與你這軍漢說不清楚,你看仔細了就是,莫說我私下收了你什麼,我可擔罪不起!”
劉延慶還待要說,那管事擺了擺手:“還有一事,太尉吩咐,要我交待與你。明日下午,你不必再去了。”
“可是,可是……”
“我還要替太尉去給周制置送禮,不能在你這多作耽擱。”那管事板着臉道。
聽得這句話,劉延慶頓時明白了。
哪怕兒子被周銓打斷了手腳,高俅也要生生忍下去,堂堂殿帥,也得受周銓的這口鳥氣!
而且還要派人送禮,謝過周銓代他管教兒子!
劉延慶倒吸了口冷氣,聽兒子所述,他雖然已經高看了周銓一眼,但還只以爲周銓是在京師紈絝中有此威風,現在看來,就是朝中大臣當中,周銓同樣也是威風八面!
事實上,劉延慶還是想差了。
錢可役鬼,亦可通神,就連趙佶也得和和氣氣地與周錢商議,眼巴巴想要送個公主給周銓,好沾沾財神氣,何況別人!
因此,在周銓身邊,以東海商會、棉布商會爲紐帶,形成了一個龐大的利益集團,這個利益集團是如此強大,高俅可以不在乎周銓,卻不能不在乎這個利益集團。
這個集團,用的是新的剝削之法,喜的是工商之業,與那些傳統的大地主不同,他們不需要農民綁在土地之上,相反,他們想方設法要將農民的土地剝奪,將農民趕到工場、礦山、作坊、商鋪裡去。
“管家,管家……”劉延慶愣了一下,看那管家要走,忙上前去,從懷裡掏了一小袋銀圓遞了過去。
這還是近來在京師中新學到的,要送些賄賂,不送銅錢,也不送金銀,而是這銀圓。
這一小袋,也有二三十枚了,那管家瞄了一眼,咳了一聲,正容道:“我不能收……”
“管家,不要你做什麼,只求指點,只求指點!”
“呃……趕緊回西邊去吧,越快越好。”那管家只說了這一句,伸手就抓過那袋子銀圓,留下那幾擔禮物,帶人便走。
二三十貫錢,就只買得這樣一句話,劉延慶心中茫然,再想追問,那管家已經遠去,看那模樣,倒象是避瘟神一般。
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劉延慶盼望已久的拜見皇帝的打算,落空了。
見不到皇帝,就不能升官,更無法在皇帝面前告狀!
而且,更可怕的是,那管事勸他早日離京!這其中含義,劉延慶如何會猜不出來!
劉延慶只覺得京師的風,比起西北更爲寒冷。
“不行,不行,此處不能呆了!”
他心中明白,在京師之中,周銓要收拾他父子,有的是辦法。換作他自己,在西軍之中,這等炮製仇答的法子,不知有多少種!
既然無法見到陛下,他唯一的選擇,就是趕回西軍之中。
至少在西軍中,他的關係盤根錯節,哪怕要向周銓求饒,也可以找得到中人。
他卻不知,周銓既然下了手,哪裡容他日後報復。
童漸的一封家書,此時已經藉助大宋的郵驛體系,快發往西軍之中。因此前方戰事,身爲監軍的童貫,今年並未返京。用不了多久,童貫就會收到這封信,也會在西軍中準備好一張大網,等着劉延慶回來。
周銓替師師出了口氣,不過尋來尋去,卻沒有發現師師所說的“蓮姐姐”,周銓也不以爲意,覺得定是受了驚嚇,躲回家中了,派了個人去她家致問候,便沒有多問。
卻不知那位阿蓮,正是當初徐州城中的阿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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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阿蓮匆匆收拾好行囊,只給家中僕人留下兩句話,這裡的僕人都是摩尼教徒,尋了輛三輪小車,將阿蓮帶着便出了京城。
到得京外的一個小小莊子,阿蓮才停住,再派人往城中打聽消息,得知師師已經派人到過她家,她才鬆了口氣。
“好險!”
在抹去額頭汗水的同時,阿蓮心中又有些慶幸。
或許這樣離開師師,對兩個人都更好些。
但是阿蓮還是小看了師師的重要性,僅僅幾天之後,軍師陳箍桶就趕到了小莊子裡。
那日盯了韓世忠一回,陳箍桶本來想與二人套套近乎的,但發覺周銓身邊有人跟着他們,他立刻改了主意,離開京師趕往雄州榷城。但半途之中,得到阿蓮派信使傳來的消息,他不得不再度返回京師。
“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將事情始末,原原本本說與我聽!”
一見面之後,陳箍桶很不客氣地催促道。
阿蓮心中凜然,當下將那日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因爲在徐州城中,周銓曾經與她見過不只一次面,所以到京師後,她雖然刻意與師師結交,卻很注意避開周銓。
兩人至今沒有見過面,故此周銓並不知道,師師經常提起的“阿蓮姐姐”,竟然就是徐州城中的名伎“阿憐”。
周銓也派人打探過阿蓮的底細,可是摩尼教經營日久,一切都做得天衣無縫,所以任何疑點都沒有,阿蓮出現在師師身邊之後,都是深居簡出,做足了小家碧玉的戲。
直到今日,因爲師師相邀,阿蓮知道最近周銓都忙於應付各路拜訪之人,因此便和師師一起,在大相國寺遊玩,結果卻被高衙內盯上了。
“這該死的狗衙內!”陳箍桶聽到這,破口大罵,額頭上也是冷汗涔涔。
任你謀算得多麼周密,也抵不住這種意外發生。好在阿蓮應付得還算得當,特別是不與周銓照面,讓這枚棋子不至於過早曝露。
“你在莊子裡先小住一段時日,對師師小娘子那邊,只說你害怕高衙內再生事,故此外出避禍,要到年後再回去!”陳箍桶向阿蓮吩咐道。
阿蓮的心一沉:陳軍師的意思,仍然是不放棄原先的計劃,還是要把師師擄走!
“軍師,聖教若欲起事,還須招攬四方英雄……”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休要再說了,小聖公那邊,指明瞭要師師小娘子,而且咱們現在不缺錢不缺人,缺的是將聖教上下左右都聚攏在一起!你知道麼,鼎州那邊,鐘相竟然自稱聖教教主……我教自文佳皇帝之後,唯有聖公,何來教主!若是師師小娘子以文佳皇帝轉世之身召應,鐘相唯有去僞號而聽聖令,那時各地同時發難,文佳皇帝當初未盡之業,何愁不成,而天下大同,指日可待!”
陳箍桶擺了擺手,對阿蓮的建議,他還是看不上。周銓是活財神不錯,但只要得到天下,何愁無財?對摩尼教來說,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將一盤散沙的各地教徒聚攏起來。
阿蓮默然無語,不知爲何,心中這時卻想到那日在大相國寺中救了她和師師的那個男子。
只是不曾打聽過那男子的姓名——便是知道了他的姓名又有何用,自己這等身份,難道還能去上門拜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