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暦元年十一月戊辰(22)。大宋儀州西南,古老的白巖河,從山川之中蜿蜒流過。
元昊將自己的宮帳,扎到了白巖河上游的峽谷之間。
在這裡,元昊的大軍,可以俯視在白巖河下游的隴縣以及在隴縣的水落城。
“都聯繫好了吧?”元昊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兒子寧令哥。
“回稟父皇,兒子已經聯繫妥當了……”
“那宋庭秦州的範知州,聽聞兒子欲舉兵相歸,喜出望外,已是率部到了隴縣,準備就近於落水城接應!”
元昊聽着,露出了他標誌性的冷笑:“甚好!”
現在,他已經得到了確切的情報,因涇原路和環慶路、麟府路告急,宋庭的陝西經略夏竦,已經下令調集秦州的駐泊禁軍以及鄉兵,移防渭州和麟州之後,作爲其京兆的緩衝防線。
於是,那位從汴京空降來的秦鳳路馬步軍總管高若訥,已於數日前率領駐泊秦州的禁軍六指揮以及鄉兵八指揮,離開了成紀。
現在整個秦州地區,已經只剩下了不足五千人的部隊。
而且,這五千人還分屬於宋庭的四個禁軍指揮系統和地方鄉兵。
“若趙匡胤、趙光義泉下有知,不知是否會後悔他們當年的作爲?”元昊毫無半分敬意的調侃着那東朝的太祖、太宗:“嘿,將不掌兵,則兵不知將,兵將皆亂也!”
東朝的宋庭,在元昊眼中,就是一個臃腫的癱瘓巨人而已。
從他起兵開始至今,除了今年二月可能走漏了風聲,導致六盤山的伏擊落空外,其他多數時候,他都是牽着宋庭君臣的鼻子在走,專門打的就是他們的軟肋。
這一次,元昊也依舊不例外。
因爲他已經洞悉了宋人的弱點。
他們的指揮系統,已經混亂到讓元昊都有些看不懂的地步!
就拿秦州來說吧。
其駐屯的兵力,總計也就一萬左右的禁軍加上如今已經膨脹擴大了數倍的弓箭手鄉兵、藩部弓箭手等,總兵力約在兩萬。
然而,這些軍隊卻來自亂七八糟的五個禁軍系統。
就連鄉兵弓箭手,也有刺字和不刺字的區別。
總之就是一筆糊塗賬!
如此混亂的指揮系統,讓元昊看到了數不清的機會和可能性。
“落水城北的藩部,都有回信了嗎?”元昊問道。
“回稟父皇,只有界留、安化峽的麻垣、丘力等部派了人來表示忠誠……其他部都沒有派人……”寧令哥低頭說道。
“將他們的名字都記下來!”元昊冷笑着:“沒有派人來的,待朕回師,統統剿滅!”
這是元昊掌權以來最慣用的手段。
服從的,臣服的,可以活命。
不聽話的,甚至僅僅只是不恭順的,必死無疑!
靠着這一手,元昊不僅僅整合了党項部族,還將手伸向了吐蕃藩部,將本來受宋庭羈絆極深的橫山藩部也都嚇得向他輸誠。
於是,元昊大軍得以獲得了在橫山活動的資本。
不然,他根本無力在宋境展開任何軍事行動——光是橫山到興慶府之間的瀚海,就夠他喝一壺的了。
“兒臣曉得!”寧令哥規規矩矩的磕頭。
大白高國的太子,在元昊面前,和沒長大的孩子一樣,從來都只會唯唯諾諾。
這讓元昊很不滿意。
他冷哼了一聲,在心中想道:“終究是野利家的血脈不夠尊貴啊!”
党項的拓跋氏,自古以來就是靠血統統治党項人,自然,對血統的崇尚,也是無比看重的。
而寧令哥的外家野利家,在党項人裡,只是一個新興的勢力,血統不夠尊貴。
甚至還不如沒臧氏,更不用和仁多家以及被元昊自己滅族的外家衛慕氏相提並論了。
“先利用着吧!”元昊心裡面想着:“待朕威服東朝,底定天下,再來計較!”
在元昊看來,寧令哥是怎麼看都無法繼承他的偉業與功績的。
他需要一個更合適,更大膽也更強力的繼承人來繼承他的事業。
也就是現在,還沒到卸磨殺驢的時候,所以他只能勉強捏着鼻子接受。
寧令哥走出自己父親的視線,深深的長出了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這位大白高國的太子,今年才十八歲不到,嘴脣上的鬍子纔有淺淺的一撮,膽子也不夠大,至少沒有元昊那麼大。
他嘆了口氣:“所幸父皇今日心情比較好……”
往日裡,他每次見元昊,都免不了被責罵甚至鞭打的。
“太子殿下……”一個身影悄然出現在他身旁:“兀卒怎麼說?”
“父皇交代我們,務必要加快與宋庭的聯繫……”寧令哥輕聲道:“最好是讓宋人的那個範知州,親自帶兵到水落城去……”
只要其帶兵到了水落城,那他什麼時候走,怎麼走就由不得他了。
可惜,那位姓範的文官,也不是吃素長大的。
他帶着三千宋軍,就駐守在隴縣的黃河石路一帶,遮蔽隴山,怎麼也不肯再向前一步。
“殿下勿憂,那宋庭的知州,到隴縣和水落城,區別不大!”沒臧訛寵諂媚的說道:“他既然來了,那麼兀卒就不會讓他走……”
“殿下立下如此大功,想必一定會得到兀卒的誇獎!”
“但願吧!”寧令哥嘆了口氣,心裡面卻怎麼都沒有底。
“殿下,臣近來得了幾個回鶻歌姬,您要不要去臣帳中品鑑一下?”沒臧訛寵岔開話題道。
寧令哥一聽,頓時眼前一亮:“這怎麼好意思呢?”
年輕的大白高國的太子,在很多事情上都和乃父不同,但在好色之上,卻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沒臧訛寵呵呵一笑:“殿下請!”
而在寧令哥沒有注意的時候,沒臧訛寵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明顯的嘲諷與不屑。
但轉眼間,他就又變成了那個低眉順目,對寧令哥忠心耿耿的‘忠臣’。
就如當年,元昊強搶了寧令哥新婚的太子妃後,這位原來的‘大舅哥’立刻就悄然登門,跪在了寧令哥面前痛哭流涕,甚至還將乃妹的一封‘情真意切’的告白書,送到了寧令哥手裡。
讓大白高國的太子,哭的喉嚨都要啞掉了。
而靠着這一手,沒臧家非但沒有在寧令哥面前失寵,反而繼續得到寧令哥的信任——有些時候,甚至連野利家也不如沒藏家在寧令哥心裡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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